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
火热的太阳将地面烤得一直要融化了去,但桂香的手板心却是一阵冰凉。马富源的小卡车刚停,她就推了门一溜烟冲进了医院。马小红担心她也一路追着她去了里面。
桂香直接去了一楼最里面的加急病房,她脑子里一片混沌,过去和现在的画面一点点重合起来,满脑子都是见她爹的样子。那时候她赶到加急病房的时候,却被告知转了地方……
终于在那门前停下,桂香腿一直在打颤,半天挪不动一步,里面的护士查房出来,见她有些眼熟,以为是护士长家亲戚:“要找护士长的话去办公室。”
“不……我要找旁人……”桂香连忙说道。
“姓名?”那护士打量了桂香一圈,语气一下转做冰冷。
桂香深吸了口气道:“单……”
“单福满对吗?”
桂香听她一口报出她爹的名字,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请问他……他……”
“哦,他前两天摔断了胳膊,可硬是不愿意住院,现在在二楼的十三号病房。”
桂香根本没听清她说哪个病房,直接往二楼走,马小红这才赶上她。
到了二楼桂香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病房在哪里,眼泪“刷刷”往下落:“到底是哪个病房?”
马小红一把抱住她:“桂香!你走错方向了,十三号在左边!”
桂香赶紧往左跑,猛地撞到出门打水的桂平:“姐!”
“爹呢?”桂香问。
“在里面呢……”桂平见桂香头发都散了,知她急的厉害了。再转眼,看到她身后立着的马小红,桂平连忙朝她点了点头。
桂香立在那门边上,半天不敢开那门。
单福满听见他闺女声音,急忙唤了声:“桂香!”
桂香这才抹了眼泪,重新绑了头发才进去。
“爹……”
单福满右边胳膊被一根绷带吊在胸前,黝黑的脸上也擦破了些皮,但精神还算好:“马富源带你回来的吗?都怪我!路上累不累?咋瘦了这么多?”
桂香直摇头,耷笼着脑袋一个劲地掉眼泪,“我不累的,爹。膀子疼不疼?”
单福满笑:“不疼!再跌几次都没事!”
“骗人,”桂香绕到里面,倒了些水给她爹,“从明天开始不准再爬高了!”
单福满和旁边床的病友道:“瞅瞅我就说我家闺女回来要凶我吧!”
……
桂香托马小红将那块北京牌手表卖给旁人,这一百多块钱她得快点折现才行。她得凑些钱买台缝纫机回来才行。
“什么?桂香你要一百块卖了这表?”
桂香点点头:“能快点就成。”
“真不知你这丫头怎么想的?你花是二十几块就是为了一口气吗?”
桂香低着头不说话,她的确是太过任性了些。
小红叹了口气,接了她手里的那表:“我叫我爸帮着送回供销社去,给你标价125,我听我姑姑说过这表还是稀罕玩意的。”
能卖高点就最好不过的了……
……
新学期开学了,桂平终于进入了初三,他变了声,个子也一路往上冲,已经高过了桂香一个头,往人群里一站老远就能瞧见。
单福满生病,地里的活,桂平常常趁着星期天放假去帮忙照料。
单桂香本来打算请假在家照顾单福满的,但她爹不同意:“上次我们去给人做活的时候,人家说高考可能要恢复了,你成绩那么好,别耽误了。”
两人十几里的地,两人每天都要骑车往返。马小红本来是想住校的,毕竟初三的课业有些多,但见桂香不在,着实寂寞,只好每天跟着他们一起骑车回家。小红的那个小摩托跑得太快又轻松,桂香和桂平总是跟不上。
小红干脆拉了桂香坐她的车,但十几里的地,桂平骑得也很吃力。后来小红主动提议,叫桂平骑了她的小摩托带她一段路,正好和桂香换着骑自行车。
只是桂平每每带马小红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
桂平的成绩一路往上冲,上次还得了年级第一,办公室里老师谈论的都是这两个姐弟。他们父母怎么修来的福气哦!
今年十月一号,水塘村终于通了电,家里的那些个煤油瓶子早叫她们给收拾了起来。桂香也终于不用再那盏熏黑墙头的煤油灯看书了。
侯春生给她的书上面,笔记记得很全,有些知识点旁边还搭配了样题,这让桂香欣喜不已,至少她不用天天追着老师问问题了。那人也不知怎么样了?
第一次月考,桂香的成绩依旧是班里最好的,常常有学习差一点的学生被老师分配到桂香这里来补课,班里的男孩子也才刚刚和这个女生说上了话。
其中有个叫张三喜的本来和她弟弟是同班同学,因为成绩差留了级到他们班来。因为桂平,桂香对他照顾得也多些,两人成了难得的朋友。
可渐渐地,班里竟然传出了谣言,但桂香全不在意,这天数学老师单独把她叫去办公室盘问,桂香气得直拧眉,但也不好爆发,倒叫马小红笑得肚子疼。
不过桂香倒是有了个新赚钱的方法——押题。这还是之前几个找她补习的人发现的,桂香给他们讲过的题目在考试的时候都出现了。因此拿了几毛钱找桂香押题的人很多,毕竟中考了,要是能上个重点高中,谁还在乎这点小钱?
谁都知道这世道要变了,他们班开始出现一批和桂香一样的超龄学生。这些人里面,有的会些手艺,有的则是单纯的农民,不过是想趁着改革的时候门槛低能增加点挣钱的机会。
班里抢着找桂香补课的人数不胜数,但桂香哪里忙得过来,只得拒绝了一批,后来每个找她补课的人都会向她送点东西,有的是几个鸡蛋,有的则是一小袋米。
桂香本来也是不好意思收人东西的,但她实在不想再叫她爹操心家里的开支,唯一的方法就是攒钱买个缝纫机,再借着她的手艺,多挣些钱。
上次话剧社的钱都发了,凑凑一起桂香身上有四十块钱了。
……
单福满的胳膊过了两个多月才总算好了,但桂香坚持叫他不许去远地方做活,而且坚决断了他的旱烟。
这丫头似乎怕他饿着,常常在包里放些干粮,单福满每每吃这些干粮的时候,都美滋滋的,叫那些和他一起上工的人直喊还是有女儿好。
地里的稻子成熟了,李红英这几天忙里忙外的,直要将鞋底都磨破了。幸好这两个懂事的孩子,连夜和队里借了打稻机将那一地的稻子都打了。空气里有种熟悉的泥土气息,直叫人舒畅。
有的收完稻子的人家,一捆一捆地往家运稻草,来回的简易板车各色各样。再过些日子他们就会迎来分田到户了,那时候才叫红火。
李红英还人打稻机去了,姐弟两难得坐在一起谈起了未来。桂香累了一天,背心酸疼,桂平更是肩膀都磨出了水泡:“桂平,你信不信咱家以后能有数不完的自留地?”
桂平灌了一大口水道:“有地当然好啊,可我实在不想叫娘再受这苦。姐,我一定要上大学,叫爹和娘还有你过上好日子。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我不愿叫你们过……”
桂香觉得这个弟弟长大了,真的和那时候贪玩调皮的男孩子判若两人。她从没感觉自己如此开心过。当真要感谢上天给她的这次机会,她也要努力才行。带了些暖意的风吹得人头皮直叫人欢喜,那水塘里倒映的月也叫这风吹碎了去。
第二天,马小红上学时来找了一趟桂香:“那表已经卖出去了,和我去趟厕所。”
马小红极为小心地那卷钱外边包了写报纸,趁着厕所没人的时候递给桂香了。桂香一看那里面竟然有一百四十块钱。
“这……”桂香一脸迟疑地看了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