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青待看清对方的脸后,微微吃了一惊,这张脸她不久前应该见过,就在县政府大院后面那个篮球场。
对方瞧见她也是“啧”了一声,偏着脑袋似是思索了一下:“咦?……”
于青扭过去头不再看他,只专心对准班主任封国新:“封老师,刘和平个头不高,眼睛也不好,主要是他胆子也不大,实在不适合坐那个位子。”
封国新三十五六的年纪,中等个头,国字脸,眼皮一掀,撇了眼于青:“叫于青是吧?你也瞧见班里的情形了,哪里还有位子换给他?那位子他不合适,难道别人就合适?”
他笑了笑:“要不,你们回去让家长找找校长,干脆换个班得了。”
此话一出,刘和平拽着于青就往身后塞,讪讪朝封国新鞠了一躬:“封老师,于青说着玩的,我、我就是刚来咱们班,还有点不适应。”
封国新笑:“初来乍到不适应也是正常,过两天熟悉了就好了嘛。”
于青还想说什么,被刘和平给不由分说推搡着出了门。
办公室里又剩下原先的俩人,男生有点好奇,倚靠去封国新的办公桌:“那是你班上的学生?先前好像没见过,眼生。”
封国新继续低头在抽屉里扒翻:“从下面镇上刚转学过来的,当然眼生,条件没多好,要求倒不少。”
他“嗤”了一口,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往办公桌上一扔:“我就说不能没了,果不其然还在。”
桌面上是本封面和内页皆已经揉的十分起皱的《中外情书大全》。
许友松抿嘴一乐,嘴角小梨涡顿现,把书一卷握去手里,摇了摇:“谢啦!”
说完掉头要走,封国新忙叫住他:“我说你一个初三生要这东西,可别给我整出点啥事!”
许友松嘿然一乐,嘴角梨涡更深:“我能给你整啥事啊,你先把你们班上那几个看顾好就不错了。”
刘和平死活不肯和家长说要换座位的事,于青只得冷眼旁观了两天。
这两天还算风平浪静。她已经和钟姗打听过了,刘和平那个胖成一堵墙的同桌叫苏文彬,这个文质彬彬的名字着实和他那巨型轮胎宝宝的外形不大相符,不过人倒并没什么弯弯肠子,就是爱吃爱睡,一天里有半天时间都是在课桌上埋头大睡。
苏文彬的爹是个私营小厂长,挺有钱,曾资助过学校里置办新课桌椅,所以班主任也不管他,由他睡,只要不捣乱就成。
至于坐在刘和平后面那俩男生,一个叫娄振业,一个叫方乐。
据钟姗说,这俩还真是不能惹的主,有事没事都别碰,碰上就倒霉!
虽然钟姗形容的颇危言耸听,不过于青听在耳朵里,再回头去看那两只的形容,觉得无外乎也就是学校里平常见的那种小痞子。
刘和平倒霉,和他们坐的近,便是不去招惹他们,怕是也要被他们招惹的。
不过于青旁观了几天,目前倒还一片平静,除了苏文彬一睡就要占去八成桌面,把刘和平挤成一条边,后面那俩倒没搞什么出格的动静。
至于被苏文彬挤,刘和平只说自己瘦,所以也能凑合。
于青和刘和平这半路转学来的,距离中考还有几个月功夫,不管是班主任封国新还是其他任课老师,对他俩基本连眼角都瞥不到。
从第一天求调座位遭拒于青就感觉到了,之前在镇中学,因为都是碳棒厂的职工子弟,旁人都还高看他们两眼。现在到了市里,所谓的优越感一下就飞的连影子都找不见,没什么身家背景,学习成绩也平平,于青重生回来这一遭,头一回感到被人轻视的滋味。
不过毕竟都活过一回的日子,人情世故早已看的通透,她并不放在心上。
倒是刘和平,这几天突然扭捏起来,放学的时候于青去叫他一块走,他总是找借口推脱:“我还有事,待会要去买个东西,你先吧。”
要不就是:“待会我爸来接我,一块去走个亲戚,就不和你一起了。”
刚开始于青还不觉有异,刘和平现在住的是银行职工宿舍,在学校南边,也就不到两里地的距离,挺近,步行即可;她家则住城西关,方萍不放心她骑自行车,所以只能暂时挤公交。
