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喋血(上)

后来,很多年以后洛阳人想起南平王世子的这场婚礼,那像是乱世的序曲。在那之前,可不曾有过哪个贵人的婚事会遭遇这样的意外,流这么多的血,血光把洛阳的长街覆得满了,一直铺到皇城的门口。

不祥的预兆,如血色黄昏,笼在洛阳的上空,然而这年的牡丹却开得格外美艳,艳得空前绝后,倾国倾城。

所谓倾国与倾城,如良辰美景,佳期不复来。

而在当事人--比如谢云然--的记忆里,那就是一片混乱,前一刻她还沉浸在半喜半忧的茫然中,像是只眨了一下眼睛,滚滚而来的人潮就淹没了她,尖叫,嘶吼,哭喊,然后是血……铺天盖地的血。

笑容换作惊色,惊色变成惊慌,惊慌瞬间惊恐,被冲散的人马互相践踏,刀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出来,映着灯色,映着月色,雪亮。

“云娘、云娘!”她听见昭诩的叫声,忍不住站起身来。

遮面的羽扇落在车上,很快又掉了下去,被踩得粉碎。她看不到这些,她只看到人潮汹涌中,那人一身红衣,白马,如怒海中的舟,被推挤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就只剩了一个红点。

“姑娘、姑娘!”分明耳边更近的是四月,惊慌失措的四月,然而她竟然到这时候才听到,“姑娘、姑娘怎么办?”

那不是障车儿,谢云然默默地想,是报应。

是陆静华……陆静华,她在天上看着呢,她的报应。帝后大婚时候她背上的血字,凤仪宫里最后的疯狂,到后来的弃尸荒野,无名下葬,她怨着呢。虽然出手的是三娘,说到底,却还是因她而起。

谢云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姑娘、姑娘!”又有人惊叫起来,“他们、他们爬上来了!”是七月,七月的惊叫瞬间变成尖叫,凄厉--她左耳上,瑟瑟珠联缀而成的耳坠被一把扯下,鲜血淋漓,七月又惊又惧,痛得哭了起来。

爬上车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衣裳褴褛,面上污渍,正仰头对着车里花容失色的主婢嘿嘿直笑,宽大的齿缝焦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这样娇柔的小娘子,更没有机会靠近她们,闻到她们身上宜人的香。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要伸手去抓住她们,但是下一刻,头顶就传来一股大力,钝痛,他大叫一声,掉下车去--是当中穿绿裙子的小娘子,绿得就像是春水初开,他记得有人和他说过,那是新娘。

她毫不犹豫地把他踹了下去。

“姑、姑娘?”

“就这样。”谢云然淡淡地说。

就算陆静华因她而死那又如何,她并不亏欠她,她也绝不会因为她而坐以待毙。谢云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大概是受了三娘的影响,那之后她都习惯了戴这支簪子,即便是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恶狠狠扎下去。

又一声惨叫。

车夫是早就被拽下去了,拉车的马深陷于人群中四顾茫然,谢云然拔出簪子,对准马就是一下--要有刀就好了,她不无遗憾的想。但是无论如何,马还是狂奔起来,在人群里践踏出一条血道。

然而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人涌了过来,他们像是不知道危险,不知道疼痛,舍生忘死地往这边冲。

谢云然简直抽不出空去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谁指使的他们,他们想做什么,他们的目标是谁,也没有更多的余力去寻找和探看昭诩的下落。要保住自己,首先她要做的,是保住自己……尽她所能。

不断有人被踹下去,一泼又一泼热的血洒在车上、地上,有谢云然亲自动手,也有四月、七月、九月、十二月四个婢子帮忙。

然而人还是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多了,那简直就像是陷进了泥淖里,谢云然又狠狠扎了马两三次,但是马的行动还是不可遏止地慢下去,它浑身是伤,连眼睛都流着血,不断地哀鸣……直到终于轰然倒下。

