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扶住季无忧,她那双温暖的手让季无感觉到踏实可靠,她侧头在崔嬷嬷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崔嬷嬷脸色大变,立刻上前一步遮住季无忧,厉声喝道:“江嬷嬷刘嬷嬷,将逸阳伯夫人的丫鬟带下去验身。”
崔嬷嬷此言一出,二门附近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孙氏更是一把死死的拽住身边的小丫鬟,将他扯到自己身后,尖声叫道:“你们不许过来。”
季无忧刚才的反应和崔嬷嬷的命令让在二门附近尚未走远的女宾们很是不解,可当她们看到孙氏的反常反应,便开始泛起了猜疑,虽说忠勇郡王府要给逸阳伯夫人身边的丫鬟验身是有些个欺负人,可是这孙夫人的态度却更令人不能不怀疑。难道那个小丫鬟的身份有问题?
季无忧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太好解释,只是此时还是维护闺阁小姐的名节更为重要,她快步走到观望中的几位夫人小姐,轻声道:“请诸位小姐先随本郡主到花厅用茶。此间之事回头必有解释。”
众位夫人也都不是白给的,立刻命自己的女儿随季无忧去花厅。那些小姐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顾不上对季无忧的排挤,只围在季无忧身边小声问道:“郡主,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季无忧轻声道:“等会儿崔嬷嬷会过来禀报的,到时我让诸位小姐一起听可好?”
众位小姐见这位在京城中名声极佳的郡主说话轻柔和气,行事也大方得体,并不是那等藏着掖着的小家子气之人。忙都点头应了,与季无忧一起进了花厅。
等小姐们走远了,崔嬷嬷才扬声道:“今日老奴为了维护主子,说不得要僭越一回了,还请诸位夫人与老奴做个见证,日后也好说话。”
众位夫人都知道崔嬷嬷是宫里出来有品级的女官,是在皇后面前都能说上话的人,便都点了点头。
陈老夫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陈老夫人才更加进退维谷。她已经看出来了,崔嬷嬷奉了季无忧之命,铁了心要给孙氏的“小丫鬟”验身,这一验,可什么都藏不住了。
许中急中生智,陈老夫人立刻说道:“崔嬷嬷,今儿是郡主和小王爷的好日子,不要为些许小事坏了大家的兴致,先把这丫头关起来,等观礼之后再处理也不迟。”
崔嬷嬷自从服侍了季无忧,眼见着季无忧是如何的坚韧,早就已经把季无忧这个主子放到了心尖儿上,她再不许任何人以任何行为伤害季无忧。不论是身体还是名节。是以崔嬷嬷绝对不会把这事压下去。
只听崔嬷嬷冷声道:“老夫人恕罪,此事事关重大,老奴绝不敢姑息。这位丫鬟,若不想被嬷嬷验身,便抬起你的头,否则休怪本嬷嬷不讲情面。”
孙氏气急叫道:“你……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们是登门道贺的客人,你们岂能如此欺负人?”
崔嬷嬷冷道:“请这位小丫鬟站出来抬起头让大家都看一看,若然她没有问题,我崔嬷嬷便以死相谢。”
崔嬷嬷此言一出,所有人又震惊了一回,刚才被崔嬷嬷下令的江刘两位嬷嬷立刻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将孙氏身后的“小丫鬟”如拎小鸡崽儿一般拽到了众人的面前。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小丫鬟的身上,只见这个小丫鬟容貌却是不错,皮肤很白净,眉毛修成柳叶形,一双桃花眼让他看上去极具风流相,薄薄的双唇点了桃红口脂,再往下看,咦,这颈下怎么有些突起?
“咝……”众位夫人们联想到刚才的情形,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继而对季无忧便充满了感激,不要是萱华郡主机警,今日她们的女儿们的名节可就完了。
崔嬷嬷双眼紧紧盯住“小丫鬟”的喉结,冷冷道:“这位哥儿是自己承认身份,还是要本嬷嬷将你送到慎刑司请公公帮着问?”
孙氏一听“慎刑司”三个字立刻吓的面如土色,扑上前一把将“小丫鬟”搂入怀中,惊恐的大叫道:“不要啊!”
