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容瑾病危的消息,楚岚着人八百里加急传给在元江的楚桓,楚桓正在准备最后的攻城,他接信的那一刹那,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还是左右扶住他,他才没倒下去,他喘气道:“给朕备马,朕要回京!”
左右愣愣道:“皇上,可这三军战士都在等着您指挥呢。”
楚桓从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就算当初父亲病逝,他也镇定自若地在指挥攻城,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心如同被刀子一下下割一样,痛到无法抑制,他满脑只想着洛容瑾温婉贤淑的面容,他低声道:“备马!备马!”
楚桓抛下三军,日夜兼程赶到雍都,洛容瑾却已经逝去数日了,她躺在楚岚准备的冰棺里,容貌栩栩如生,楚桓走到凤仪宫时,脚步忽然停滞了,他顿了顿,人说近乡情怯,他至今,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如果走得慢点,再慢一点,是不是就不用看到那副惨酷的景象?
本是数百步的距离,他却如同走了数千步那么长,他慢慢走着,终于走到凤仪宫的主殿,他一眼就看见那副冰棺,他踉跄着走过去,从冰棺里抱起洛容瑾,严顺吓得带着奴才们跪了一地:“皇上节哀,皇后娘娘已经去了……”
“谁说她去了?”楚桓怒吼道:“皇后只是睡着了,谁咒她去了!”
严顺只是叩头,一声都不敢出。
楚桓喃喃对怀中的洛容瑾道:“瑾儿,是我不好,我这就把凤印还给你,把你的尊荣还给你,从此以后,再不疑你……”
严顺匍匐在地上听着,只觉心里越来越渗着慌,他悄悄抬头,只见楚桓道:“我只是,气你心里有别人,你醒过来,我以后,再也不会这般了……”
严顺抬着头,只见楚桓身躯摇摇欲坠,他膝行了两步,刚想劝楚桓节哀,只见楚桓竟一口吐出鲜血,人也晕迷了过去。
楚桓醒来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只是守在冰棺前,望着洛容瑾的尸首不言不语,楚岚沉默地前来,他艰难地从轮椅上下来跪下道:“臣弟有罪。”
“你何罪之有?”
“臣弟擅离府邸,私自进宫,桩桩都是大罪,请皇上降罪。”
楚桓置若罔闻,良久才道:“你与她……”
“臣弟与皇后,清清白白,只是少时见过数面,再无瓜葛,若皇上不信,大可赐臣弟一死。”
楚桓默然不语:“不必,瑾儿为人,本就清清白白,可笑朕妒意之下,竟不信她。”
楚桓与楚岚相对无言,这时清安缓步而来,楚桓侧目道:“你来祭奠瑾儿吗?也是,后宫之中,你与她最是要好,你来送她一程吧。”
清安沉默着上了三柱香,又叩拜了洛容瑾尸首:“皇后留给臣妾一封信。”
清安拿出信,递给楚桓,楚桓展开一看,还是他最熟悉的簪花小楷,可惜字在,人却不在了。
楚桓心刺痛无比,他看着信,只见信上写道:“君上见信时,妾已入黄泉。虽妾未与人有私情,但已见疑于君上,本应自裁谢罪,奈何稚子何辜?妾与临渊王识于少时,虽有情谊,然陛下情深,是以妾当日与临渊王相见,本想绝少时念,与君上举案齐眉,不想君上设局疑妾。妾虽居皇后高位,惜谗言杀人,妾叩首于君上,愿君上将稚子过继于宗室,永绝其继位之念。妾下葬之时,请以发覆面,黄泉之下,生生世世,永不见君。”
“黄泉之下,生生世世,永不见君。”楚桓喃喃念着这十二个字,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疯狂,楚岚急道:“皇上!”
