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湛则是迷迷糊糊地被硌醒了——一把翻身起来,带了点起床气咕哝道,“什么玩意,怎么感觉梦里有大棒子捅了老子一下!”
苏泛被自家弟弟傻里傻气的起床宣言憋到内伤,然而他觉得现在装睡比较好,于是继续保持姿势不动,调整呼吸浅浅地睡着。苏湛揉了揉眼睛,余光这才捕捉到苏泛支起来的小帐篷,用眼光很是比量了一阵然后开始冒酸气——因为自己不但没有苏泛长得高,而且这样看起来,苏泛的尺寸很是惊人,完全和他斯文俊秀的外表不相配。都一个爹生的,怎么自己就一副发育缓慢的样子呢?苏湛摸着下巴捉摸着道。
冷不丁地苏泛睁开了眼睛,见弟弟一脸思虑的样子盯着自己的某处瞧,开玩笑道,“怎么,对为兄——很感兴趣?”
苏湛顿时收回眼神,强作不屑地说道,“也不怎样。还好,很多老外的家伙都比你大。阿泛,你不要太骄傲自满了!”某个家伙老气横秋地点评道,但是那点点羡慕和嫉妒表露无疑。并且还故作掩饰地立马奔下床进了卫生间洗漱去了。
苏泛盯着自家弟弟长条条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修长背影,面上笑着,心思却一转,自家弟弟这是看过哪个老外的家伙呢?该剁下来。
俩人起得早,因为他们将在火车上几乎呆上一天才能到家。然而等苏湛和苏泛都穿戴整齐地下楼时,周丰年告诉他们穆天璋已经有事早早地就先走了,不过倒是留了句话给二少爷,说是礼物他下次想当面送给他,所以让二少爷等下次了。
苏湛稀里哗啦地喝着小稀饭,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穆天璋这是搞什么飞机呢,神神秘秘的……”
苏泛很是细心地又给自家宝贝弟弟剥了个鸡蛋,并且贴心地将蛋黄给抠了出来,将蛋白尽数丢到他碗里,恨不得用鸡蛋将阿湛的嘴巴给堵上,“赶紧吃吧,吃完赶火车。阿爸阿妈都等不及了呢。”对于从弟弟嘴里听到某人名字这一事,苏泛不动声色地记下了,不知道穆天璋拿什么东西又来撩拨他家阿湛。
苏湛见苏泛接连给自己剥了几个鸡蛋,并且完全是宠小孩儿的宠法,只有小孩子吃个蛋才只吃蛋白不吃蛋黄的。虽然略微有些愤愤,但是想起昨天苏泛让自己把挑剔捡起来的话,又释然了——苏泛这是真心疼他。
十年前来仰光的时候,父母包了五节车厢,带着他们兄弟俩过来读书;兄弟俩都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十年。这一次,是苏泛带着苏湛直接包了趟列车,带着他回家。火车已经比十年前快了不少,哐哐当当地一路飞驰着往孟果开去。
苏湛靠着绿皮车厢的窗口,望着一路向后飞去的景色,觉得和十年前一般无二,温热潮湿的风夹带着草木葱郁的味道扑面吹得他忽忽然,觉得时光在一步步退后倒流——他在一点点变小,一步步回家。
苏泛坐在他对面,瞧着苏湛已然靠在窗口,半睁半闭着眼儿,露出一丝丝星亮般的眼神,仿佛要睡着了去,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很像小时候在仰光上课时的小样子,顿时心下一片温温然。他噙着笑端详了很久,忽然放下报纸,伸手摸上苏湛的脑袋,而后者一下子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盯着自己,苏泛笑了笑道,“头发长了,该剪剪了。”
苏湛难以将眼前满是笑意宠溺的哥哥,将上一世把自己淹死在湖里的人给重叠起来,那个场景似乎已经遥远得像是很久以前做过的一场梦。他本想嫌弃地撇来苏泛的手,然而略略想了想,又闭上眼睛趴了回去。
心里想的是一句话,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他和苏泛,都重生了。
苏家兄弟吃过了晚饭,火车这才到。严从嘉将大少和二少的贴身行李张罗着搬上吉普车,来接他们的人是李副官。当初那个硬朗挺拔的汉子老了不少,皱纹爬满了脸,一头短发上撒了白霜。
“李副官。”苏湛微笑着叫人道。
李副官见到二少也是惊喜不已,然而身份摆在那儿,他也只能笑意满满地拍了拍苏湛的手臂,像是所有长辈看到归家的小辈那边不住地说道,“好好,二少都这么大了,一表人才,将军和夫人见到二少定会很开心的!”
