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施施带到药田之后,吴王看天色不早,无暇再陪施施下山回慧园,叮嘱了阿松等人好好守护夫人,他和侍卫们从就近的山道回铸铜坊。
夫差今日出宫这一趟,虽有借机来看望施施的私心在里面,但是听公孙义大夫说道新近制成的武器不够锋利,他立时上了心,这的确是件关系到国力的大事,得亲自向铸造师们询查其中原由。
这批新铜来自越地的进贡,如果是越王勾践在其中做了鬼,他也好以这个理由将其除去,前些日子在楚界被南越人伏击刺杀这笔帐,正好搁在一起和勾践好好清算一番!
施施在药田里眼馋了许久,到底是忍不住让阿松下石崖挖了两棵年岁大一些的人参外加一株肥大的赤云芝,心满意足地和春杏唱着小曲儿下了山。
晚上施施亲手用嫩槐花和新蜜做了糕点,又做了姬轩爱吃的韭菜鸡蛋卷儿,可是一直等到天黑姬轩也没有回来。
想到上午采药时走过山路何其险峻,姬轩来来往往似乎都要翻山而行,施施未免担忧起姬轩的安危,披了厚衣站在园子门口等着,直到亥时才等来人,来的却是三虎,他带来姬轩的口信,说是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让施施早点歇息,勿要挂念他。
这个口信让施施放了大半心,回园子和红云春杏商议着把那个赤芝泡到黄酒里,制成药酒搁诊堂里卖,两条人参一只做成普通的日晒参,一只制成阳性强的红参;其它的药草也都分别洗干净了搁在晾台上,准备第二天切片焙干做成可以入药方的中药饮片。
施施每天收拾草药,间或收验要义派人送来的礼品和婚服,日子忙忙碌碌地过得很快,只是,三天之后,所有挖到的药材收整完毕,姬轩也没有回过慧园,红云安慰施施说将要成亲前三天,男女双方规矩是不能见面的。
施施抽抽嘴角笑得很难堪:她都提前住进夫君家里了,还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姬轩说婚礼的时候不能宴请族中亲友和同事,她可以理解,可是他从未说婚礼那天把前妻留下的三个儿子,以及老宅里的管事们带来让她见一见,这又算什么呢?
前几天被他的温情迷得神魂颠倒,这几天未见面倒是清醒多了:姬轩知道她曾经是吴王殿下的侍姬,绝对不可能让她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吴国王室贵族的交际圈里,她只能呆在这个荒山僻野的别院里等着哪天他空闲来温暖她一把……
细细想来,自己竟然像是姬轩养的一个外室,外室!脑子里浮现的这个字眼让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姬轩面前问个清楚!
可是,如果姬轩他真的存了这个心思,她当真要和他翻脸吗?离开姬轩的庇护,恐怕她未走出姑苏城就又落进伍氏父子的魔掌……可悲的是,姬轩对她点点滴滴的爱护已经渗到她骨子里,她像是吸了毒品一样无可救药地越来越依赖他信任他!
施施拿起一条参须含在嘴里,尝到淡淡的一分苦涩,脑子里却变得十分清明,暗道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感觉,幸福的滋味总让人迷惑而患得患失,现在那种梦幻一样幸福感消失了,心里竟然踏实了许多:这才像是她林施施的人生——幸运和她根本搭不上边边。
夫差的确脱不开身,倒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公务,而是清右媵病了;这回清姬是真的生了重病,不是像往年那种装模作样的头病犯了、心口痛了,而是风寒以致到了咳喘不停的地步,伍相国闻讯后每日遣夫人进宫探望,伍封心急如焚,让侍姬燕鱼陪伍老夫人进宫,捎去他给表妹的诸多补品。
夜华昨日出城办事至今未归,除了他,吴王还没有第二个替身可以放心地搁在长乐宫里。
清姬病重这当儿,吴王若是大摇大摆地去湖心园临幸施姬,无疑会引起伍氏的不满,夫差更担心他的行踪被伍家探得,以致于暴露了阿施的藏身之地,只得按下心来,每晚宿在长乐宫里,不时派人去莲月宫探望一番清姬。
清姬自那晚被吴王殿下拔去心腹,心里忧思难安:伍封对她提过,舅父已与吴王殿下离心,将来或有奔走齐国的打算,若是伍家当真与夫君反目,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舅父再怎么疼爱她,也不会容许伍家唯一的子嗣带着吴国曾经的右媵夫人私奔啊!她想到陪嫁族妹英榕生的公子地聪明伶俐、很得夫君喜受,不如带到自己身边教养,或许将来夫君会看来地儿的面上饶她一命……
于是清姬不顾英榕的百般哀求,把三岁的公子地接到自己的园子里,姬地初次离开母亲,夜里不免时常惊起哭泣,清姬本就有头风失眠的宿疾,夜里听到姬地公子哭个不停,披了件春衫起来训斥了一通服侍公子地的仆妇,眼见公子地惊恐地缩进被里不敢再放声嚎哭,这才被宫人扶回自己的卧房。
没想到她夜里这一出内房受了风,第二天就咽痛头昏起来,宫里的疾医为她请了脉煎好药,清姬深恐疾医送来的药汤里面又添了令她不孕的‘料’,怎么也不肯服用药汤,于是风寒越发的严重,两天下来就演变成肺寒的咳喘。
英榕趁这机会去求了吴王,要求把公子地带回自己身边抚养,夫差也怕清姬的病气过给地儿,立时就允了,清姬听到这个消息,病症又重了三分,原先还能吃下米汤,这会儿连浆水都咽不下了。
