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中旬,前方越来越惨烈的战报不断传到武昌国民党军委会蒋介石的案前,徐州突然面临的严重危机,使他那因台儿庄的胜利冲得有点晕乎乎的大脑一下冷静下来。蒋介石突然意识到:日军的意图是要围歼徐州中国军队主力。若徐州那50个精锐师被日军吃掉,我还抗什么战?
蒋介石立即叫来何应钦、白崇禧、陈诚等人一块研究策划。日军的企图已经暴露,再死守徐州已不现实,何应钦等人亦主张赶紧突围,决定放弃徐州。
蒋介石口授给李宗仁的十万火急电令:
第5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
军委会着令你部力避决战,撤离徐州,火速突围。
一、顾祝同第24集团军在苏北,第69军及海军陆战队在鲁中南原地坚持抗战。
二、刘汝明第68军为全军后卫,掩护主力转移。
三、第5战区其余各部,立即向豫皖边区突围……
5月14日晚,徐州,第五战区长官部会议室。不大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一张长条桌旁,坐满了被李长官紧急从各部队招来的各部队长。前不久,他们也曾在这里召开过对台儿庄作战的总结检讨会议。只是那个时候,他们的脸上大多都洋溢着笑容,会场充满了轻松的气氛。现在则大不相同,会场内一片沉寂压抑,与会者的脸上几乎都是木然,面无表情。
刚才,李长官刚刚宣读了蒋委员长发来的撤退电令和战区根据电令制定的全军撤退的计划。
第五战区所属各部队分成五路,分别突围。
第一路:李宗仁长官司令部及廖磊集团军,由徐州沿津浦路南下,至宿县地区再折向西南,于界沟附近冲过涡河封锁线。
第二路:汤恩伯军团及机械化部队,由陇海路运河车站向西撤退,在符离集以北越过津浦路,突破宿县至永城间敌人封锁线,再从涡阳突破敌涡河封锁线。
第三路:孙连仲部及张自忠第59军,由台儿庄向西南退却,从徐州以南越过萧县以西的封锁线,在永城附近再次冲出封锁线。
第四路:关麟征部及川军一部,由徐州越过陇海铁路,向西北方向突围,突破黄口、李庄封锁线。
第五路:孙震部,由徐州以北柳泉向东南急进,跨过陇海铁路,经泗县折向西南而行,在固镇与蚌埠之间穿过津浦路,从怀远以西突破日军的涡河封锁线。
各部队长官的心思也是各有不同,只是不好在脸上表现出来罢了。
第24集团军本属第三战区,只是临时调派协助第五战区作战。第五战区奉命撤退,他们自然是要归建的。
第69军是石友三的部队。石友三出身于冯玉祥的西北军,被冯玉祥从马夫,护卫等一步步提拔,最后与韩复榘、刘汝明、孙连仲、孙良诚等被称为冯玉祥的“十三太保”。石友三把自己的老长官冯玉祥的倒戈本领学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冯玉祥人称倒戈将军,他被人称为倒戈元帅,三度背叛冯玉祥,投阎锡山又反阎锡山,投蒋介石又反蒋介石,投靠张学良又叛变张学良,联合共**又反共**,抗日又抗日,可谓是朝秦暮楚的典范。1931年7月,石友三接受汪精卫广州国民政府的任命,出兵反对张学良,结果被老蒋的中央军和张学良的东北军南北夹击,部下6万4千人全军覆灭,逃往山东德州,托庇于韩复渠麾下,才保住了性命。32年,他投靠了日本人,前往天津与土肥原贤二接洽,在日本支持下在河北东部组织军队,被旧日老友宋哲元任命为国民政府冀北保安司令。抗战爆发以后,他的部队被编进宋哲元之下,后来又扩编成69军。他虽然被留了下来,可是能换来一个稳固的地盘,这个买卖也能做的。
第一路的部队,是李长官自己的桂系子弟兵,自然是要跟着李长官走的,随时保护李长官的安全。第二路汤恩伯部队,人员齐整,装备精良,突围出去也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第三路,第四路,第五路的部队,虽然装备不好,部队损失也大,但是,如果动作迅速,突围也不是很困难。何况,日本人的包围圈由于作战空间巨大,日军自身兵力有限,其实并不严密,漏洞百出,只要耐心找,并不难找到足够突围出去的漏洞。
就算是被蒋委员长点名留在部队后面掩护全军主力转移的刘汝明第68军,在李长官作出的“稍事抵抗后,即相机撤向山区、湖沼地区,进行化整为零的游击战”的指示下,也根本无须在徐州城死守下去。
问题是在撤退的大军里,也要有部队担任殿后任务,掩护大军撤退。可是,派哪支部队去呢?这可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按照李长官的计划,实际上,徐州是一座留给日本人的空城。以一座空城来吸引日本人的注意力,换取全军主力的安全撤退。只是,鬼子一旦进了徐州,发现那里只不过是一座空城,预想中的几十万中国军队已经全部都跑了,必然会恼羞成怒,拼命地向撤退的部队进行追击,以发泄怒火。这个情况下,担任后卫任务的部队,就责任重大了,要为前方的大军掩护撤退,击退敌人追击,必要时候要有自我毁灭的勇气,以自己部队的牺牲换取大军的安全,其风险不言而喻。
会场里,一片冷场。仔细想想,这种情况也很正常,谁愿意做这种几乎只有风险没有回报的事情呢?部队拼光了,自己就什么都不是,完成任务了,这还好说。万一,部队拼光了,任务还完不成,恐怕,军事委员会军法执行总监部的人,就会来请自己去喝茶了。老蒋对付杂牌部队得将领,手段可是很多的,让人不得不防。地方部队有顾虑,中央军断后掩护,行不行?开玩笑了吧?蒋委员长可不会做这种买卖,正好想找机会削弱地方部队呢,怎么会让自己的嫡系区为了这些杂牌去和日本人拼死拼活?
