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没有人回答周夫人的质疑。每个人表情痛苦,目光聚焦向闭阖的屋门,猜测屋子里的澹时寒又是怎样的光景,有没有像之前那般昏厥。
“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接到暗卫禀告,方睿武骑马匆匆而回,踏入前院便看见满院子的人,看到周良,便问:“周大人,澹大哥呢?”
“在里面。”周良指指闭阖的屋门,一脸担忧。
方睿武大步走上石阶,站在门外,朗声询问:“澹大哥,急着叫我回来,是得到嫂夫人的消息吗?”
“进来。”
屋子里传出澹时寒无力的沙哑声。
方睿武推门而入,看到靠躺在东室小查上的男人,修长大手按住胸口,青白色的唇瓣染着鲜血,而小榻下有一滩新鲜赤红的血液。
“澹大哥。”
方睿武单膝跪在小榻前,扶住澹时寒摇摇欲坠的身体,“澹大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嫂夫人的。”
“睿武,你看屋梁上的蜘蛛网。”澹时寒用尽气力说出这句话,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跌靠在方睿武的肩臂上。
“澹大哥,你快躺下。”方睿武扶他躺回小榻上,仰起头望向高高的屋梁。三角榫卯支梁上果然有破了一半的蜘蛛网。可是他不明白澹时寒的意思,不解的问:“澹大哥,蜘蛛网怎么了?”
“抓来那只……蜘蛛。”澹时寒无力的抬手指指。
方睿武应声“好”,身体轻松跃起,食指与中指微用力便夹住欲逃跑的蜘蛛。
“澹大哥,这蜘蛛不是毒的。”
“看蜘蛛背上有没有字。”
依照澹时寒的提示,方睿武捏着挣扎的蜘蛛,果然在小小的圆背上看到一个白白的小字。
“九?”
方睿武念出,澹时寒顿时安下心来,长长的舒口气。
“这是谁啊?在蜘蛛身上刻字,残害小生灵呢。”方睿武满不在乎的咕哝着,走到屋梁下轻身一跃,将蜘蛛放回梁上。
澹时寒凤眸眯起,待到气息平稳,招招手让方睿武靠近,吩咐:“去派人回京城看看。”
“看谁啊?”方睿武傻傻的瞪大眼睛,没明白澹时寒的意思。
澹时寒气得狂咳,如果他还有力气,一定拿刀砍了方睿武的脑袋,看看他的脑袋到底装得什么。
“堂姐夫,我回来啦。”
周子禹直闯进来,看到澹时寒咳出不少鲜血,吓得连忙又出去叫来大夫。
原本也被派出去找岳秀姌的下落,可一点消息没找到,反而遇到云游四方的京中名医,舍命。
舍命,年逾四十。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时刻提醒自己别为了钱财祸害人命,干出舍命不舍财的恶事。
舍命进来,为澹时寒把脉,又翻翻他的眼皮,轻松一笑,说:“急火攻心,多躺几天就好啦。没事没事,治相思病的药引子不回来,我用多少药都浪费。”
他摆摆手赶人,说:“你们先把药引子找回来,他便无药而愈啦。”
“舍命,药引子是什么,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去哪里找?”周子禹拍了舍命的肩,故意施力压疼他。
舍命忽然倾斜,让周子禹在肩上滑个空,险些摔在澹时寒的身上。伸手指着澹时寒的胸膛,义正辞严的说:
“药引子当然是他心病的根源。”
“这还用你说。若我们能找到堂姐,还请你来做什么。”周子禹气得哇哇大叫,恨不得抓着舍命出去胖揍一顿。
舍命懒得理他,回头看向澹时寒,语气恭敬且坦诚,“澹谋士,缘分有聚有散不可强求。若你真心想你妻子平安归来,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你活了,才能有力气去找她呀。”
澹时寒无力的拱手,“多谢先生教诲。”
“我有一个强身健体的方子,你连吃三日好好调养,再暂抛心中杂念,可早日痊愈。”
“多谢先生费心了。”
澹时寒颌首,拱手相礼。
舍命笑着摆摆手,站起来回身瞪了周子禹一眼,故意冷言冷语:“若是我,此刻先去方圆百里打探打探。”
“对呀。好好的大活人才丢了半个时辰,肯定走不远的。”方睿武和周子禹同时惊呼,向澹时寒禀告之后,二人边走边商量各自去追查的方向。
有了舍命的医术来稳定澹时寒的身体,院子里的众人也安心不少。任管家和周良各自去分派手下的人在醉花镇里寻找,陆三珍拉着周子世回到陆家去请求父亲的支援。
一时间,醉花镇里闹闹轰轰,连远在岳家村被困在村里当乞丐的岳氏族人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岳氏族人欢呼着恶人有恶报,诅咒岳秀姌不得好死。
那些看守岳氏族人的士兵们气得拿木棍痛打这些人们,一场混乱之后,竟逃走了大半。
士兵们发觉自己失职犯了错,立即赶回醉花镇向方睿武少将军请罪。
平日欢闹的醉花镇里突然多了乞丐,多了士兵,家家户户都不敢出门。更有人说柳家大小姐死了,这些人是来抢劫柳家的。
谣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可那位失踪的岳大小姐依然没有半点消息……
— — — —
醉花镇外百里之外有一处山谷,名为鸠山。因为山谷里住着一群山斑鸠而得名。
清晨,阳光照入山谷,斑鸠们也喧闹起来。大高的树冠之中扑腾翅膀发出“噗噗”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
山谷中有一池热泉,岳秀姌闭着眼睛泡在热泉水中,旁边一位中年美妇人用棉帕在她身上擦拭。
“今儿是第三日,你也该醒了。”美妇人毫不费力气的将她抱上岸,用干爽的棉巾擦去岳秀姌身上的水渍,拿出一盒黑乎乎的药膏涂沫在她腰侧的伤口上。
“嗯。”岳秀姌忽然睁开眼睛,意识还不太清晰,痛得她拧紧眉,自嘲的笑说:“其实我早就醒啦。”
“那还装死骗我,害得老娘又给你当了一日的使唤丫头。”美妇人不高兴的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胳膊,又忍不住关心问:“身子可有别的疼处?”