崔嬷嬷心中恨极,她完全不理会陈老夫人那时而凌厉时而哀求时而警告的眼神,只用讥讽的语气说道:“逸阳伯夫人对此人如此关切,想必与之关系非同一般啊。不知孙夫人您可否为大家解惑,这个哥儿到底是什么人,如何敢扮成丫鬟擅闯后宅?”
孙氏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此时旁边有位夫人冷冷的开口道:“除了逸阳伯府的世子陈佑嘉,还有那个哥儿能让孙夫人如此紧张,孙夫人好算计啊!”
说话之人是与逸伯府相隔不远的兵部尚书夫人徐夫人,当初兵部尚书还未发迹之时曾受过逸阳伯陈少陵的气,所以现在有机会狠狠踩逸阳伯府一脚,徐夫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这般的大好机会。
众夫人们都点了点头,看向孙氏的眼光便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她们今日可都是带着女儿前来的,若是让陈佑嘉扮成小丫鬟混入后宅,今日到场小姐们的闺誉可就彻底被毁了。
听到消息从内堂赶过来的无忧姐弟的表舅妈乐宜郡主刚好听到了徐夫人的话,立时气的火往上撞。只见她反手抓住路旁用于晚间点蜡烛的铜制树型烛台用力一掰,便将其中一枝手指粗细的铜杆自焊接之处掰断,倒拎在手中便冲到了孙氏母子的面前。
乐宜郡主抄手往陈佑嘉脑后一揪,便将套在他头上的假发髻扯了下来,大燕女子自小蓄发,而男子却不必,男子蓄发只须过肩能挽起鬏儿戴帽子就行了,所以乐宜郡主这么一抓便更加坐实了陈佑嘉的男子身份。
再没二话,乐宜郡主抄起铜杆便向陈佑嘉抽过来,抽的陈佑嘉“啊……”的惨叫一声,跳起来便要跑。
陈佑嘉已经开始变声了,所以这一声如公鸭叫般的声音更是昭示了他是个男子。乐宜郡主是从小习武的,如怎么可能让陈佑嘉跑掉,只见她身子一纵便到了陈佑嘉的前面,然后反手狠狠照着陈佑嘉的左腿上狠狠一棍,打的陈佑嘉惨叫一声仆倒在地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乐宜郡主对自己的出手极有把握,所以只打了一下便将手中的铜杆丢到一旁,冷道:“来人,将这个混帐王八小子拖出去交给国公爷。”
因乐宜郡主追打陈佑嘉已经追出了二门以外,是以围上来的都是王府小厮,他们看着昏死的陈佑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乐宜郡主冲出来追打一个穿着丫鬟服饰之人。而乐宜郡主交待的也不清楚,到底是把人交给哪位国公爷啊,这前头的国公爷可好几位呢。
孙氏一见儿子挨打,如同被剜了心一般,立刻疯狂的冲出二门扑到昏死的陈佑嘉的身上,凄厉的哭嚎道:“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几个小厮一听这话吓的面色发青,敢情这不是个丫鬟而是个男的!这事可大了。他们立刻上前抓住陈佑嘉的两只胳膊便往外拖。
孙氏自是不依,死死抓着儿子,这两下里一较劲,便将陈佑嘉身上的衣服扯开,露出了覆着浓密汗毛的两条小腿,在右腿的膝关节处,已经肿起一个状如海碗的深紫色大包,这便是乐宜郡主的杰作了。她对陈佑嘉的右腿进行了粉碎性的击打,用的是阴柔之力,并没有伤及表面,所以不会有血流出来。今天是无忧姐弟的好日子,乐宜郡主自不会让王府见血。
陈老夫人一直在高速运转着自己的脑子,拼命想法子把自己摘出来。只见在陈佑嘉被拖走,孙氏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之时,陈老夫人突然厉声高喝道:“孙氏你好狠毒,怪道你百般求老身带你前来,原来却是打着这种龌龊念头,真真丢尽了逸阳伯府的脸面,邓嬷嬷,还不快把她送回去,叫你大舅老爷好生看管着,再别出来丢人现眼。”
