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出那块青龙玉佩不是凡品,虽然风扬称宁渊只是一个珠宝商人,但老太太却愈发觉得宁渊是皇室中人的可能性极大。而那幅画中的人物风景,虽然何当归和风扬都说是兄妹之情,但老太太却越瞧越像男女之情。虽然何当归声称,自己只跟那宁公子讲过三句话,但老太太觉得外孙女实在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三句话就勾搭上一个小郡王。
就这样,在老太太眼中,何当归成了罗府继罗白琼之后第二有潜力高嫁的小姐,衣食用度自然不能太低了。所以,不管孙氏怎么费尽心机地克扣桃夭院的日常所需,汤嬷嬷路过的时候只要发现哪里短缺了,都是第一时间给找补齐全。
白费心思的孙氏固然气得不轻,然而对此事最愤慨的却是何当归。好一个朱权,真是神通广大,一幅画和一块玉就盖过她所有的努力,让她在罗府首次享受到了小姐待遇,即使闭目袖手,和前世一样软弱可欺,也照样有大把的锦衣玉食上门。
而孙氏看到何当归活的滋润,心中对她的厌恶愈加的深,本来只扣一点月用就能平息的火气,如今慢慢酝酿成了不整死何当归不罢休的邪火,各种诡计层出不穷。
何当归也是见招拆招,每把孙氏挡回去一次,孙氏就更变本加厉一回,从开始小打小闹的冤枉何当归偷盗,到在桃夭院安插奸细抓她小辫子,成功在她偷出府的时候逮着了两次现形。到了现在,又跟罗家子嗣扯上了关系,除掉情敌花羽和那孩子的同时,又能把脏水倒在何当归的头上,真是一笔双盈利的好买卖,不枉孙氏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悉心布局,然后出其不意的收网。
“话说,你曾看过她沐浴,可知她身上有什么记号没有?痣、胎记或者疤痕之类的。”何当归贴着耳朵问槐花。
槐花附耳笑道:“莫非你想要……你可真够邪恶的,不愧是能跟孙氏斗争的女人。”
何当归附耳微笑道:“过奖,不过是一点回敬而已。”
孙氏在罗家如此风生水起,即使横行霸道也照样受人爱戴,说白了,也不过因为她是老太太的长媳。若是她对丈夫不忠,那么必然会失去老太太的心,这比揭发孙氏把公中银子搂进自己腰包还管用,而且这一招也是她从孙氏和周妃手上学的。
昔年照顾周妃的肺疾,何当归和周妃同为女子,又日夜相对,难免有被对方瞧见身体的时候,于是,周妃就暗中记住了她胸口有三颗小红痣的特征。
后来罗白琼哭哭啼啼跑来,说自己容貌及不上几个妯娌,更及不上丈夫的几个妾,如今已彻底失宠,丈夫几个月没去她房里了。罗白琼求告,听说妹妹你能让王爷夜夜离不开你,肯定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手段,盼教姐姐个一招半式,挽回丈夫的心。
何当归不能告诉她,自己跟王爷关系不同一般,是因为自己是王爷的心腹,替他打理着伍樱阁杂务,因此每晚都要向他汇报。看罗白琼哭得可怜,何当归就将自己的首饰取出,教她如何穿衣打扮更耐看,又说她有什么相中的首饰尽管挑。罗白琼对那些华美首饰只翻了两下就丢开了,反而对一匣圆形的异香扑鼻的铜质花钿发生兴趣,问这是贴在哪里的花钿。
那盒花钿是朱权送何当归的私物,让她贴在肚脐上,雪肤映着明黄的花色形成别样美感,是房中怡情之物。何当归吞吞吐吐地跟罗白琼解释清楚,罗白琼就更感兴趣了,缠着她掀开衣服看看,又让她教自己怎么戴。可是等临别的时候,何当归要赠罗白琼半盒花钿,她却推脱不要,说外面有卖的,不想拿走王爷送妹妹的东西。
后来何当归被冤诬之时,那红痣和花钿竟然就成了她私通男人的证据,让她的心中忽而一片雪亮,不光周妃是一只鬼,连罗家二房也藏着鬼!倘或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这个法子稍稍改动用在孙氏身上,岂非妙哉?
槐花一边咬耳朵一边吃吃地笑:“我原本是不屑去看那种中年女人的身体,可是一想到她竟然用石灰烧你的脚,我就怀着报仇的心情勉强看了几眼。你别说,她保养的还真不错,该有的地方全有,没有的地方都没有,光看身体说她二十多岁也有人相信,难怪能把你二舅迷得死死的。你家老太太一看儿子对孙氏服帖,她自然也把孙氏当成自己人,要是哪一天你二舅觉得孙氏是淫妇一脚踢开,那老太太肯定也不会这样信赖她了,她这些年从罗家大小事上可敛了不少横财吧。”
何当归冲着对面一脸疑惑的薄荷尴尬一笑,继续跟槐花讲悄悄话:“你不要对着我的耳朵笑,弄得我很痒,你究竟看清楚了没有,孙氏的身上有什么特征?”
槐花干脆地告诉她:“我看清楚了,她白溜溜的什么疤喇胎记都没有,”正在何当归略感失望的时候,槐花又笑道,“不过她大腿内侧居然纹了一朵红花,可见她不是个好货,青楼中的女人最多也就纹纹肩膀和脚踝,孙氏当初怎么纹上去的呢?”
何当归微笑:“红花?是什么品种的花,你看清了么?”