这种尴尬的安静,继续保持着。
终于,有人站起来说话了。
刘建业站了出来,对着李长官和各位军中老大们说道:“如果各位都不愿意承担这个任务,那么就由我们新编十四师来当这个断后好了。大不了,全师弟兄们杀身成仁,和鬼子拼个干净,也省得有人总认为我们中央军吃饭不干事,还抢别人的功劳。”刘建业在台儿庄出了风头以后,有一些西北军的老人们,就常在背后说中央军喜欢把硬骨头留给他们西北军和其他杂牌啃,等到仗打得差不多了,就跑出来摘桃子,抢功劳,出风头,搞得刘建业恨得牙根痒痒的,只想把这些人找来,让他们看看新编十四师部下殉国将士们的一具具棺材,让他们把话咽下肚子去。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没事都去找鬼子的晦气,别总是窝里斗。
“我们59军也愿意殿后,掩护大军撤退。”张自忠也站了出来。
“荩臣,59军情况也不好,就不要这样吧?”李宗仁对张自忠说。自淮河作战以来,59军已连续作战3个月,全军5个旅只剩下不到2个旅,急需撤出战场进行整补。因此,以屡担巨艰、伤亡惨重的59军承担殿后重任,确属勉为其难。
“李长官请放心,我军保证完成交给的任务。”张自忠回答。
“那好吧,既然这样,就由59军和新编十四师担任殿后,由荩臣负责,刘师长辅助,共同掩护大军安全撤退,完成任务后,部队开到许昌集结。”李宗仁终于下达了命令。
会议结束,各位将领们都各回各部,部署即将开始的总撤退。
长官部的大院内,刘建业等候着张自忠的到来。直到一个穿着灰布军装,打着绑腿的高瘦男子,走进过来。刘建业上前几步,向这位以后名震华夏的在南瓜店以身犯险,英勇殉国的民族英雄,立正敬了一个军礼。
“张军长,本人代表新编十四师的万余弟兄,十分感谢张军长愿意和我部一起承担断后掩护任务。希望,在这次作战里,两部能够精诚团结,共同圆满完成为大军作掩护的任务。”刘建业满怀着崇敬和感激,向着这位抗战时殉国的最高级别的国军将领表示着。
“刘师长,你这样说,就未免太客气了。我们都是中国军人,保卫国家是我们的天然职责。即使没有刘师长自己先提出来,本人也会愿意承担这个任务的。能为抗战多保留一份力量,我们的抗战胜利,就多了一分把握。”张自忠对着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多的中央军少壮将领说着。
“张军长,我知道贵部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张军长尽管开口,我部可以尽力帮助解决。这样可以有助于完成任务。”刘建业知道张自忠的部队现在情况不好,兵员的补充,他没有办法,但是,匀一些武器给友军,他还是可以做得了主的。考虑到对方的面子,刘建业特别说是为了共同完成任务所需。
“那,那么,……我部的武器和弹药现在还有一些不足,刘师长可以帮忙解决一些吗?”张自忠支吾了一会,还是痛下决心,红着脸说了出来。
“这个事情,我部可以帮忙解决一些。前面的作战里,我部缴获了不少的日本装备,我可以送给贵军日本的三八步枪500支,十一年式轻机枪20挺,九二式步兵炮4门,还有一些配用的弹药,再加上7.92mm步枪子弹200箱,手榴弹500箱,你看怎么样?”刘建业的部队是第五战区不多的中央军部队,所以,武器和弹药的补给都是比较充足的,只要和军需官说明,报个损耗,送出去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再说,日本的武器,对于刘建业来说,和鸡肋差不多,口径和自己部队装备的中正式不同,弹药不能自给,留在手里实在没有什么用,正好可以送给张自忠,既帮助了友军,又简化了自己部队的后勤。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这些东西可是帮了大忙了。我代表59军全体将士,感谢贵部的慷慨支援。”张自忠没有想到刘建业一开口就送了自己这么多东西,这些装备完全可以编成一个加强营了,一时之间说话都有一些不利索了。
“张军长不要太过客气,大家都是为国家而战,我们帮助了你们,也就是帮助了我们自己。”刘建业当然不会让张自忠对自己感谢的。眼前的这个黑瘦的中年汉子,可是他一直敬仰的人物。
“那我就代表59军收下了。我们一定会竭尽努力,和贵部一起完成任务的,即使59军全部拼光,也要保证主力部队顺利突围。”张自忠终于还是收下了东西。
“我部将士也不会在友军面前丢了我们中国军人的脸面的。鬼子只有踩着我部将士的尸体,才能越过我们。”刘建业想到能够和自己心目中的真正的英雄并肩作战,不免情绪也有一些激动。
“那好,我们就此暂时分别,一等命令下达,我们就携手努力。”张自忠没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也对抗战如此坚定,顿时改变了对刘建业的看法。原来,在第五战区的原西北军部队里,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刘建业完全是仗着自己是黄埔出身,又是浙江人,才能够爬得这么快,最后还偷了孙连仲部队的功劳。张自忠对此也是有所耳闻的。
“好的,我部必定和贵部一起奉陪鬼子玩到底。再见。”刘建业对着张自忠,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不等回礼,就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匹。
“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多一些好。”看着刘建业的背影,张自忠心里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