我看看座上已经开了玉口的皇后,又看向身边这一群非善类的女人们,心里犯难。
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躲过这一次时,突然一道人影从皇后身后钻出来,大叫道:“我不看跳舞,我要看舞剑!”
皇后看着身后钻出来的人,眉毛一挑,略有诧异,随后眼中闪过轻视的笑意,虽然一闪而逝,但我也看得清清楚楚,皇后当着众人的面,得体地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一副慈母的样子;“重明怎么来宴会上了,不是说肚子不舒服,不想来吗?”太子已经十岁了,可是她对待太子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幼小的孩子。用哄孩子的口吻与他说话。
太子噘着嘴,不高兴地说:“我想要看舞剑。我才不要她跳舞给我看。”他器宇轩昂地伸出他的小胖手直指向我,高高地昂起下巴,装作很不屑的样子,我楞住的时候,他却轻轻朝我眨眨眼。
我笑了,原来,太子重明是特意跑来帮我解围的。
皇后对太子的心思我已经看得很明白了,她就是想让太子依旧像个孩子一样永远不要长大,这样她的三皇子才有胜算,区区一个小小的要求又怎能不满足呢。皇后微笑地点头:“既然重明爱看舞剑,那么,召侍卫过来,舞剑给太子看。”
她这样说了,也就意味着和我没有关系了,我亦朝他眨眨眼然后坐下。
对面的公良舒从鼻子发出不屑的嗤的一声,陈清婉这时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身,大方地笑:“太子殿下,不如让清婉为你表演一个剑舞如何?”
陈清婉是将门之后,早就听闻她自小就习武,今日要在众人面前展示,所有人的兴趣都被提上来了,跃跃欲试地看着皇后,皇后将目光转向太子,太子眼睛看向我,装模作样地清咳一声:“不知知还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好不容易解开的注视又全部投到我身上,尤其是石棠黛身边的小缕,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显然很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指名点姓地问我的意见,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皇后看着这一幕,先是同样的不解,再回头看了我一眼后,突然笑起来,款款道:“既然太子亲自发话询问你的意见,那你还楞着干嘛,快回太子的话。”
我看着重明又朝我眨眨眼,好像在说,怎么样,我做得不错吧。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在为我“报仇”,刚才公良舒和卫芷婳一齐挤兑我的事,他大概也看见了,所以借由他的面子来帮我挽回,但是,我看着皇后意味不明的笑,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卷进一场本不会卷进的风波里了,这个重明,果真傻傻的,以为帮到我了,不想画蛇添足,我偷偷白了他一眼,然后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女哪有意见。”
皇后点头:“既然如此,陈丫头便为太子舞剑吧。”她看向陈清婉,满意地点头。
陈清婉上台前还不忘颇有意味地看我一眼,好像在说,低估你了。然后伴随着铮铮乐声起,她持剑作舞,舞态行云流水,身姿翩若蛟龙。很有气势。
我看得津津有味,卫咎侧过身低声问道:“你何时和太子有了交情。”
“就刚才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就帮我说话了。”我亦压低声音回他。我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我骗了太子说自己是仙女所以太子见义勇为帮他心中的仙女解难。
卫咎轻轻皱起眉头,他人很优雅,连皱眉的动作也做得优雅无比,丝毫不觉得损了他清冷如辉的气质。“你可知。你刚才闯祸了,皇后见太子帮你,定会认为太子喜欢你,恐怕日后你的婚事,和这位太子走不开关系了。”
“这么严重?”我嘻嘻一笑。
“你正经些,这不是我在与你说笑。”卫咎眉头皱得更深。
我吐吐舌头收敛笑容,正色道:“好吧,其实我知道。”
“你知道?”
“恩,刚才我就看出来了,皇后并不喜欢太子,她有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然是希望太子早日下位的,像我这样的庶出身份的人被太子看上了,她是很乐意做这门亲事的。”我说完略觉得怪异,如今的我才十岁,却少年老成地分析起婚事来了,卫咎眼神古怪地瞥了我一眼:“这些你都知道?”
“我都说了,我天生聪慧,一点就通,你还不信。”我生怕卫咎又从深追究,忙打哈哈应付他。
“你既然知道,那么……”卫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毕竟这件事不是我能左右的,“那么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如今我才多大,太子才多大,你怎么就料定再过几年太子还记得我呢,而且不过是太子一时玩心起了随手一指随口一说而已,那么认真干嘛。”我从案前顺过一个青梨,一口咬下去,味道极好。不甚在意地吃着梨子看陈清婉舞剑,这样的宴会也的确享受。
卫咎显然还在担心我日后的事情,对我这样轻易地解释很不满意,但也无从反驳。只好又瞥我一眼,摇着头。
“对了,你去看那五十弦的瑟,看到了吗?好不好看?”我见他不说话了,便笑笑,随口一问。
我没想到这样一个随口一问的问题却让卫咎浑身轻轻一震,像是触及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一样,脸色古怪,伸向酒樽的手也顿住了。
我不由停下咬梨子的嘴,不解地问:“怎么了?那瑟有什么不对吗?”
