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衣顿时愣住那里。
双腿受到了波及,往后不能行走了?那跟要了大舅的命有什么区别!
她身子颤了颤,泪浓盈睫,怔愣愣的看着他,口中喃喃:“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楚少渊看得万分心痛,他虽只见过谢砇宁几回,却从父王嘴里得知,谢砇宁的确是个好官,难道好人都是不得好报的么?
沉下眸子,将婵衣紧紧搂住,轻声劝慰:“大舅还活着便有希望,先前大舅杳无音讯的时候,咱们不是说过,只要人活着,哪怕是出了别的什么事儿,都要谢菩萨垂怜,且传来的信笺里说,大舅精神挺好的,虽然福建一团糟,但大舅已经有了法子……”
他向来不会安慰人,尤其生死这样的大事,他嘴拙,不善于表达自个儿的感情,所以也总叫她误解他,安慰了几句便没词儿了,只好将人抱得更紧。
缓过神来,婵衣闭了闭眼,当初大舅没有音讯的时候,她总祈盼大舅吉人天相,哪怕只有一条性命也好,如今应了愿,还有什么好求的呢?至少人还在,至少她没有失去这个舅舅。
她伸手拥紧他,在他肩窝里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大舅他至少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哪怕是失了一双腿,大舅依然是大舅。
婵衣将心中的绝望压了下去,眼睛里透出坚毅的光芒,既然大舅失了一双腿还能谋划将福建那一团乱给摘清楚,她就更不能这么伤春悲秋的了。
于是,到了第二日,婵衣仔仔细细的打扮了许久,今儿说是赴宴,实际上是施加威压给几个商贾的女眷,所以行头上她是下了些心思的,头上戴了一支鸽子蛋大小的鎏金镶嵌红宝石凤头钗,身上穿了一件富丽堂皇的石榴红明凰纹褙子,脚下是十六支薄纱层层叠叠堆起的、用了金银丝线绣着蔷薇花的绉纱罗裙,随着脚下行走,裙摆仿若喷墨一般氤氲开,刺绣着蔷薇花的裙摆怒放在脚边,十分的鲜艳好看。
一身的贵气逼人,直将屋子里的几个丫鬟眼前一亮,连声说好看。
向来活泼的锦瑟忍不住惊叹:“王妃这身儿衣裳华美极了,您早该这么打扮了,让那些无知妇人也好好瞧瞧!”
锦瑟是不喜欢益州城里这些夫人的,总觉得王妃纡尊降贵的与她们相交,实在是给了她们天大的颜面,尤其王妃平日里还不喜打扮,那些人总不知道轻重,以为王妃好欺负,王妃就该穿最好的戴最好的,让那些人也瞧一瞧什么是派头,省的一个个的总没些眼色。
婵衣忍不住笑了,手持着一把湘妃扇点了点她的鼻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锦瑟扁了扁嘴,取了披风给婵衣披在肩头。
……
到了周府,周夫人早早的便在门口迎着她了,周夫人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褙子,脚边是秋叶黄的马面裙,看着十分精神又庄重。
她瞧着婵衣从马车上下来,连忙上前来扶着婵衣,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婵衣这一身惊艳了,心中止不住惊叹:怪道安亲王爷会这般宠爱这个王妃了,虽说人靠衣装,但这一身儿也不是随随便便谁穿着都好看的,至少这一身儿放到个相貌太媚的女子身上,就压不住这一身儿,反倒显得不庄重,而安亲王妃却不会给人这种感觉,安亲王妃长得端庄,这般打扮起来,只会觉得贵气逼人,叫人接近的时候自惭形秽。
“今儿路上耽搁的久了些,叫周夫人久等了。”婵衣伸手搭在周夫人手掌中,并没有拒绝她的搀扶。
周夫人怔愣了一瞬,才道:“王妃哪儿的话,您能来实是让我们周家蓬荜生辉。”
婵衣笑了,周夫人对于待人接物上头很有一套,总是叫人生不出太多的不适,人也不是太糊涂的,不然她也不会允许周夫人借了她的名头来约贺家二太太了。
将婵衣虚虚的搀到垂花门内,宴请的宾客们也都在花厅外头候着她了。
周夫人一一的指给婵衣:“这位是城南轩远茶行王家当家的四奶奶,这位是峨眉山李家的三太太,这位是川南明辉茶园柳家的大太太……”一位一位的介绍下来,最后手指才指到一个圆脸圆髻的妇人身上,“这位是城南东晟茶行的贺家二太太。”
婵衣将视线落到贺家二太太身上,发觉她虽然长着一张圆脸,又梳着圆髻,但眉眼当中的凌厉却只被压住了三分,还剩七分则就那么摆在脸上,叫人看了就觉得不太喜欢。
而婵衣扫的这一眼,发觉贺家二太太身上穿着秋香色藤纹百褶裙,外罩着一件竹青色的妆花褙子,发髻上没有戴花,只是斜插着两只鎏金嵌百宝发簪,看上去十分的普通,简直就差直接告诉别人,她们贺家很低调,并没有那么富,大家都不要打贺家的主意!
