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人心难测

元兴四年秋, 楚国秋狝,以往梁国也有秋狝,在秋季九月时分, 于雍都城郊的围场狩猎, 但到后期, 重文轻武的风气越来越强烈, 就再也没举行过了, 楚国新立,楚桓有意恢复秋狝传统,并于每年举行一次, 以引导尚武之风,这次秋狝, 楚桓带了百余位大臣, 后宫妃嫔则带了贤妃、清安两人, 并带大皇子和太子出来见识见识,子妤也跟了出来。

清安见到贤妃时, 贤妃微微一笑,一派和善温柔的样子,只是谁知道,她能做出在丈夫药中加雷公藤这种事情呢?清安心想,这个贤妃, 比当初骄横跋扈的丽妃真是要可怕一百倍。

丽妃虽然骄横跋扈, 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害楚桓, 而贤妃却不同, 她为了权势, 能不顾楚桓生死,从以前的姽婳一事, 到药中加雷公藤,只能说,在贤妃心目中,儿子和权力比丈夫要重要的多,若楚桓知道他一直以为胆小怯懦的贤妃,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不知他对比之下,能否想起丽妃的一点点好处。

而楚桓带了两个儿子出来,对太子他是手把手地教弓箭,太子年纪太小,他就命人特地打了个小弓箭让太子玩耍,而对大皇子楚景祥则冷漠得多,也没有像对太子这样亲手教他弓箭,不过这也不能怪楚桓,实在是大皇子也不是很争气,大皇子楚景祥已经十岁了,但是文韬武略还是样样不行,背首诗都能结结巴巴,马也不敢上,许是一直由母亲抚养,性格更是胆小怕事,什么都要问过母亲,楚桓对他恨铁不成钢,最后索性懒得再管他,这个大儿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成才的样子,当个闲散王爷也就不错了。

围场行宫是以前梁国建造,清安只记得小时候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她在行宫中散着步,摸着行宫中的一砖一瓦,想着那次二哥哥特地给她削弓箭,教她骑射,太子哥哥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媛姐姐偷偷望着太子哥哥出神,二哥哥看到了,就故意作弄媛姐姐,把小弓箭射到媛姐姐的脚边,给媛姐姐气得更呛,三哥哥则跑得不见人影,他是最喜欢宫外自由自在生活的,即使是宫外的一草一木都觉得新鲜,清安抚摸着木柱粗糙的纹理,如今,全都物是人非了。

弯弯一轮月牙挂在空中,清安望着皎透洁白的月光,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忽听到幽幽箫声,这箫声就跟夜幕上的明月般,凄然清冷,她循着箫声找去,却看到楚岚一人独自吹着玉箫,她不由顿住脚步,他是临渊王殿下,也是和她幼时相识的落魄少年顾和,只是为什么如今高高在上的临渊王,却看起来,还不如当初那个落魄少年快乐呢?回想第一次见他时那箫声,还有今晚的箫声,为什么他的箫声中,总是透露着丝丝郁郁落寞的情绪呢?他是大楚的左相,是临渊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到底,还有什么求而不得的?

楚岚一曲吹罢,才看到静静驻足的清安,他愣了愣,复又对清安点了点头,微笑道:“恭妃娘娘也来赏月吗?”

清安点点头,笑道:“本来是的,然后听到殿下的箫声,就过来了。”

楚岚道:“见月色素淡,星辰满空,就忍不住吹起了箫曲,让娘娘见笑了。”

“这箫曲,倒让我想起了曾经最喜欢的一支舞蹈。”

“霓裳舞么?”楚岚看着玉箫,双眸苦涩,她不知,这首箫曲,本就是他费尽心血,特地为她的那支霓裳舞所写。

“对,就是霓裳舞。”清安道:“那是我最喜欢跳的舞,却一直找不到乐曲相和,那是我平生憾事。”

她忽然想任性一次,于是歪着头,一笑:“我想跳那支舞了,不知临渊王殿下,可否以乐相和?”