初九那天夫差找个借口早早散了朝会回到长乐宫,和夜华对换了装束,乘一条小船去往湖心园,夜华扮成他的样子在内书房守着,正好第二天是休沐日,夫差可以在慧园住上两天。
三日未见阿施,夫差站在船头催着阿青快些划船,恨不得背上长出两只翅膀立时飞到灵岩山的慧园,也不知那丫头生他的气不曾;今日便是完婚之日,姨母和阿义有没有提前去帮他备好新房和酒宴。
初九这一日的前一夜,施施几乎彻夜未眠,盼着第二天姬轩最好也不要出现,这样她就有理由说服自己推掉这桩婚事,但是脑子里一转念浮现姬轩火一样深情的眼神,又觉着只要姬轩每天平平安安地和她生活在一起,在不相关的人眼里嘴里提起的名份、地位的也不甚重要,这样脑子里乱七八糟、上上下下的念头搅得着直到天亮。
第二天施施无精打采地起来洗脸漱口,春杏和红云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恼,一起笑盈盈地过来给她道喜,端来丰盛的早点。
施施食不下咽,喝了两口豆羹就放下勺子,红云又把一碟肉脯放到她面前,“夫人,等下上了妆就不好再吃东西了,早膳还是多吃点,晚上有些力气做新娘子……嘻嘻。”
红云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见施施待春杏和园子里的其他仆人都极其和善,根本没有别家贵夫人的架子,也学着春杏的样子打趣起施施来。
春杏也附和着,“就是,新妇规矩是不能吃喜宴的,都是坐在婚床上装羞羞,不好走动;现在趁客人还没来,阿施姐赶紧填饱肚子。”
施施涨红了脸,“你们只管笑话我,等你们嫁人的时候,看我怎么讨回来!”
红云和春杏嘻嘻地笑着,催着施施又吃了碗米饭,两人也匆匆收拾饱了,撤了食具洗过手来给施施梳妆。
施施昨晚洗沐的时候刚刚洗过头发,红云又在净室里调好了浴汤让施施再洗一遍,施施嘟囔着刚吃饱了饭洗澡不健康啊,被两个丫头剥光了衣服塞进木桶里刷掉一层皮似的又洗了一通。
这情景好像在吴王后宫芳华园,被女御们安排燕侍吴王殿下那晚呢!施施恍惚地想着;沐浴完毕红云给她拿来红绸的内衫和中衣,待她坐好抹净了发上的水滴,两个丫头傻笑着坐在一边瞅着,却不帮她绾发上妆。
“你们不给我梳?新娘子是要自己绾头么?复杂的髻子我不会耶!”施施瞧瞧铜镜里的清水出芙蓉。
红云抿嘴笑道,“要老夫人倾刻便到,老夫人会带儿女双全的妇人来给夫人绾发,这时节奴婢们不能给夫人梳妆的。”
“这样啊。”施施记起前世的小舅舅结婚时,有请的给新娘子‘上头’的女人,兴许就是这么个说法。
“可是,老夫人来的时候,我要到园门去迎接的,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呐?”
春杏赶紧摆手,“今天新娘子不可以下榻席走道的,我们虽是省了从娘家抬到婆家的程序,可是别的礼数不能废,吉时到了,轩少爷得把夫人抱到明堂,行完大礼入洞房行合卺礼,阿施姐,你小时候没见过村里的姑娘们成亲吗?怎么什么都不懂?”
“呵呵,十里改乡俗嘛,我们那边不一样的……”三人正说着话,仆妇在起居室门口叫了一声,“施夫人,要老夫人、少爷还有几位姑娘刚刚进了园子,让奴婢先来禀报一声。”
“啊?”施施赶紧站起来走到房门口迎接要老夫人。
要夫人一进门先看到一位千娇百媚的清丽少女,顿时愣住,待施施向她行礼称道拜见老夫人的时候,才听出是阿施的声音。
“阿轩这小贼欺人太甚!”
施施顿时呆住。
老夫人一把抓住施施的双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去年你打扮成男孩模样就俊得很,我就想着你这丫头的本容一定是个绝色的,会做饭脾性又好,做媳妇儿再好不过啦!我就一再催着阿义,快去和你表表情意,把婚事定来来,他总说时机未到时机未到,你年龄还小,等等也无妨……他这一等倒让阿轩那小贼抢先下了手,你说阿轩已经有那么多……哎哟我这命哟——”
施施哭笑不得,拉着老夫人胖胖的手坐到榻边,又请夫人身后的两位美婢紫菱、绿萍进房,“春杏,快给老夫人和这两位姐姐倒几杯热蜜浆来。”
要老夫人握着施施的手继续念叨,“阿轩那小子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他以后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回要府说道说道,我和阿义给你撑腰!这小子艳福也忒好了……阿义比他大半岁,到现在还是个光棍呢,他倒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紫菱和绿萍失礼地盯着施施的脸,她们没想到在膳房里打工的那个小厨子阿施,居然是这么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家,而且就要嫁给身份高贵的轩少爷了……幸好是嫁给轩少爷,若是她做了要家少夫人,她们两人更没有出头之日……
“新娘子在哪?表姑母?”
一听这嗓门就知道是石榴姐到了,果然,红云领着石榴姐和两位中年妇人大呼小叫走进起居室;施施回握住要老夫人的手,忍不住泪水落下来,今天是她和姬轩的喜礼,姬轩家的人一个也未到,反倒是要家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真正给了她亲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