苏湛瞧着已经衰老了的李副官,突然很想很想自己的爹妈,自己又重新长大了,意味着他们又变老了。苏泛自然而然地牵起自个儿弟弟的手拉着苏湛上车,“最后一站了,马上到家了。”
苏泛身边的位子让了出来,坐了回家的苏湛少爷,严从嘉替二人打卡车门,自觉地坐到了另外一辆车上。他当然知道他们二人兄弟情深,然而还是略微有些不甘。
蒙山脚下的小镇经过十年的发展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城,苏湛看着虽然不及美国繁华然而比起十年前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小城镇,陌生又熟悉。他的心里满满地想着见到爹妈的情景,想父母,也想家。故而只是盯着窗子外头发呆。而苏泛成眼里含着一丝笑意,顺理成章地拉着弟弟的手不放,只觉得自己的手里正牵着一个绝世宝贝。
车队通过层层关卡上了山开进了苏家主宅的范围,大门处的人一见车灯亮起来更是跑着去住宅里头禀告。
而苏家大宅的大厨房正被苏正刚和钟意映两个主人给霸占着,钟意映正吩咐仆人看好蒸笼上的粉蒸肉,手里正不停地搅拌着配好的馅儿。而苏正刚也围着围裙正在和面——他是北方人,但凡逢年过节或者啥重要日子都喜欢来上一顿饺子。
阿义跑到厨房里头,气喘吁吁地禀告道,“将军,夫人,去接二少的车回来啦!大少和二少都回来了!”
钟意映一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抖着手将筷子交给伺候在一旁的小丫头,“阿湛回来了?”而苏将军的反应堪称迅速,将面团一丢,拉着妻子就准备去门口。钟意映又高兴又紧张,抬手摸了摸头发和脸,紧张地问道,“怎么到的这么快,正刚啊,我,要不我先去整理整理,阿湛看到我这乱七八糟的模样,像什么呢。”
苏正刚是个急性子,拉着自个儿老婆就往外走,“理什么理,儿都不嫌母丑呢!走吧,儿子都到家门口了,你个当妈的还收拾什么!”
钟意映感觉脚下都是浮着的,心跳得很快,乱糟糟的,面上却是绽放着最灿烂的笑意。赵副官跟在疾步往外走的将军夫妇身边,扯了扯苏将军道,“将军,您的围裙诶——”
苏正刚这才发觉自己忘了摘围裙,钟意映笑着帮他手忙脚乱地一齐解了下来,一把塞给了赵副官。
俩夫妻到了门口,载着苏湛和苏泛的车子开了进来,嘎——地一声停了下来。
钟意映扶着苏正刚的手,只见粗犷黑色的吉普车上下来个穿着格子衬衫的青年,白皙胜雪的面容,有棱有角的嫣红色棱唇,乌浓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唇红齿白,漂亮分明,是家里的那几张黑白照片完全无法展现出的风华——俨然是长大了的苏湛。
钟意映的第一个反应,是泪水蓄满了眼眶。她的小苏湛,一下子长大了,她只给儿子过了九岁的生日,一下子他就忽然成了大人,自己这个当妈的,没有陪着他长大。
苏正刚瞧着和苏泛三分想象的大男孩子,纵横疆场大半辈子的苏将军也是一下子红了眼睛。苏湛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相扶相持站在门口的父母,十年前在车里见到他们最后的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现。
“阿爹!阿妈!我回家了。”苏湛放开苏泛的手,上前几步叫道。
苏正刚的第一反应是,小儿子这么大了,他都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把他举得高高的了。然而,他还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突然一把直直地将苏湛离地抱了起来,高兴地大声笑道,“我儿子回来了!”
苏湛被自家老爹突然抱离了地面,像小时候那样自然而然地抱住阿爹的脖子,然而他高了大了,他阿爹老了,再也不能用胡渣子来蹭他的脸。
旁边几个跟着苏正刚的老副官可是看着心惊胆战,纷纷在旁边劝道,“将军,您的腰,小心再闪了腰!”年初苏正刚下楼时一不小心把腰给闪了,治了老久。
钟意映和苏泛也是连忙上前拉着苏将军将苏湛放了下来,然而老将军还是抑制不住喜悦,“我家阿湛长成了漂亮小子!”苏湛拥着他爹依旧宽厚的背,靠在老爹的肩膀上,“阿爹,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苏正刚通红的眼睛终究是忍不住,只好不停地将泪往眼睛里憋,他老苏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能在儿子老婆以及一大堆属下面前掉眼泪了。他一边抽着一边拍着儿子还是少年似的单薄修条的身子,颠三倒四地说道,“好好好,再也不走了,阿湛乖,阿湛都这么大了……”
钟意映看着相拥的俩父子也是不住地抹泪,苏湛这才从老爹的怀里躲出来,毫不犹豫地将妈妈拥进怀里,长长地吸了口气道,“阿妈,我很想你。”算不上人高马大但俨然已经是个大小伙子的儿子抱着自己,钟意映只觉得幸福来得太快太心酸。当初那个小小的孩子在自己视线之外的地方转眼就大了。
方才还笑看自己的丈夫颠三倒四的说话,此时钟意映却也只能反反复复地念叨,“一下子都这么大了,阿湛长大了……是阿爸阿妈没本事,让阿湛一个人长大……”
“哪有的事,不是长得很好么!你看,还去美国念大学了,不是都如您所愿么?”苏湛连忙扯起笑容安慰自己的母亲道。
好不容易将爹妈和弟弟哄了进去,苏泛吩咐厨房的人准备开饭,方才在火车上只是草草地没吃多少。而苏正刚这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面,“饺子还没包呢!”随即便发现小儿子身上、脸上都被自己手给弄上了面粉。钟意映抬着头伸手给替苏湛理了理衣袖领子,拍掉苏湛身上的面粉,笑着念叨道,“瞧你爸急得,刚才给你和面呢,就这么跑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将军八面不动的样子!”
