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只剩五个人的时候,王梁终于喊了站在门外等了快一个钟头的服务员上菜。
这顿饭小王吃得很忧愁,一来是两百万的款子,一时间真心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弄,而让一直谦虚说自己没钱,但绝对还余力充足的郭凤祥吃进去的话,那郭凤祥就会一跃变成江海房开的最大股东。这个在公司内部说一不二的权力,他是绝对不会想让的。
男儿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眼见以自己的年龄,在体制内干出一番成绩的机会是不复存在了,现在下海搞事业,担这么大的风险却还要给人打工,那不是有病吗?
小王思虑万千,已经稳稳吃下公司25%股份的郭凤祥,就相当念头通达。
反正形势已经摆在这里,对他来说,结局无非三种。第一,大家齐心协力,先稳住自己这条船,然后再想办法搞定竞标,大家一起发财。第二个结局,虽然努力了,但是败给老彭,大罗镇的地拿不下来,以后也别想在东瓯市地界上吃到肉,那就果断退股止损,回他的沪城老家去或者出国养老。第二个结局,这里真的有人被老彭干掉,大家鱼死网破,到时候老彭肯定要揭发检举老王家的个别违规操作,而老彭本人则必死无疑。
以上三点,只要挂掉的人不是郭凤祥自己,对他而言就没有任何损失可言。
而郭凤祥恰恰很坚信,老彭绝对不会做出第三个选择。
都是图财,凡事留一线,将来未必没有再坐下来一起合作的机会。
郭凤祥觉得老彭眼下的种种举动,还是虚张声势大于采取行动,部队大院里出来的孩子,不会不懂原子弹不用的时候最可怕这种道理。
脑子里大致把事情的真相猜准了八九成的郭凤祥,浑然不在乎自己断掉的胳膊,单手举杯和傻子王旭成喝得不亦乐乎,半小时后迅速喝高后,又开始跟林淼说老彭的发家史。
先是从1986年的春天说起,彼时某日后荣获美帝国主义嘉奖,被忽悠得成功靠个人能力改变未来世界格局的某大佬刚刚上台,中国的北方老大哥,国内悄然兴起崽买爷田不心疼的钢铁制品换保暖用品的热潮。那时老彭住在京城,和他那个北京户口、背景相当的老婆刚结婚没几年,儿子也才三四岁,刚上幼儿园的年纪,生活美好而稳定。
可这两口子,终归都是不安分的人,收到风声后,立马察觉出这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利益,二话不说就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先是双双退伍,拿着一笔在当时已经不菲的退伍金和从亲朋好友那里借来的几笔款子,飞速赶到当时已经发展到一定规模的深镇市,搞定了几车皮的棉大衣和皮夹克,然后一路挂着老彭他爹单位的车牌运货北上,去到祖国最北端的墨河市。虽然夫妻俩人生地不熟,但就是坚信,绝对能在这里找到路子,把棉大衣和皮夹克卖给河对岸的老大哥红军叔叔,莽得令人发指。
但或许正是因为心中有信念,念着念着,居然就真的有了回响。那个回响,便是郭凤祥。
当时郭凤祥也正在那边干差不多的事情,不过纯粹是当中间商的,自己并没有本钱,但有门路、有关系,关键是懂俄语,遇上老彭之后,双方一拍即合,弄回来一堆先进科技产品,然后继续靠着老彭他爹单位的车牌,一路畅通无阻运回东瓯市。老彭他爹当时负责单位装备管理,零费用接手了老彭运回来的这批高科级附加值产品,老彭也靠着这个功劳,获得了东瓯市大片的工业用地,随后又四处借钱建起自己的鞋服工厂,打火机厂,灯具,电器,等到90年的时候,就已经在东瓯市坐拥七八家大工厂,手底下工人数量过万。
1991年,在某巴乔夫即将通过自己的骚操作,锁定未来的诺贝尔和平奖之前,老彭趁着90年到92年这段苏联国内动荡时期,疯狂将各类五花八门的轻工业品,从东瓯市运往北地,又从老大哥国红军叔叔那里,运回数不清的好东西,不但卖给东瓯市,也通过小月月他妈妈娘家的关系,直接送进了老彭他爹的各兄弟单位。
那两年,老彭可谓对社稷功莫大焉,一方面确确实实为国家搞到不少好东西,另一方面,连带着也为东瓯市的轻工制造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家老头子能一路顺利高升,也有沾儿子和亲家的光的原因。只是后来老彭因为利益冲突,和他同样要强的老婆闹掰,两个人离婚后,老彭没了老婆娘家的支持,才结束了这段传奇旅程。
不过因为在这个过程中,老彭还意外趟出了一条通向北韩的路线,所以这些年来虽然老大哥倒了,但老彭工厂里生产的货物,依然有不少是往北方走,走水路,不过关,相当不要命。某个东北话说得很溜的黑胖子,也是在这个过程中结识的……
林淼说郭凤祥说完老彭的发家之旅,整个人都哆嗦了。
还有老彭靠倒货起家,却直接奠定了东瓯市轻工业的发展基础,这尼玛,活脱脱的就是东瓯市民营工业之父嘛!这么大好的前程,结果却混得连名字都没有了。
历史背后的真相,果然荒诞又残酷……
“这么有前途的一个青年人,为什么要做房地产这么不要脸的生意呢?继续干他的实业,为国为民,不是很好吗?师兄,你为什么不劝劝他!祖国需要老彭当实业家,远胜过让他搞房地产啊!还有他搞走私赚的钱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要这么贪心,跟我们这群穷苦百姓抢饭吃?”林淼怒不可遏。
屋里仅剩不多的人用“你特么有脸自称穷苦百姓?”的目光看着林淼。
郭凤祥叹了口气:“老彭水上的路,去年就被中日韩合作截断了。以前他是拿轻工产品换北韩那些顶级的药材原料回来,高价卖到国内,利润几十倍,现在路子一断,东瓯市的货只能往国内卖,东瓯货名声也不算好,别说挣钱,能保本就算不错了。他大钱挣习惯了,再让他一年挣几十万、百来万,这点小钱,唉……”
郭凤祥直摇头。
江洋突然问了句:“那他现在手里能用的资金,大概还有多少啊?”
郭凤祥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保守估计,一个亿。”
江洋顿时就愣了:“那我们还弄个屁啊?”
郭凤祥笑眯眯道:“不要急嘛,我们自己当然拿不出一个亿,可是银行有啊!”
林淼听郭凤祥说这话,忍不住挠头了。
能跟亡命之徒拼命的,只有亡命之徒……
郭凤祥毫无疑问,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亡命之徒。
但是……但是老子不是啊!
林淼很纠结地想着,不由吐槽道:“所以我们凑这么多股本,除了是不给敌人留把柄,剩下最大的作用,就是拿来给银行付利息的对吗?”
郭凤祥点点头:“大概是吧。”
林淼黯然片刻,幽幽道:“师兄,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有朋友在沪发银行入股了。”
不料郭凤祥却露出一抹苦笑,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来,塞进嘴里,然后自己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目光悠远,遥想当年:“老彭刚收手那会儿,正好赶上沪发筹建,我摆着指头数数,当时全国都没几个比老彭更有钱的,我还劝他,把钱全都投进去,哪怕只有1%的股份,将来都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个傻逼,不听老子的!”
王梁回过神来:“你特么那时候为什么不找我?”
郭凤祥道:“你有那么多钱吗?”
王梁陷入了沉默。
别说那时候了,就是现在,自己也没几个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