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的瞳孔涣散,紧握着慕云歌的手无力的松开,缓缓垂倒在床榻上。
魏时愣了片刻,一个箭步扑过来,握着武帝的手顿时就是一紧,他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瞬间,魏时的表情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竟一步也动弹不得。
得知德贵妃的病源自于武帝亲手喂下的剧毒时,他怨过武帝;得知武帝觊觎着慕云歌,他对这个父亲彻底失望;在一次次的朝政更迭中,武帝一次次让他的失望加剧,直到德贵妃死的刹那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怨恨!
可是再怎么怨恨,武帝也终究宠了他多年,那藏在龙争虎斗下的父子情谊,是他们谁也不能骗谁的东西……
这一刻,武帝离开人世,再深的怨恨,也消了……
齐春瞧见魏时的表情,立即上前一步,将手搁在武帝的鼻子下,那里已空荡荡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梅老太医上前来摸了摸脉搏,在满朝文武的目光中,他沉痛而凝重的点了点头。
齐春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转身面对文武百官,细长的嗓音顿时响彻了整个昭德殿:“陛下驾崩——”
随即,一声声内监的嗓音从整个昭德殿蔓延到整个皇宫,再由皇宫外的侍卫传递,很快就响遍了京城:“陛下驾崩——陛下驾崩——”
皇宫之中敲响大丧之音,沉闷的钟声一声声传递开来,整个京都的人都听到了。忙碌的人们放下手中的活儿,看向皇宫的方向;那些弥留在风月场所的人将酒杯搁下,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都表情各异的看向皇宫,看向整个东魏最高权力的所在,所有人都知道,属于武帝的朝代在今日永远翻了过去!
丧报往东魏的每一个角落传递时,京中也陷入了另一番忙碌之中。
武帝驾崩,留下一地的烂摊子等着东宫太子来收拾,这无疑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自东魏开国以来,没有哪一朝的东宫太子在册立三天就做了储君,也没有哪一朝的太子,在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是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南楚那边不断传来战报,林逸等人暂时坚守住了南边的防线,段容瑄没有制造出缝隙,短暂的进入了休整。然而东魏人还没有松一口气,来自南宫瑾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就抵达了京都。北燕慕容凯整军三十万,已从北燕出发,预计十天内会抵达两国交界涂达郡。西北军现有驻军二十万,但粮草尚缺,南宫瑾上书请求朝廷增派粮草支援。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封奏报的效果无异于当初那份南部边境的求救书,立即引起了满朝上下的恐慌。
武帝的丧礼才进行了三天,魏时便在这样的情形下,手扶棺椁,灵前登基,穿上了龙袍。
战事危急,魏时下令无论是葬礼还是新皇的登基礼仪都一切从简,于是由礼部策划,六月二十八,武帝入陵后,新皇便前往天坛举行登基大典!
六部上下准备了几天,一切妥当,便开始进入了章程。
整个朝廷都忙碌非常,魏时整日里忙着跟朝廷重臣们商议军务、政务,武帝丧礼的事情基本都丢给了慕云歌。
这个时候,满朝文武的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年仅十五岁的慕云歌展现出了远远超于年龄的魄力和手腕,强力约束后宫诸人,保证后宫一切井然有序;同时,更是将武帝的丧礼办得像模像样,就算一切从简,该有的礼仪也一样不少。最重要的是,魏时难以在灵前尽孝,慕云歌便完全承担起魏时的孝道,跪经、守灵……样样恪尽职守,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误来,整个丧礼下来,她消瘦了一圈,但诸人看见她时,都毕恭毕敬的行礼,完全没有一点轻视。
六月二十八,满朝上下全部着素服,从昭德殿排成两行,恭送武帝的棺椁从昭德殿出来。
魏时的车驾走在最前面,他和慕云歌一身缟素,文武百官随行,护送着武帝的棺椁从皇宫出发,前往鞍山的甫陵下葬。到了下午,甫陵的石门砰然落下,工匠们用灌了铁水的灰浆封死,所有人才长长舒了口气。
先帝入陵,接下来就是令人紧张期待的新皇登基。
送葬的车驾沿途返回,去往京郊的天坛,由魏时祭天地,司仪念诵立储的诏书和礼部拟出的登基檄文。檄文明令昭示天下,从这一刻起,魏时便正式为帝。
慕云歌跪在文武百官的前列,仰视着天坛上身穿缟素的魏时,他的身影前所未有的挺拔,素来神采飞扬而玩世不恭的脸庞肃穆,带着跟以前完全不同的气势。
他,变得好厉害!