过了许久,卫咎唇边才绽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取过酒樽,道:“没有什么不对,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卫咎话里有话,但又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他脸上的笑容也很奇特,好像是很轻淡的随意一笑,又好像带了点别的什么东西,我下意识地向坐席望去,才发现泽皇子与音公主并未在其列,只有几位其他的皇子,和座中小姐们眉目传情。
我不由感到莫名一股寒意涌上来。卫咎浑然不觉有任何不对,抬袖,一饮樽中酒,饮罢,陈清婉一舞恰到好处,反身折腰,剑从腰间穿指向地,一抬眼,女子铁骨豪情尽系眼底,落落一笑。倾倒众人。乐声停,她收剑立定,“清婉献丑了。”
座下掌声四起,我亦用力拍手,侧首对卫咎感叹道:“如此佳人,不知谁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够成为她的良人。”
卫咎顺势望了一眼陈清婉,只瞥了一眼就复收回目光。
轻飘飘的四个字从他那薄薄的红唇里吐出,淡如寒蝉:
“不过如此。”
日光渐盛,宴园中也不复凉爽,上午的园中宴很快就到了尾声。
本来下午皇后亦邀请各家小姐在她的宫里饮茶,不过我担心再生祸端,便央着卫咎借口身体不适回府了。
上马车的时候,卫咎盯着我手里的一大布袋鼓囊囊的东西,皱着眉:“你这又是做什么?”
我扬扬手里的袋子:“青梨,青梨你不认识啊?宫里的东西和外面的就是不一样,反正宴会上还剩那么多不要的,我就全部拿来咯。”
“难怪一边让我去说回府的事一边溜得没影,原来是去偷东西了。”卫咎不咸不淡一语噎死人。
我翻着白眼:“这算偷吗?我是拿,光明正大地拿好吗?而且又不是我自己吃,你是丞相府的公子哥,可别忘了我是庶出的小姐,我房里还有我的小丫鬟和我弟弟呢,不比你衣食无忧,我可是要养家的人。”
卫咎听了,出乎意料地没有再瞥看我亦是堵我的话,而是淡淡说:“上车吧。回家了。”
说完就上了马车,我握着一大袋青梨,在马车外听着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了。他淡淡的一句话,竟让我觉得异常温暖。
好像在外面玩了许久的孩子,听到娘亲站在门口唤一声:“乳儿,回家吃饭。”那样自然,那样地……
“还呆着干嘛?忘记马车是怎么上的了?”卫咎见我久久没有上去,便撩开帘子,毫不留情击碎我的温情遐想。
我:“……”
三步并作一步刺溜爬上马车,剜了他一眼,抱着我的梨子坐在窗边不和他说话。
本以为就这样两不相干回府去,谁知,过了半路车程,他突然又出声,带着些许犹豫与不确定:“你这么喜欢青梨的话,不如等秋天深了,我带你去郊外一处山上,采柿子?”
“诶?”我兴趣来了。转过头看着他:“哪个郊外?哪个柿子?”
他脸微微有些红,偏过头不看我:“就是,邺京城郊外,有一处山上,长满了柿子树。”
我起了疑心,疑问一个接一个:“邺京城外有处山上长满柿子树?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不是一向深居简出吗?怎么还会知道柿子树?而且,我喜欢青梨,跟柿子又有什么关系啊?”
这下轮到他狠狠剜我一眼,恼羞成怒道:“你要不想吃就算了!我还不想冒着被狗追的危险和你去呢!”
“啊啊啊!”我听到了不得的事情了,兴奋地大叫:“被狗追?呀呀呀!我说哪里有荒山野岭长满柿子树呢,原来是卫家冰清玉洁的咎公子要带他妹妹去柿子园偷柿子呀!”
卫咎死劲地瞪着我:“你别嚷!我有说偷吗?上次是以为那处柿子园无人看守才会被狗追,这次我会带上银钱的!”
纱衣如雪翩翩公子郎卫咎因为摘了无人看守的柿子被狗追着满山跑,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浮现出那样的画面,忍不住捶地大笑,本想再揶揄他两句锉锉他一贯的傲气,可是看到他寒雪般不胜凉意的眼神,只得勉强止了笑:“好好好,这次我们不偷,这次我们,光明正大地拿。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