“生生世世,永不见君!”楚桓看着洛容瑾尸首喃喃道:“瑾儿,你居然恨朕如此……”
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滴在棺木上,楚岚忙唤严顺进来,严顺吓破了胆,赶紧将已脱力的楚桓搀扶进去休息,这殿中只剩下楚岚和清安两人,楚岚沉默地看向清安:“你……”
清安则平静地向洛容瑾叩了一首:“这是他们欠皇后的,我帮她向那些人讨回来。”
“你变了。”
“谁不会变呢?”清安看着洛容瑾宛如沉睡的面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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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模仿洛容瑾笔迹写下的那封信,果然让楚桓状若癫狂,楚桓几天几夜一言不发,他呆在雍都的这十数天,一直在凤仪宫闭门不出,丽妃来见他,都被挡在了门外,而这十数天,刚好是元江战场最胶着的十数天,楚桓没有坐镇楚军,三军都由副帅统领,虽然梁军一溃千里,但是攻到元江城进逼梁宫的时候,梁毓斋燃起大火,等楚军进去时,只见到两具焦尸,经宫人分辨,这两具焦尸,正是梁毓斋和赫连玉珂,想必是梁毓斋不甘被擒,自焚而死,这也符合梁毓斋一向骄傲的个性。
消息传到雍都的时候,楚桓只是在凤仪宫看了看信,就挥手让信使出去了,若换做往常,梁毓斋已死,梁国已灭,楚国彻底一统,他会高兴地去找将士们饮上三天三夜,但现在他只是枯坐在洛容瑾尸首前,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雄心壮志,都随着洛容瑾的死,灰飞烟灭了。
原想与你,携手共领山河,但如今,就算这整个天下都是我的,还有何意思?
楚桓坐了很久,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他吩咐侍婢抱过孩子,看着怀中粉雕玉琢的孩子,他忽然惊醒,喃喃道:“不,朕不能这样下去,朕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想起了洛容瑾信中所言:“愿君上将稚子过继于宗室,永绝其继位之念”,他摇头道:“朕不会这么做的,朕要让我们的孩子,成为楚国的主人,所以,朕还不能倒下,朕也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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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也收到了梁毓斋自焚的消息,她初始一惊,然后只觉摇摇欲坠,还好绮雪扶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不,我不相信,我不信三哥哥看了那封信后,还会轻生,绮雪,你还听说了什么?”
“听说,三皇子和玉珂公主身边,摆满了烧得焦黑的曼陀罗花。”
“曼陀罗……曼陀罗……彼岸之花……”清安喃喃道:“我明白了,那不是三哥哥和玉珂。”
“为何?”
“我当初写给三哥哥的信中,写了我去了地府的事情,所以三哥哥在那两具尸体旁摆了曼陀罗,他的意思是告诉我,那不是他,他已经和玉珂走了。”
“所以,三皇子瞒天过海,用两具尸体代替了他和玉珂公主?”
“对,就是这样。”清安弯起嘴角:“就跟他小时候捉弄我一样,他捉弄了一次楚桓,他这一走,必定是去图谋复国了,我相信他,就算前路再怎么辛苦,再怎么曲折,他也一定能成功的。”
绮雪高兴道:“三皇子终于没事了,恭喜娘娘。”
清安的心里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只是她还没轻松一会,就被楚桓请到了灵堂,清安见到楚桓的那一刹那都怔住了,楚桓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瘦削地连脸颊都凹进去了,和以往意气风发的大楚皇帝简直是判若两人,而且清安觉得他整个人的精神气似乎都垮了,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驯服烈马的俊朗少年。
原来,竟已过了这么久。
楚桓问她:“你哥哥死了,你知道吗?”
清安垂首,竭力不让楚桓看出她的异样,她静静道:“知道。”
“你恨朕吗?”
清安良久不语,半响,楚桓才道:“自然是恨的。”
楚桓又道:“从此以后,你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清安又沉默着不说话,楚桓问道:“那你,愿意做朕的矛吗?”
清安看着冰棺,道:“皇后待臣妾恩深似海,臣妾,愿意做皇后的矛。”
楚桓点头疲倦道:“好,你放心,从今以后,这后宫之中,你的依靠,就是朕,再也没人敢欺凌于你。”
清安平静地叩首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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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绮雪问道:“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要我,和他一起,清算丽妃。”清安道:“他需要一个后宫中的帮手,而我,如今无依无靠,只能依靠他,他还要将心爱的儿子扶上帝位,万一扶持起来其他妃嫔,那些妃嫔若有私心,就会对小皇子不利,但我不一样,不会有外戚之忧,而且就算生下儿子,身为前朝公主,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我的儿子继位,所以你说,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
绮雪默默道:“皇上真是为小皇子深谋远虑,可是,他却没有想过娘娘,他让娘娘和他上一条船,万一皇上败了,那外面的人,会放过娘娘吗?”
清安道:“他想我和他一起死,他无情,我也不会有义,我会在他先翻船之前,找到另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