马倒下去的那个瞬间,谢云然心里就是一凉,这是她们最后的倚仗,马一倒下,车上仅剩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面对汹涌而来的人潮,那后果、那后果……她不敢想,或者说,根本不必想。

有人一个箭步登上车来,谢云然几乎是不假思索,本能地扬起簪子扎向来人的眼睛,那人惨叫一声,捂住眼睛,却不退反进,欺身过来。那车才多大,谢云然并无可退之地,当时一股汗臭直冲口鼻……

四月、七月的尖叫声中,谢云然余光扫处,车下那更是人头汹涌,每张面孔都狰狞和扭曲。跳下去是个死,留在这里也是个死,她固然不想死,但是这样的屈辱,她也不想受。想不到最终是这样……

想不到最终她的命运是这样,在她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都还来得及重来,那些所有她经历的,可以在她年老的时候,在秋冬的阳光里,慢慢说给孙女听,你看,即便你曾失去所有,也还有无数可能。

然而并没有……

有时候命运是这样的,它给你全部的希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猝不及防,让你失去它。

一瞬间转过脑中,有母亲说了无数次的那句“不必担心”,也有那个迎着阳光走过来的少年郎君,那样仓促的开始,这样仓促的结束,你说遇见总算不是太迟,但是相处的时光还恨太短。

谢云然圆睁着眼睛看住来人,最后一刻,至少她能记住谁逼死了她!

她目色里悲愤与怨恨太浓,竟逼得来人怔了片刻,方才又要上来,忽地眼前风声大作,不知道哪里飞来一鞭,刚刚还好端端站在面前的******,忽然就不见了影子,一时茫然四顾--人呢?

谢云然也在茫然中,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脚下是空的,所有人的头颅都在她的脚底,唯有手里的簪子,簪子刺进手心里的痛是实实在在的--然后身子一重,她落在了哪里?

方才要抬手,就听得背后一个声音道:“是我,云娘。”兴许是怕吓到她,这四个字说得又缓又沉,沉甸甸坠在心头,一块石头就落了地。

是昭诩。

她听得出他的声音,然而这逃出生天的错觉,近在咫尺的惶恐,竟让她不敢回头,怕回头,人就会碎掉,碎掉的也许是梦,也许是幻觉,她会回到之前,也许是遇见他之前,也许是更可怕的刚才。

刚才……她多想和他说,如果你来迟一步,再迟一点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这句话她不能对父亲说,不忍对母亲说,唯有这样一个人,天上地下就只有这样一个人,是任何话,她都可以说的。

多可怕--如果她最后一眼看到的不是他。

风在耳边响得厉害,像暮春的雨打在芭蕉上,是马在疾奔,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疾奔,奔得这样急,急到心都堵到了喉咙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出来。暮色温柔地覆下来,覆在他与她背上,覆在风里。

覆满一路的狰狞与鲜血。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谢云然默默地想,这样就很好了,哪怕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哪怕这一路的风不过是给他们送行,那也是好的。

所有那些,尖叫和哭喊,嘶鸣和呻吟,呼喝声,怒骂声,打斗和追逐的声音都被风裹着抛在身后,远远抛在身后,就像是刚刚过去的那个白天,远得像隔了一生一世那么久。当然经不起细想。

然而她不敢细想。

忽然背上一重,她被按得伏下身去。这一下来得太猛太急,头磕在马背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几乎是立刻的,她听到了箭的声音,长箭擦着头皮过去,也许还有几缕发丝--“昭诩!”她叫了出来。

背后没有人应声。

谢云然张了张嘴,这一回,她发现她出不了声了,背上滚烫,粘稠的液体隔着衣裳浸湿了她的背心。

风还在响,马还在奔,前路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然而暮色变得沉重,重得像是整个的天空都压在了她的肩头,压得她坐不起来,动不了,说不出话。

“什么人?”忽地几声大喝,长枪横出,“下来!”

谢云然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方才抬起头来,巍峨的皇城就矗立在她的面前。

“……是我。”背后有人答,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清楚的。

谢云然发现自己忽然又能动了,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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