苏正刚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嘟哝道,“谁刚刚见个儿子,还生怕不漂亮呢!”
钟意映嗔怪地瞥了丈夫一眼,“我见我儿子怎么了……”
某二少撇着眉毛,制止道,“阿爸阿妈,你们真的老啦,居然变啰嗦了!”俩夫妻见宝贝小儿子开了口,顿时停了小斗嘴。
苏泛已经接过了父亲的活儿,围了个围裙在那里和面,苏正刚索性就在那边擀面,而苏湛则帮着老妈开始包起了饺子,想当初他们一家分别之前也是包了这么一团饺子。如今一家人就像这团团包起的饺子一样又重逢在一起。
苏泛看着日渐年迈的父母和终于回家的苏湛,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却是冷冷地想到,今后谁要是再敢拆散自个儿一家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饺子下了锅,准备了一天的饭菜一道一道地被端到灯火通明的大餐厅。苏家一家四口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苏正刚和钟意映看着大儿子正细心地替小儿子将头发上沾着的一团面粉给剔下来,皆是满心欢喜——一家团圆,兄友弟恭。
钟意映瞧着长大了的两个儿子真真是体会到作为一个母亲的快乐,当初他们都只是小小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男子汉。尤其是对离家十年的小儿子左看右看都看不够。又见苏湛本就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这下被苏泛一拨弄,更是跟鸟窝一样,“湛儿该剪剪头发了,太长了。”
苏湛看了老妈一眼,又看了苏泛一眼,心想,这苏泛果然很有当老妈子的天赋,今早在火车上就对着自己的头发也做了同样的评价。
“来啊,去把我当年酿的酒给挖出来!”苏将军依旧是个大嗓门。
“哎呀,是的,差点忘了那几坛酒,阿义,你去酒窖拿出来。”钟意映转头吩咐道。
苏湛疑惑地看着父母,苏泛解释道,“你小时候刚刚出生的时候,阿妈不是按照家乡的风俗替你酿了好几坛酒。”
苏湛这才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古时生了儿子会酿状元红,生了女儿挖出来出嫁时就是女儿红。
苏正刚爽朗地大笑起来,“对!今天我们开一坛庆祝阿湛回家,等明年我们阿湛要是娶媳妇儿了,再开一坛酒。”
苏泛夹着菜的手一僵。
苏湛对于自家老爹一贯过于长远的目光深有体会,怎么说他才十九呢,就想到娶媳妇儿了,横了一眼道,“老爹,我才多大呢,娶什么媳妇儿!”
钟意映也可舍不得儿子,“好好好,都是你爸,越老越糊涂了!湛儿还在上学呢。”
苏泛笑着先替父亲和母亲夹了筷菜,这才给苏湛夹了他喜欢的粉蒸肉,虽然他并不想让父母失望,但是苏湛的那坛新婚酒,是永远没有开启的机会。
吃了团圆饭,洗了澡,钟意映在早就给苏湛准备好的房间里头替苏湛铺好床铺,都是她特意让人洗过晒过的新被子,铺腾开来散发着暖烘烘的阳光味道。苏湛前脚跟后脚地跟在老妈身后,俩母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钟意映恨不得苏湛变成小小的时候,那样她就能带着苏湛睡觉了。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俊秀漂亮的大小伙子三四岁做了噩梦时还会哭着要妈妈?
终于将老妈给哄去休息,苏湛觉得一天下来是又累又幸福,老妈果然跟上一辈老了一样,变啰嗦了,不过这啰嗦听得他浑身舒畅,丝毫没有不耐烦。然而送走了一个老妈,却来了一个哥哥。方才苏泛将醉醺醺的老爹给扶回了房间。
只见苏泛正夹着自己的枕头,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似乎开玩笑地说道,“来,弟弟,哥哥我陪你睡。”
苏二少挑着眉头不屑地瞧着自家哥哥,“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