邓嬷嬷最懂陈老夫人的心思,只见她以着与自己年纪极不相符的敏捷冲上前,一把拽起孙氏,死死的攥住孙氏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大舅夫人,赶紧出去好想办法救侄孙少爷。”
孙氏刚要叫出口的话被邓嬷嬷生生逼了回去,因为着实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所以孙氏眼前一黑便昏倒了邓嬷嬷的身上。
乐宜郡主听到陈老夫人之言,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老夫人不用跟着去看看,孙夫人可是跟着您来的。”
陈老夫人心中愤怒,却不能有一丝一毫表现出来,她只能咬着咽下乐宜郡主的讥讽,沉稳的说道:“今儿是老身嫡亲孙女孙子除服的好日子,凭什么也不能比她们更重要。”
陈老夫人知道自己说了这话必会让在场之人都觉得她凉薄,可是她不能不这么说,已经出了这种事,她若不立刻向无忧姐弟巧言解释,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解释了。她知道自己若是走了,下次再难进郡王府的门。再没谁会把一个存心谋害自家的人放进家门。
事情一结束,崔嬷嬷立刻去请季无忧,季无忧见崔嬷嬷来了,便问道:“嬷嬷,外头可察清楚了。”
崔嬷嬷会意,知道这是郡主在向在位诸位小姐解释,便一五一十的将陈佑嘉假扮丫鬟企图混入内院之事说了一遍。听得诸位千金小姐个个花月失色惊呼起来。
季无忧走出来向诸位小姐欠身行礼道:“让诸位姐姐受惊,实是无忧之过,无忧这里先行谢罪了。”跟着家里大人到忠勇郡王府的都是些十一二岁以上的小姐们,对于她们来说每一次社交活动都是一次相亲机会,十岁以下的小姐们因为还不着急,所以基本上没有被家里大人带出来。
“郡主快别这么说,那起子黑心小人的行径岂是郡主能事先知道的,方才郡主已经在第一时间让我等姐妹们避到花厅,并不曾有什么损伤,是我们姐妹应该谢郡主仔细周到才是。”一位俊眉修眉身材高挑的小姐忙上前扶着季无忧,微笑着说了起来。
这位小姐是左相董行的嫡孙女儿董嫣,今年十三岁,是花厅是几位小姐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她的亲事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出席社交活动,今天之后,董嫣就要在相府备嫁,直至出嫁后方才再出现在贵妇们的社交圈子中。
“是啊是啊,董姐姐说的对,郡主,我们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警觉,只怕我们都有难了。对了,郡主,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丫鬟是男子假扮的呢?”
季无忧轻道:“诸位姐姐有所不知,我自小便对一些气味特别敏感,我四岁那年在祖母跟前曾见过陈佑嘉,他因为身上有怪味,所以总爱用特别香的香袋子遮掩,因此那味道就更难闻了,隔着几丈远我都能闻出来。刚才我忽然闻到那种让人恶心的特别味道,所以才知道那小丫鬟是陈佑嘉。”
众小姐们连连点头,闺中女儿素来清静,所以大多对味道特别敏感,而且刚才季无忧又是离那个陈佑嘉最近的一个人,她闻到别人没有闻到也是正常。
事实也差不多如此,只是陈佑嘉用浓香遮掩体味是季无忧前世的经验,却非什么她四岁时的经历。只是这些又有谁会追究呢,只要解释的通就行了。
因乐宜郡主没有指明把陈佑嘉带到哪一位国公爷跟前,王府家丁又对每隔一日便到王府来教导小王爷武功兵法的卫国公严信最为熟悉,是以便拖着陈佑嘉去寻卫国公严信。
偏巧严信正在教导季无忌,所以季无忌便在第一时间知道了陈佑嘉男扮女装企图混入王府后宅之事。如今的季无忌已经是七岁了,这三年来每日学文习武,懂的道理比一般七岁孩童要多的多,是以他一听家丁回了陈佑嘉之事,立时气的肺都要炸了,腾的跳起来叫道:“好狗贼,本王杀了你!”