“没有。”岳秀姌勉强扯动唇角,回以安心的笑,“我连腰侧伤口的知觉都没有,别的地方就更没有啦。我快忘记疼是什么感觉。”
“是吗?”美妇人挑眉,撸起袖子,握起拳头,说:“老娘不介意揍你一顿,让你回忆回忆。”
“大姐,我是病人,是伤患,你有点怜悯心成不?”岳秀姌哑然失笑,又故意装作可怜兮兮的求同情。
美妇人拍拍手,傲娇的扬起脸,斜睨躺在地上的岳秀
姌,“既然你喊我‘大姐’,我就饶了你吧。”
“是是是,多谢大姐饶我不死。”岳秀姌顽皮的眨眨眼睛,逗乐了美妇人。
美妇人摇头叹息,失落的说:“可惜你已嫁人了,不然定要你做我的儿媳妇。”
“啥?”岳秀姌傻了。这美妇人年纪多大?她儿子年纪多大?
美妇人自顾自的说:“我儿子可是年轻才俊,雄霸一方。你若看到我的儿子,定会抛夫弃子,哭着喊着求我儿子娶你。”
我去!竟让她遇到一个“宝儿妈”。就是不知道她的儿子是不是“妈宝儿”。如果那样凑到一起,这酸爽!
岳秀姌臆想着美妇人与她儿子“母慈子孝”的景像,真是不忍目睹啊。
“咳咳,那个……大姐,你能不能先帮我穿上衣服。”
虽然旁边就是热泉,可不等于她要光着躺在这里供天空飞过的鸟儿围观啊。
怎么有种被鸟儿们“视奸”的错觉?
是她敏感吗?
美妇人拿来一件粉色绸缎贴身里衣,问:“你相公那么有钱,怎么连块绸缎也不舍得给你买。瞧瞧你穿的那件棉质里衣,又旧又烂。”
“你不会扯坏了吧?”岳秀姌全身无力,只能任由美妇人摆布。
美妇人动作麻利的把粉绸里衣穿在岳秀姌的身上,翻翻白眼,语气不善的反驳:“你看我是那种野蛮人吗?”
“当然不是。”岳秀姌立即摇头,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这么美,一定是温柔如水的女人。”
“哼,老娘最讨厌娇滴滴的女人。”美妇人豪爽的拍拍胸脯,说:“老娘以后找儿媳妇,定要与老娘一样的直脾气。”
“算了吧。我建议你的儿子娶个温柔的。否则两个暴脾气打起来,家里的男人最倒霉。”岳秀姌故意和她唱反调。
美妇人仔细想想,她的话似乎有道理。但是不合她心意的儿媳妇,休想娶进门。
“做父母的人,首先要站在孩子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是你儿子娶妻,又不是你们娶妻。你儿子喜欢就好,你们呢爱屋及乌,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岳秀姌被美妇人扶起来,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小辇轿上。
“都过来吧。”
美妇人喊一声,远远的篱笆后面走来四个婢女。
“哎呀,澹夫人醒啦。”
一个身穿杏色襦裙的婢女歪头端详岳秀姌的气色,说:“果然我家夫人的医术高明,这才三日便死而复生。”
“是啊,澹夫人要好好的谢谢我家夫人呢。”另一个穿绿襦的婢女也起哄。
“臭丫头们,还不快把她抬进屋里,小心染了风寒,我拿你们是问。”
美妇人美目一瞪,食指一个个戳戳婢女的头,笑骂道:“都给我闭紧嘴巴,不准胡说八道。”
“我会读心术,她们嘴上不说,心里想想,我也会知道的。”岳秀姌炫耀的看向美妇人。
美妇人冷哼,“等你有力气的时候再玩吧。那本事累心费神,你该先养好身体。”
“也对啊。”岳秀姌认同的点点头,回头看向四位婢女,“那就麻烦四位姐姐抬我进屋啦。”
“不必客气。”
四婢女毫不费力,抬着小辇轿,小跑进屋子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