她脸上笑容飞扬跳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任性妄为的广陵公主,楚岚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永安河畔,青青柳条下,穿着碧色衣衫的那个名叫阿鸾的女孩,他于是微微一笑,道:“乐意至极。”

悠悠箫声响起,清安衣袂飘飘,长袖曼舞,繁复精致的碧色衣衫舞出万朵花朵,楚岚奏着箫,箫声若虚若幻,与清安飘逸清雅的舞和在一起,再加上夜色下的明月与星辰,一切如在画中。

一曲吹罢,清安停下舞步,楚岚也放下玉箫,清安笑道:“殿下这首曲子,倒与我的霓裳舞甚是相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地为这支舞所做的呢。”

楚岚轻轻一笑,他微微垂眸,隐藏起双眸中的苦涩落寞:“娘娘舞姿,比臣的曲子,要好上数万倍。”

“殿下太过谦了。”清安道:“只是殿下的这首曲子,略微凄清了些,殿下心中,仿佛有些心事未了?”

楚岚凝视着清安,道:“娘娘曾经说过,人生在世,总是有很多无可奈何的,正如娘娘,不也是有很多无可奈何么?”

清安微微一怔,楚岚又道:“宫廷局势诡谲多变,娘娘为了皇上,已经树了太多敌人了,臣斗胆奉劝一句娘娘,还是及早抽身为妙。”

清安沉默了一会,道:“半个身子都在泥潭中,已抽身不得了。”

楚岚叹道:“那臣只好劝娘娘凡事小心为上,切勿主动迎敌,以免深陷其中。”

听到楚岚此话,清安不由有些心虚,难道楚岚知道了她让裴媛去查贤妃雷公藤的事情,她偷偷瞥向楚岚,发现他嘴角含笑,双眸澄澈,不像是知道的样子,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她想,于是点头敷衍道:“殿下的话,我都记下了,多谢殿下。”

※※※※※※※※

清安没有想到,和楚岚谈完话的第二天,裴媛就来行宫中找自己,她十分神秘地说,她找到了那位大夫,并把他带了过来。

清安有些意外,这有些迅速,此时离裴媛和她说雷公藤的事情不过三天时间,裴媛这么快就找到了那瞎眼大夫,因为这些时日明致远都没有入宫,所以她也没有和明致远商量,本来这次明致远一起来秋狝,她想找个机会和明致远说的,但是没想到裴媛这么快就把那人带了过来,清安也无暇去寻明致远,而是催促裴媛问道:“人呢?”

“在行宫外面呢,阿鸾,你可要见见他,问问他一些事情?”

“要。”清安点了点头:“我要知道一些细节,稳妥为上,免得最后被反咬一口。”

“下午皇上要带妃嫔皇子,还有大臣们去狩猎,这时候行宫看守松懈,我带你出去见见那人。”

“好。”清安不疑有他,一口答应。

下午的时候,由于清安的心腹绮雪和如许在来之前都吃坏了肚子,不能来秋狝,清安带来的奴婢是几个小丫头,她也不放心她们,于是独自一人,由裴媛带人驾着马车带着她出去,当守卫问马车中是谁时,清安施施然打开车帘,道:“是本宫,本宫要去围场找皇上。”

“是恭妃娘娘啊。”侍卫忙放行,马车上的裴媛讨好道:“阿鸾,等过了今日,你这恭妃,恐怕要变成贵妃了。”

裴媛不知道,恭妃的恭字一直是清安心头上的一根刺,听到裴媛这般说,清安忍不住挤兑她道:“媛姐姐,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就跟以前,我们还觉得你会当皇后呢。”

裴媛讪讪一笑,也不敢再多言了,等到了一处宅子处,裴媛扶着清安下车,清安左顾右盼:“那个大夫呢?”

裴媛悄悄退后不答,四周寂静无声,清安顿觉不好,刚想转头质问裴媛时,她忽感到口鼻被人用帕子蒙住,那帕子上,蒙汗药的味道十分浓烈,不过一瞬,清安就软软地昏死过去,倒在那人怀中。

那人戴着一个面具,他将清安双目蒙上黑布,然后打横抱起她,一旁的裴媛焦急道:“你让我办的事,我都办了,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那人压低嗓音道:“放心,答应你的,不会忘。”

他将清安抱进马车里,然后迅速扬鞭打马,马车疾驰而去,消失在滚滚沙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