卫国公严信眉头皱起,厚实的手掌稳稳的落在季无忌的肩膀上,他沉沉往下一压,便压的季无忌动弹不得。季无忌着急的大叫道:“师傅放开我,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无忌,盛怒之时亦不可乱了心智,为师的教导你都忘记了?”严信慢慢的说了一句。那低沉的声音如同佛寺的晨钟暮鼓一般,隐隐含着镇定人心的力量。这是卫国公这几年来苦心研习佛法后悟出的内功心法,刚猛之时可以震断对方心脉,和缓之时亦有稳定心绪的作用。
季无忌脸上的杀气略略消散了些,可愤愤之色却未曾消去,“师傅,难道您要徒儿眼睁睁看着那混蛋做恶么?”季无忌气呼呼的叫道。
“无忌,这点小事交给五哥去办,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犯不上为这种小人坏了心情。”一道略有些尖的少年声音响起,随之一个身着浅湖蓝蟒缎,腰束白玉带的俊伟少年一步跨入房中。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五皇子庄煜。他先毕恭毕敬的向卫国公严信行了大礼,口称:“徒儿庄煜拜见师傅。”
严信看到庄煜,眼中藏了一抹欢喜之色,脸上却紧紧绷着,淡淡道:“起来吧。”
庄煜终于用自己的长达近两年的坚持执着打动了卫国公严信,严信于一年半以前正式将庄煜收为弟子,和对季无忌一样的悉心教导栽培,庄煜又是个肯吃苦下功夫的,所以严信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徒弟却是欢喜的紧。
庄煜站了起来,走到季无忌身边说道:“无忌,今天先让五哥替无忧和你出这口气,等过了今日,你想怎么收拾那个混帐东西五哥都由着你。”
严信虽没说什么,却轻轻点了点头,季无忌见师傅已经点头了,便只得闷闷的“嗯”了一声,然后不忘叮嘱道:“五哥,给那个混蛋留口气。”
庄煜挑眉道:“这个自然。”
卫国公看看时间,叫住正在告退的庄煜,沉声道:“观礼过后再动手。”
师傅有命弟子敢不相从,庄煜忙应了一声“是”,果然硬是压下自己的性子留了下来。
卫国公这才说道:“你在这里陪着无忌等候吉时,行礼之前两人都不可出房一步。”
庄煜忙躬身应了,严信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严信一走,季无忌便扯着庄煜叫道:“五哥,吉时还早,我们先去教训那个混蛋。”
庄煜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师傅已经下了严令,他不敢不听,因此只拉住季无忌道:“无忌你别着急,五哥已经有了主意,这会儿不是时候,等今儿晚上咱们俩人悄悄去收拾那个混蛋,管保你什么气都能出了。”
季无忌皱起小眉头审视着庄煜,疑惑的问道:“晚上你不回宫?”
庄煜笑道:“不回,我来之前向父皇请了旨,说今晚留下来陪你,父皇已经允了。”
季无忌这才松开紧皱的眉头,小大人似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庄煜见季无忌一副人小鬼大的可爱样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顶,真心疼爱的不行。
季无忌别扭的一甩头,甩开庄煜的手气急败坏的叫道:“别摸我头!”季无忌常常被各种长辈们摸头,早就被摸烦了,所以平时再不许人轻易摸自己的头。
庄煜好笑道:“你姐姐摸得我却摸不得?”
季无忌“哼”了一声,瞪了庄煜一眼道:“你能跟我姐姐一样!”
庄煜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自然他不可能和季无忧一样,真要一样他可不得哭死去。
已经十三岁的庄煜已经有了少年的小小心思,要不然他也不会越来越频繁的往忠勇郡王府里跑了。自拜师之后,他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卫国公府学功夫,何必还见天儿的往忠勇郡王府跑。
兄弟在房中笑闹着,却不知道他们两个惦记着收拾的陈佑嘉已然被送到刑部大牢吃牢饭了。
原来严信早就知道自己两个徒弟再不会安生的,便在出门之后立刻命王府家丁将被打断了一条腿的陈佑嘉五花大绑,然后去向在正堂用茶的老淳亲王爷回禀。淳亲王爷听毕勃然大怒,立刻命自己的亲兵拿着自己的贴子将五花大绑的陈佑嘉送进了刑部大牢。
严信之所以要惊动淳亲王爷,目的便是用淳亲王爷的名头压下去,除过当今的隆兴帝之外,便再没有人能以势压人,将陈佑嘉自刑部大牢里捞出去,就算是太后也不行。若是用他或者其他人的名义,只怕刑部那边是顶不住压力的。严信很清楚当今太后就是陈老夫人以及逸阳伯府身后的靠山。两年多以前之所以没有往深里追究季之慎夫妻被盗财产之事,就是因为太后从中做梗,才不得不让无忧姐弟暂且忍下了那口恶气。