婵衣觉得有趣,笑了一下,道:“辛苦诸位夫人候着了。”
平民见了婵衣这样超品的诰命夫人是要行礼的,所以她们才会这般紧张的站在门口候着给婵衣行礼,所幸婵衣也习惯了,没有半分扭捏的受了她们的礼,一群人进到花厅。
周夫人将贺二太太亲热的带到婵衣身边,“王妃您别瞧她是个闷葫芦,实际上她可是个不多得的爽利人,就是心眼儿多,总是爱挤兑人,但心地却是好的。”
婵衣愣了下,周夫人看上去跟贺二太太很熟似得,这样的话也能明晃晃的说出来,也不怕贺二太太翻脸。
贺二太太的反应也让婵衣大为惊讶,只见她将自个儿硬被挂在周夫人臂弯处的胳膊抽出来,脸上笑意不减的扫了周夫人一眼:“既知道我爱挤兑人,自个儿却又巴巴的凑上来,就不怕我把你挤兑的出不了门儿么?”
这样的话也不是谁都好说的,婵衣心道,看来这两人私底下的交情很好,而且也不怕被自己看出来,这倒是怪了。
周夫人哈哈一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没事儿你可懒得挤兑谁,”然后又转过头来对婵衣道,“王妃您甭听她在这儿胡咧咧,您还不知道吧,在贺家,虽然上有老下有小,但她这个贺二太太却是一手掌着阖府的中馈的,在他们家里,上到老太太,下到小丫鬟,都知道她这个性子。”
贺二太太听了周夫人的话,也不反驳,只是嘴角似笑非笑的看了周夫人一眼,眼中满是深意。
婵衣皱了皱眉,她原先准备的是好好的压制这个贺二太太一番的,可见周夫人这个样子,分明是抬举贺二太太的意思,难不成是要先扬后抑?还是说,周夫人此举只是因为贺二太太与她私交好,所以说这一番话是要自个儿也高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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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抿嘴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呷了几口。
大约是看出来婵衣的心不在焉,周夫人收了话头,此时下头的小丫鬟过来禀告:“夫人,戏班子已经装扮好了,就等您点戏了。”
既然是宴席,之前自然是有请戏班子来唱堂会的,这也是时下办宴席最流行的打发时间的法子。
周夫人看向婵衣,有些为难:“这戏班子也是刚从北地过来的,许多戏咱们都没听过,不然王妃点一出好听的给咱们听一听。”
婵衣看了锦屏一眼,锦屏便将戏折子接了过来,递给婵衣。
慢悠悠的翻动着戏折子,婵衣眼角余光瞟过周夫人跟贺二太太,赫然发现她们二人相互看了两眼,虽然没有说半句话,她却从那眉眼之中的交流看出了端倪,于是心中越发的冰冷起来。
“……既然是北地的戏班子,那应当不会太差,就来一出玉楼春跟凤还巢吧。”
婵衣将戏折子合上,看了周夫人一眼。
周夫人笑道:“那便先唱这两出吧,承了王妃,咱们今儿能一饱耳福的听北地流行的戏了。”
虽然这两出并不是太过流行的戏,但婵衣想,寓意足够便行了,至于好听不好听,又有谁在意呢?来这儿的大多是人精,哪里有闲工夫听戏?只怕若不是周夫人压着,她们一个个的就都要缠到自个儿面前来巴结自个儿了吧。
婵衣淡淡的问道:“周夫人与贺二太太是旧识?”
周夫人原也没想瞒着,便点了点头:“原先贺二太太是我乳母的女儿,她的这门亲事也是由母亲做的媒,所以……”
婵衣明白了,所以周夫人才会这么不遗余力的推崇贺二太太,为的只怕也不止是想要自己看中贺二太太,更多是有了自己的亲近之后,贺家的产业,自个儿也能少分一杯羹。
但婵衣却极其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她脸色立即便有些冷下来。
“我倒是没有料想到周夫人与贺二太太的关系,如今知道了之后,到真的是想说一句,周夫人用心良苦。”
周夫人被婵衣这句话一下子激醒了,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不可思议的看着婵衣。
“王妃,您是误解了……”
她抬起头看着婵衣,嘴角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