公交站点这年代设的少,于青放学后得步行10分钟才能到公交点,所以这10分钟的路程她和刘和平是同路的。他俩一块转学过来,初来乍到个新地方,对一切尚还陌生,身边有个伴挺好的。
可刘和平这一回推二回退第三回再推,于青就觉到了一点端倪。
这天,刘和平连推拒的话都不肯多变变:“那啥,我……我要去买本辅导书,你先走吧。”
于青点点头,背了书包掉头就走。
她没走多远,躲去教学楼一楼的大柱子后边,过了大约有10来分钟的样子,等到刘和平下楼。
他细汀汀的一条,耷拉着个脑袋,步子拖在地面上,几乎不抬头看人。于青鲜少见到刘和平这副模样,他向来是个挺聪明活泼的孩子,嘴也甜,以前在厂子里很是讨一干阿姨大妈们的欢心。
像这等颓废的模样,她还是头一回见。
就看他这么拖拉着步子走出去,于青悄悄跟在后面,发现刘和平没走学校正门,而去走了偏门。
在靠近偏门的一处葡萄架长廊边,他被三个人给拦住了。
三个人于青都认识,都是班上的学生,又高又胖的那个苏文彬,另外两个晃啊晃的自然是娄振业和方乐。
她眼睁睁瞅着方乐胳膊一伸,拽了刘和平的后领就把人给拖进了长廊里。
那廊子掩映在道路旁栽的松树和冬青灌木后,是个L形廊,挨着个报废的车棚,是个颇僻静的所在。便是有人在里面晃荡,也轻易不会引起路人注意。
于青站在一大篷冬青树后,冬青枝叶间隙就瞧见方乐捅了把刘和平,刘和平身子缩了一下,还是耷拉着个脑袋,右手却慢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来。
坐在长廊台子上的娄振业一下就笑了,他嗓子有点劈,听去耳朵里叫人特别不舒服:“昨个不跟你说了要带多少的吗?你是真聋了啊还是装傻啊?装!装一天了就给我瞧这个?”
伴着话音还没落一脚就踢去刘和平膝盖处,刘和平小腿一弯,打了个趔趄,被方乐揪着衣领又拽了起来,把他肩上把书包带子一挑,刘和平的书包就飞去了苏文彬腿上:“找找,这小子长的跟耗子似得,心眼也跟耗子似得,跟你说五十!五十!你拿十块糊弄谁呢???”
苏文彬胖,大喇喇的伸着两条柱子样的粗腿坐在廊下,两根指头一捏,刘和平书包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书啊本啊笔盒啊,苏文彬拿两只脚扒拉了扒拉,在书包里又掏了两把,撇了撇嘴:“啥都没有。”
方乐听闻直笑,指头朝刘和平额头上戳:“你爸不银行的么?啊?你家不挺有钱么?叫你拿五十,你拿十块,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跟你闹着玩那?”
刘和平身材瘦小,被戳的直往后退,头始终不敢抬,于青远远听着他一张口都带上了哭音:“我就这点了,这两天都给你们了,这十块也是最后的,我、我中午饭都没敢吃……”
娄振业“哈”一声:“中午饭都没吃,好可怜哦!”
他站起身来,娄振业和方乐个子都挺高,刘和平那个头才刚到他们下颌处,他俩晃啊晃,胳膊一伸楼住刘和平脖子,刘和平浑身一震——楼振业居高临下捏了他的下巴,在手心里摇了两下:“我昨个怎么说的来着,今个是最后一天,今拿不够钱,明个你就甭来上学了……”
话音未落,当胸一脚就揣了出去!
于青脑子里“篷”的一炸!一下就窜了出来,张手一拦,刘和平的身子正朝她飞过来,一下把她撞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刘和平的上衣胸口处偌大一个鞋印,这一脚正踹在他心口窝处,懵了一下才缓回神来,他觉得自己撞上了一个人,那人被自己撞的也是哎呦了一声,却是气味和声音都是他熟悉的。
要不是早有准备,这一撞于青也能坐地上,她奋力架住刘和平,直着背,双眼要喷火:“你们在学校里就敢明目张胆的抢劫,这一个个的是要当强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