陈佑嘉之事不过是个小插曲,知道的人并不多。很快除服礼便如期举行,太子和陈国公府分外在外堂和内院为季无忌和季无忧举行了最正式的除服礼。
姐弟二人分别换下孝服,换上簇新的颜色衣裳,然后在所有来宾的见证下焚香祭告,然后将两身孝服置于火盆之是焚尽。至此无忧姐弟的守孝才算彻底结束,忠勇郡王府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贵族的社交圈子中。
服了整整三年地孝,大家已经看惯了只着白衣的季无忧,如今猛然一看换上颜色衣裳的季无忧,人们不禁眼前一亮,惊艳之感油然而生。
皇后虽然没有出席忠勇郡王府的除服礼,可是无忧姐弟两个的新衣裳却是她亲自准备的。那套让所有前来观礼的小姐们羡慕的眼睛都红了的衣裳正是皇后自宫中赐下的。
季无忧秀发挽成卧云髻,斜簪一套极为灵动的紫金日月星镶彩钻步摇,三串点钻紫金随波链下各缀一颗水滴形的南洋七彩宝珠,这正是丽妃的女儿顺宁公主庄莹想要而未能得到的那挂南洋七彩珠。
身上穿着的是一袭用流霞锦制成的宫装衣裙,这流霞锦因其灿若云霞而得名,从不同角度看过去,便有不同颜色的隐隐光华,又称千色锦,便是存放数十年也如新织成一肌。流霞锦织造起来极为不易,需要技艺最为精湛的织工整整五年才能织出一匹,故而极为珍贵。每五年上贡一次,每次所贡最多不过五匹。每次上贡的流霞锦,太后处一匹,皇上皇后各一匹,淳亲王府一匹,若还有剩余,便藏入内库以待皇上恩赏之用。
不是什么人都能压的住流霞锦所制的衣裳,这流霞锦实在太过高贵,高贵的让人不敢直视。可季无忧却能压的住,她不只能压的住,还让这套光彩夺目的衣裳仅仅只成为她的陪衬。
南洋七彩宝珠的光华再盛,遮不住季无忧那灿若星子般的双眸流动的光彩。流霞锦再如梦如幻,掩不去那远山般的秀眉和天然含笑的嫩红娇唇。
见了这样的季无忧,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同样的一个念头,大燕第一美人丽妃娘娘见了这萱华郡主,怕也得自惭形秽的掩面而退。便是见惯了季无忧的陈国公主乐宜郡主等人,也都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虽说是女大十八变,可是这变化也太大了些吧,都让她们有些不敢认了。
季无忧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除了惊艳还是惊艳,洁净如玉的脸上不由浮起了两抹红云,方才梳妆已毕,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那般绝美的容颜真的是她季无忧么?
季无忧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的她不是前世那个唯唯喏喏的季无忧,她的美不只在于容颜,更多的则是一种独立坚韧气质的流露,正是那份自信的气质才真正烘托出季无忧的美。
在堂上宾客之中,绝大多数人的都抱着祝贺的心态而来,因此看到这样的季无忧,大家除了惊艳赞叹和些微嫉妒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心思。而柳氏同季绣云季弄云姐妹的心思可就大不一样了。
柳氏看着季无忧身上华贵的装扮,便想起除了分家之后,二房硬生生被逼着给出的二十万两银子,一想到这个,柳氏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深恨当初没有把大房的库房搬个底朝天,以至于让季无忧还能穿戴这么华贵的衣裳首饰。
季绣云眼都不眨的盯着季无忧的衣裳首饰,眼中的羡慕嫉妒恨已经赤果果的流露出来了,若非季弄云一直死死的拽住她,只怕季绣云此时已经冲上前将那套紫金日月星垂珠步摇拨下来戴到自己头上了。随着年纪的增长,季绣云对于华服美饰的占有欲日益强烈,强烈到了季弄云完全不敢在姐姐面前穿用一点点鲜亮的首饰衣裳。否则季绣云是一定要强横动手抢走的。
季弄云对季无忧这个占尽风光的堂姐其实也是羡慕嫉妒恨,只不过她比季绣云隐藏的更深,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她的妒恨之意,人们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堂妹对堂姐的孺慕。
行罢除服礼,所有的宾客都按着身份入席。陈老夫人身上到底有着老靖国公夫人的诰封,是以便和陈国公主,卫国公夫人乐宜郡主等人坐了首席,季无忧自是在首席相陪。
柳氏的敕命如今仅得六品,原本她是从五品的诰命,可是因为季重慎去年的考绩仅为中下,所以被降了一级,发往工部任正六品水部主事,所以柳氏如今连诰命夫人都做不成了,只能做个受敕封的六品安人。所以她只能敬陪末座,谁让今日来王府道贺的女宾除了柳氏之外,最小的也是五品诰命夫人呢。