槐花白她一眼:“只看一眼我就要立刻回去洗眼睛了,哪还会去看第二第三眼!反正不是牡丹就是芍药吧,好大一朵,足有两个拳头那般大,啧啧,没想到你二舅夫妻俩好这个调调,真是人不可貌相。”
何当归追问细节:“是哪种红色呢?正红吗?在大腿内侧的哪个位置呢?左腿还是右腿?”
对面的薄荷满头问号地看着小姐和槐花凑着头嘀嘀咕咕,忽而又见槐花伸手去摸小姐的腿,被小姐用一根柳条打走。然后槐花一边疼得掉眼泪,一边抬起左腿指着腿根处说:“就是这里了,正红。”
“吁——吁——”
马车停下,何当归觉得这未免也太快了,不可能这样就到家了,于是掀开车帘向外看去,不由得吃惊道:“关二公子,有事吗?”
关墨骑一匹枣红马,因刚才跑得太急,此刻骤然勒马停下,那马儿正在很不安分地原地转动。关墨望着镂花窗内的半张水墨素颜,微笑道:“我的小厮告诉我,说罗家出了点儿事,我怕妹妹你单独回去会受委屈,所以想跟你搭个伴一同回罗府,我好歹能帮妹妹讲两句话。”
何当归微笑回道:“没想到二公子的消息这样灵通,不过刚才书院里大闹一场,二公子肯定也累坏了,还是早早回府免得惹令堂挂怀。至于我们罗府那点小小家务事,实在无趣得很,怎好让你去瞧那个热闹,回头老祖宗要怪罪我宣扬家丑的。”
这关墨在关家行二,与关白、关筠乃一母同胞,均为廖夫人所出。原本,何当归与这关氏兄妹三人都不算熟悉,与关白只是一个“马蹄的交情”,彼此能道出姓名的点头之交;与关筠是暗中的情敌,彼此都没有点破,也没有撕开脸讲过话,毕竟段晓楼跟她是暗中交往的情人,跟关筠是明里要好的知己,这样论起来,她和关筠离情敌还有一段距离。
而这个关墨,直到一年之前,去罗府走动串门的时候,目光还是落在罗白琼脸上多一些的,罗白琼对他的印象也颇好,二十有二,风度翩翩,一双狭长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当他盯着哪个女孩看,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玩味时,那笑意是最让闺中小姐脸红心跳的那一种,正经里面似乎带着那么点儿不正经,而这点儿不正经又不会让人失去正经,没有谁被瞧了不脸红的。只是,罗白琼心中真正惦记的还是彭时,所以并未跟关墨走得太近。
一年前的一天下午,何当归乘马车在街上溜达,跟老太太告假说是去关府找青儿,实际上是在坊间随便逛逛,抱着个面盆样的八卦罗盘,照着柏炀柏所教的寻龙地的法子,想给全济堂的分号选块好地方,可马车走着走着就到了离关府不远的街道。
何当归从车窗中看见前面骑马走的不是别人,而是关墨,就低声吩咐车夫忍冬藤将马车赶慢一些,等前面骑马的人转过这条街去再加速。谁知前方的人像是听到了一般,突然回头看过来,何当归连忙放下车帘,不欲跟对方打照面。谁知下一刻,她就听见前方传来闷响,很像是身体重重落地的声音。
掀开帘子去看时,就见那个关墨双眼紧闭躺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而他的那匹马已独自走过了半条街。这条街人来车往,这样躺在路中只怕要出事故,于是何当归喝停马车,跟忍冬藤一起将关墨移到路边。
给关墨搭脉时,何当归略吃了一惊,往日虽知这关墨被人称作“文武双全”,她却没看出他武艺有多好,此刻一试脉息发现他的内力雄浑,几乎有她的一半儿那么多。这样看来,这关墨的武艺至少十倍于他兄长关白,可那二人几次切磋时她也在场,关墨都是略逊关白一层的。然而这些都不是何当归最吃惊之处,她最感到奇怪的是,这关墨的真气阴诡莫测,很像是练什么邪异武功练出来的。
何当归不知道他这样突然骑马昏倒算什么状况,在大街上也不便施针治疗,刚打算让忍冬藤去关府叫人,这关墨却自己醒了过来,看起来没病没痛的,一个口哨就将他的马儿召了回来。何当归跟他告辞,他却骑马粘在她的马车后,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一定要报答她才行云云,对她的称呼也从“三小姐”变成了“何妹妹”。
从那以后,这个关墨就转移了主要目标,不再跟罗白琼套近乎,转而缠上了何当归。此人非常皮厚,何当归软硬兼施甩了几次都甩不脱,有一次他还借故来牵她的手,被廖青儿识破,换做一只木制假手让他握。
直到半年前的流觞曲水诗会,他给何当归递上第一封情书,何当归一不小心把信交给廖青儿保管,廖青儿一不小心拆开,拿出来看的时候一不小心念出声来:“……妹妹你是第一个在我注视下不会脸红的女孩子,反而是我,每次被妹妹那一双眼睛一瞧,就紧张得不知手往哪里放……我房中缺一可心之人,妹妹正宜为之,倘有此意,愿遣大媒,斥千金娶妹妹为——妾,我靠!说的天花乱坠,原来是纳你为妾,小逸!咦,周围好安静……”青儿抬头四顾,发现诗会上百十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瞧,不禁纳闷道,“喂,你们都看我干嘛,这情书是我表兄关墨写的!”
从那之后,关墨就对何当归不太热络了,转而去追求另外两三位正牌千金小姐,而且有意无意地当着何当归的面,跟那些小姐做出一些亲密举止。
正在何当归庆幸赶走了一朵烂桃花时,一个月之前,关墨又重新展开攻势,本来何当归还有些不明所以,可现在联想到关筠被退婚之事,何当归对这个突然变热情、比从前还热情的关墨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和戒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