厉害到让人看着他,再也不会想起他曾是什么样的性情,只记得这一刻他的庄严肃穆,和从今以后都将笼罩在他身上的、万人膜拜的尊贵!
慕云歌双目含泪,无比激动的看着魏时,看着这个陪伴了她的重生,一步步助她复仇、立家的男人,难以抑制的情愫在心底疯狂的滋生,燃烧在她的心头,她忍不住露出微笑,就那么直直的、不加保留的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倾泻出来。
魏时祭完天地,第一个回头看的人也是她,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只有真挚的深情。
魏时对她微笑着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两人同上天坛,放下象征着帝王之礼完成的最后一柱、也是最重要的一柱香!
慕云歌手指轻颤,交握着魏时的手,看着身边人噙着的微笑,激动喜悦的同时,也蔓延出无限的苦涩。
这个人这样好,她怎么舍得离开他?
她的失落没有逃过魏时的眼睛,魏时并未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用力的紧了紧,还是那句他说了无数遍的话:“别怕,一切有我!”
祭天大典之后,便是回到皇宫昭德殿,等待着第二天的文武朝见和封妃大典。
文武百官为了武帝的丧礼劳累了数日,这一夜过得极为平静,很多人早早就睡下,补上这么多天以来为武帝守陵落下的瞌睡。
然而也有人睡不着。
慕云歌和魏时自不必说,两年多的处心积虑,日日夜夜熬着心血的算计,总算等来了对大家有利的结果。武帝丧礼,大家都要守孝三年,但暗夜之中的情情爱爱也无人瞧见,魏时和慕云歌分开了也有二十天,但两人拥抱在一起,竟没有一点欢爱的兴致,只是紧紧的拥抱着,无声胜有声,就连亲吻都显得多余。
但还有人同样睡不着。
永王府里,魏鄞的包袱早已收拾妥当,原本按照武帝的遗旨,他是要被遣送到封地的,可从魏时大婚,到武帝突然驾崩,这期间发生了很多变故,他也一日日的推迟了行程,迟迟没有离京。
武帝驾崩前的几天,满朝文武都知道是魏鄞和裴永图惹毛了武帝,虽然武帝没有来得及处置这两人,但结果不言而喻。
魏时被立为东宫太子,魏鄞便知道自己对那个皇位再无指望,心灰意冷的魏鄞不敢再挣扎。他了解这个哥哥,表面看起来是一团面,好拿捏,容易算计,其实,他不过是伪装成石头的面团,戳上去,戳伤的只能是自己。
这个皇位,他不敢再争了,也怕是惹恼了魏时,自己落得跟魏无真、魏权一样的下场!
是以,武帝还没有入陵,魏鄞就自请离京,在甫陵为武帝守孝三年。魏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这个请求,也算是全了兄弟两人的最后一点血肉情谊。
裴永图参加了武帝的丧礼,也参加了魏时的登基仪式,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过头。
他位高权重了一辈子,但临到老了,竟在这么一个后生面前栽了一个大跟头,在百官面前丢脸丢到了坟墓里。他败了,彻底败给了魏时,他也明白,凭着他和魏时的关系,陪着他和德贵妃的关系,魏时再也没有用他的理由,他的官路走到了尽头……
裴永图的睡不着显得理所当然,但天牢之中的魏善至早已疯狂,他的睡不着就让人有些纳闷。
武帝的丧钟传遍了皇宫,魏善至自然也听到了。浑浊的瞳孔仿佛被这一声大丧之音刺激,有那么片刻的清澈,可是很快就被更为混沌的色彩取代了。
这之后的日子,他没有一天是睡着的,到了魏时登基,魏善至更是整夜睁眼到了天明,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清醒的,还是处在疯狂状态中。只是到了第二天一早,魏时缓缓走上正大光明殿的宝座时,牢头发现他靠在天牢的墙壁上,乱发遮住了脸庞,不知何时已咽了气。
魏善至死得悄无声息,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无人知晓。
就在牢头用一卷破席将魏善至裹着抬出天牢,一封白纸写着他的死音上报刑部时,魏时已身穿黑色衮服,头戴玉冕,缓缓登上了皇位。满朝文武的注目下,慕云歌身穿正宫服制,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得魏时特赦,免跪听封。
封妃的檄文也在此时在整个正大光明殿里回响:“……正妃慕氏,毓生名阀,协辅中闺,温惠宅心,端良著德,凛芳规于图史、夙夜维勤;表懿范于珩璜、言容有度。朕心甚悦,进封尔为中宫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