柳氏孤孤单单的独坐未座,心中自是又羞又愤,却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不住的拿眼睛看坐在上首的婆婆陈老夫人,哪怕是陈老夫人这会儿命她过去服侍,柳氏也心甘情愿,那样总也好过独个儿坐在这里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看过去。
只是陈老夫人仿佛没有看到儿媳妇求救的眼神,此时的她也正尴尬着。开席之后,陈老夫人立刻以主人的姿态端起酒杯刚要开口,便听陈国公主笑着说道:“无忧,你是主人家,今儿又是你的好日子,众位夫人小姐都是为向你道贺而来,你说几句吧。”
如此赤果果落陈老夫人面子的行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大家全都笑着看向季无忧,没有一个人分给陈老夫人哪怕一丝丝的关注。
季无忧坦然站起,端着手中的酒盏,但见神彩飞扬的她脆生生的说道:“无忧先谢过诸位夫人小姐前来致贺,多承夫人小姐们的美意,无忧无以为谢先干为敬。”说罢,季无忧用袖遮面微微仰头将杯中之酒尽数饮下,然后手腕一翻亮杯展示,端地好生干脆爽利,让人瞧了只觉得痛快。
众人忙都饮下这第一杯酒,然后带着些期待的看着季无忧。
季无忧端着酒盏,声音略沉了沉,只说道:“方才有宵小之徒想混入内宅,虽然被拦在二门以外,可到底是无忧治府不严,无忧在这里向诸位夫人小姐陪罪。”说罢又喝干了杯中之酒。
陈佑嘉男扮女装企图闯入后宅之事已经在诸位夫人小姐之间传遍了,不过那只是在私下里议论,没有谁会找别扭的公开说。毕竟这事好说不好听。
所以当大家听到季无忧将这事提到明面上之时,不免暗觉吃惊。可是转念一想,这岂不正是萱华郡主光风霁月之处么,这事说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那陈佑嘉还没混入二门便已经被揪了出来,对于在场闺阁小姐的名节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害。而且这事儿说开之后,就再不会有人揪着这事做文章,却能为以后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想通了这一节,众位夫人看向季无忧的眼神便更加热烈了,这般通透聪慧的姑娘,又有那样的身家背景,谁不想把她娶回去做媳妇呢。
只有陈老夫人此时不只是尴尬,已经是暗恨了。她此时最不能听的就是陈佑嘉男扮女装闯门之事,偏季无忧还一个劲的拿这事戳她的心窝子,仿佛生怕这事被淡忘了。
席间没有人理会陈老夫人的怨念,大家都看着季无忧,等她说第三句话。
季无忧连喝两杯酒,虽然是没有什么度数的果子酒,可喝的急了也会上头,她稳了稳心神,眼中含笑看向在座的每一位夫人小姐,轻启因吃酒而显的嫣红的双唇,“无忧年幼识浅,与弟弟相依为命共撑王府,日后少不得要请诸位夫人小姐提点指教,若有搅扰之处还请大家不要见怪,无忧这里先谢过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陈老夫人的脸彻底黑了,若说前头只是隐讳的打她的脸,如今可是明晃晃打过来了,什么叫相依为命共撑王府,这分明是在指责靖国公府对她们姐弟不闻不问么。虽然这是事实,靖国公府中人若没有算计,是再再不会登王府之门的,可这话也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众位夫人小姐都是一怔,过了一小会儿夫人们先回过味儿,忙都笑着说道:“不敢当不敢当,郡主但有所需,我等必当从命。”那个小姐们却没有明白过来,看向季无忧的眼神中便多了些不赞同和困惑。在她们看来,聪明如季无忧,是不应该在此时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她们当然不知道季无忧的用意,她就是要借着陈佑嘉闯门之事公开宣布忠勇郡王府的立场,彻底割裂与靖国公府原本已经快不存在的那一丝丝联系。夫人们经的事情多,前后一联想就能明白,而小姐们到底缺了些历练。
一顿午宴终于吃完了,众人相继告辞而去。陈老夫人却是纹丝不动的坐在花厅中吃茶,任厅中其他夫人一个一个的离开。
季无忧知道陈老夫人有事要说,却不想就这么由着她。因此便向春竹使了个眼色。春竹立刻悄悄从后头绕了出去。
没过多一会儿,两个小丫鬟搀着宁嬷嬷走了过来。经过两年多的调理,宁嬷嬷的身体比刚受伤时好了许多,可还是不能劳累着,也不能频繁行礼,因此今日的除服礼季无忧并没有让宁嬷嬷到前头来,只让她安心在房中休息。
陈老夫人一看见宁嬷嬷,脸皮不由抖了几下,宁嬷嬷就是她的罪证,陈老夫人虽然知道有太后这尊大靠山自己目前不会有事,可是看到宁嬷嬷那冷冷的目光森森的恨意,陈老夫人还是会禁不住心中的恐惧。
宁嬷嬷的腿脚不便,所以季无忧一早便免了宁嬷嬷的一切礼数,宁嬷嬷却不肯,几番拉据之后,才以宁嬷嬷只需行颌首礼结束了这场充满善意的争执。
故而宁嬷嬷上得堂来,只是向季无忧颌首为礼,然后便看向陈老夫人,似笑非笑的招呼道:“三年不见,老夫人可好,夜里还睡的安生么?”
