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徐毅光自然没能带林淼回去。
围绕在林国荣和林淼这对父子身边的利益纠葛实在太多,多到一旦出现像今晚这样的大案子,就连已经跻身省委常委的高书记,都不得不大半夜的从床上爬起来,亲自来现场露个面,以表示对案情和孩子安全的重视。
幸好两个犯罪嫌疑人是现场就挂了。要不然徐毅光估计那俩货起码还得进监狱里头,尝尝满清十大酷刑的滋味。菊花向阳开什么的还算轻了,睡着了以后被人用牙刷柄生挖眼珠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老林是付得起那个钱的。而老林身后的某些人,显然也担得起这种后果。
因为中国的法制进程和法治机制,永远不可能一步到位。
总有人能用各种办法,游离于法律之外。
徐毅光鄙视老林,却又不敢不给他面子。
现场办案的人连口供都没来得及问,老林就火急火燎地带着林淼离开了观音庙。
洛漓看着林淼被老林带走,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声不响。
哭声停下来后,就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
江萍一直在家里等到十二点多,总算熬到房门被打开,见到老林带着双手缠着纱布的林淼回来,冲上去就抱住林淼,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哭得鼻涕眼泪止都止不住。
然后林淼忍不住来了句:“妈,我刚才掉粪坑里了。”
江萍瞬间收声,把林淼抱进了卫生间。
受了伤的手暂时不能沾水,大夏天的不能自己洗澡,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江萍不避嫌地把林淼扒了个精光,林淼在无尽的尴尬中,让亲妈给他洗了个澡。然后被洗得香喷喷后,塞进了李晓的床上。
江萍关上房门,没过两秒,屋外就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
现在在东瓯市这个地界上,唯一能理直气壮不给老林面子的,也就只剩下江萍一个人了。
就算是老林的亲妈老太太,现在跟老林说话也都带着一丝巴结讨好的感觉。
虽说亲母子的关系搞成这样显得非常怪异,不过以林淼对老太太性格的理解,老太太讨好儿子的行为,似乎也并不和她为人处事的逻辑以及原则有任何矛盾。
唯有江萍,向来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
认准了老林是自己的男人,那就是自己的男人。红得发紫的老林是老林,扑街瘫痪在床需要她来喂水喂饭把屎把尿才能活下去的老林还是那个老林。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林淼才能无底线地容忍江萍天天作、月月作、年年作,因为很多看起来不作的女人,其实反倒没江萍靠得住。江萍顶多是能把一件好事搞砸,而有些女人,则更愿意带走好的,然后挥一挥衣袖,留下一片烂摊子给已经没有能力收拾的人去收拾。
“幸好没事!我儿子要是真出什么事,我就跟你拼了!”
江萍在屋外咆哮,林淼也睡不着。
转过头,李晓在一片漆黑中睁着大眼睛,静静看着林淼。
林淼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轻声道:“你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李晓轻轻碰了下缠在林淼手上的厚厚的纱布,小声问:“痛不痛啊?”
“现在不痛了。”林淼说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灯。
李晓问道:“你找什么?”
林淼道:“有新的……没用过的日记本吗?”
“有,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李晓伸手,指了指书桌。
林淼打开抽屉,柜子里放了不少没用过的本子,全都印着西城街道的标志,一看就知道是江萍贪小便宜从单位里拿回来的。
林淼也不嫌弃——当然其实也没嫌弃的余地,不管没年月,单位里自己花钱印的本子,质量都相当过得去,除了logo比较土之外,基本不会有别的缺点。
上辈子一直没能养成坚持记日记习惯的林淼,今天突然来了兴致。
翻开笔记本,心里千言万语,愣了半天,却只写下一行:
1995年6月1日,晴。双杀。这特么真是有意义的一天!
写完搁笔,关灯上床。
屋外吵架的声音变小,卫生间里又响起刷刷的水声,也不知是江萍嫌老林身上沾了屎,还是嫌自己身上沾了屎。反正在那淅淅沥沥的水声中,疲惫了一整天的林淼,终于彻底体力和精力双重透支,很快昏睡过去。
……
林淼大难不死之后的数天,因为双手受伤,几乎不能再做任何事情。
江萍特地请了假,留在家里照顾林淼,街道的老董半句屁话都没有,直接给批了一个月的长假,让江萍带薪修养,只要年底考核冲刺前能回去上班就行。
林淼停了游泳课、书法课和钢琴课,在家里也闲得蛋疼没事可干,《老林教你写作文》暂时停笔,酝酿中的《狩魔手记》,也在江萍每日的家长里短中,没能憋出一个字的大纲来。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林淼之所以写不出东西来,最关键还是大环境不行。
从6月2号这天起,林淼家的客人就没有断过。
往日里找不到机会跟老林套近乎的人,这下终于有了十足的借口,以前的旧友、曾经的同学、往日的邻居、远方的亲戚、近来的同事,全都前赴后继地提着各种土货特产、香烟名酒、金银玉石、庙里大和尚开过光的佛珠、道观高人点过朱砂的符、老林没点过头但照样硬塞的红包,成群结队地来探望林淼的病情。偶尔遇上个别领导也顺路过来瞧瞧,一个个全都兴奋得不行,直夸老林牛逼,看看现在接触的都是上流人物,大气!
林淼不胜其烦,江萍却收礼收得嘴角抽筋,日复一日下来,笑得面部肌肉都快僵硬。
而除了这些人之外,记者也来了三波,但根本没问林淼和歹徒斗智斗勇的事情,因为王岚在全市宣传系统全体大会上下了死命令,决不允许东瓯市媒体宣传这件事。所以这些记者们搜肠刮肚,只能跟林淼聊“为什么要拒绝少年班邀请”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林淼一直敷衍,直到丁少仪亲自来了,才总算交流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丁少仪告诉林淼,洛漓受了严重的精神刺激,被送去京城治疗了,主要症状是无法说话,典型的失语症。所以原本市里要让林淼和洛漓一起去参加九七香港回归花童竞选的计划,这下也彻底泡了汤。
林淼对这个花童的竞选倒没什么执念了,只是有点担心洛漓,问丁少仪道:“能治吗?”
“治是肯定能治,不过得花时间。”丁少仪一脸叹息,“你就别担心她了,接下来就要放假了,咱们还得去杭城比赛,你先调整调整心情。你前面那篇作文已经进二轮了,咱们争取一次比赛至少拿两个全国三等奖以上的名次。”
林淼淡淡道:“看发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