陈老夫人惊的往后一仰,又立刻扳了回来,死死的挺直身体,满面怒色的喝道:“狗奴才,你……”
“老夫人慎言,宁嬷嬷是先母生前最倚重信赖之人,先母过世后宁嬷嬷在无忧心中便是先母的代表,请老夫人休要辱及先母。”季无忧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陈老夫人的话。因此时花厅之中已经没有外人,所以季无忧便直接以老夫人呼之,并不肯再叫她一声祖母。
陈老夫人大怒,指着季无忧颤声道:“忧姐儿,你好……好生不孝!连一声祖母也不叫了。”
季无忧冷冷看着陈老夫人,沉声道:“老夫人的侄孙子扮成丫鬟企图混入王府后宅,老夫人不要说完全不知情,更不要说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试问天下可有一位祖母会这般算计亲孙女儿?”
陈老夫人色利内荏厉声喝道:“老身确实不知情,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季无忧忽然向陈老夫人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是么?这个想查很容易,刚才前头报进来,说是您的侄孙子如今已经被扔进刑部大牢了,刑部素来是个让人说真话的地方,老夫人可有兴趣亲自去瞧一瞧,听听您的侄孙子都会说些什么呢?反正无忧姐弟都有兴趣,听说太子哥哥也很有兴趣。”
陈老夫人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又气又怕,当初定计之时,她是怎么都想不到陈佑嘉连二门都混不进去就被季无忧揪了出来,她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行就已经被拦腰截断,非但没能成功的当着所有来宾算计了季无忧,还白白陪上了陈佑嘉这枚极重要的棋子。更可怕的是,若陈佑嘉熬刑不过将一切和盘托出,那靖国公府必将面临灭顶之灾。凭着皇家对季无忧的宠爱,陈老夫人相信皇上一但知道她的算计,绝对会降下雷霆之怒,到时面对着如山铁证,就算是太后想保她都没办法保住。
越想,陈老夫人越害怕,她现在后悔了,后悔行事太过草率,后悔还是看低了季无忧,独独没有后悔她的百般算计。
“忧姐儿,嘉哥儿一时犯糊涂,就看在他年纪还小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只要你饶了他,老身必命他的爹娘来给你磕头道谢。你们总是有着血脉之亲的亲人啊。”陈老夫人立刻做出一副凄惨的可怜相儿,苦苦哀求起来。
季无忧怒极反笑,立刻反问道:“听说您侄孙儿比本郡主还要大几岁,也算是年纪小?依您的说法,岂不是只要仗着年纪小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守律法规条么?血脉之亲?本朝之律规定,便是皇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难道只因为有点子拐弯抹角的亲戚,便可以肆无忌惮么?”
陈老夫人被季无忧堵的说不出话来,她心念一动又有了个歪主意。只是她还不曾实行便被宁嬷嬷看破,宁嬷嬷状似随意的说道:“郡主,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往日程太医都是这个时候到,老奴先告退了。”
陈老夫人一听这话,立刻打消了装死的念头。回头程太医只一把脉便什么都清楚了,到时她丢的人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