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没事对不对?”
战池低头看了她一眼。
花花生产,生下四只小狗,一只花,一只黄,一只棕,一只深棕。
战池一大早给于青打电话,她一颗心都要飞出胸膛,刚抓了把零钱跑出胡同,远远听见有人叫她。
战池骑着他的变速自行车,在她面前脚尖一点地:“上来。”
她一脸惊讶:“你怎么这么快?”
“我在附近打的公话。”
花花懒洋洋趴在窝里,一宿的生产耗尽了它的气力,头都抬不动,只有肚皮起伏,横排着一列的小奶狗在那一只叼着一个奶头,哼哼唧唧,一溜小后腿皆努力的蹬蹬摇摇。
于青嘻嘻直笑,伸手想摸又不大敢,冲战池提议:“我们给小狗起名吧?冠名权,你两个,我两个。”
她指着其中吃奶吃的最努力的一只黄白相间的:“这个长的最秀气嘿,颜色最漂亮,叫——”
“叫珍珠吧。”
“啊?”
少年特一本正经:“不是个小母狗么,叫珍珠吧。”
于青歪着脑袋思量了一会:“珍珠啊,不错。不过,我正准备叫它棒棒糖呢,你瞧它身上一道道的黄线,像不像橘子味棒棒糖?”
的确像橘子味的棒棒糖,可他坚持:“叫珍珠吧。”
她点头:“行,就叫珍珠!你有冠名权嘛。”
“那……这个”她指着一只褐色的,“这个就叫地蛋!”
“地蛋?”
“嗯,地蛋。我最喜欢地蛋。”
女孩面色恬静,眼神似有感喟,明明看的是小狗,却似乎透过小狗又想到了什么。
第三只,黄色的。
他想都没想:“叫马桶。”
“马桶?马桶?”
他瞅了她一眼,她捂着嘴乐不可支:“好好好,冠名权嘛,你说了算,就叫马桶。”
剩下最后一只了,最后一只呢?
他们小心从花花温热的肚皮下翻出第四只小狗。
它气息奄奄,吐着水红色的小舌头,体型明显比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要瘦小,四只小爪子颤微微的朝天,力气细小,连蠕动和翻身都不能,只是条件反射般的晃动着脑袋,寻找着奶头。
于青小心把它捧起来,将它的嘴轻轻掰开,放去花花的一只奶头上。小狗含了几下,脖颈支撑不住脑袋,斜斜往一边歪去。
她忧心忡忡:“它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
不甘心的继续将它放去花花的肚皮上,花花甩了甩尾巴,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又躺了回去。小狗狗虚弱的叫着,在母亲的肚皮上蹒跚爬动,旁边它的三个兄弟姐妹吃奶吃的一身热气腾腾。
只有它一个,先天不足,哀哀挣鸣。
于青捏了一只奶头,往小狗嘴里塞,用手指支撑着它的脖子,终于看它吞咽下了几口奶水。
“我要叫它好运。希望它能好运气,熬过这一关。”
好运没有力气吃花花的奶,他们就弄了个针筒,战池把家里的进口澳洲奶粉拎了一包过来,灌满一针筒,再喂去好运嘴里。每隔一个小时喂一次,喂完了还要拿手指沾水按摩它的肚皮肛门,帮助它排尿。
就这么过了两天,于青每天都来报道,每次离开也都是牵肠挂肚,尽管他们悉心照顾,好运却没有任何起色。
战池直接在姥家住了下来,一晚上要起来两次去狗窝观察动静——毕竟花花第一次当母亲,经验不足,他生怕花花会压到小狗。
另外,就是担心好运。
他也希望它能像她给它起的名字一样,有好运气能闯过这一关。
但第三天一早,他起床后第一时间照例去看小狗,就见姥姥蹲在狗窝旁,听见脚步声,扭过头,目光不无遗憾:“真可惜,那只没能活下来。”
战池心里咯噔一声,走过去,看到姥姥掌心中已经僵硬的好运。
小小的一只,深褐色的。
四点多钟他下楼来时,它还在呼吸,现在才不过早上6点多钟,它的小身子已经凉了。
“小池,找个盒子把它埋在那棵芍药下吧。”
姥姥摸摸他的手,“于青该伤心了。”
于青的确伤心了,虽然看上去她第一时间就接受了现实。
他们把好运装在一个鞋盒里,周围放了一圈的棉花和柔软布头,战池沉默的拿着铁锹在芍药树下挖坑,她捧着鞋盒站在一旁,突然肩膀耸动,无声的哭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长这么大还没安慰过女孩子,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
她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流眼泪,后来越哭越厉害。
他站着,手脚无处安放,她的肩膀一动一动的,他想握一下或是拍一下,但始终没能迈出一步。
一直到安葬完好运,她眼泪还在不停的流。
慢慢的,她终于不哭了,擦干净眼泪,趴去狗窝手指一个个摸过花珍珠、地蛋,还有马桶。
“你们可都要好好的呀。”
他听见她对它们喃喃自语。
花花全然没有丧子之痛的感觉,该睡睡该吃吃,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少了一个孩子。
于青吐槽它没心没肺,不过她立刻也说:“还是没心没肺的好,否则凭空伤心,也是难受。”
她趴在狗窝前唠叨了好久才站起身来,一转头,张大了眼睛。
“你哭了?”
“什么?
“你哭了。”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飞速的抹了下眼睛,别过头去:“没有。”
她凑过来,他扭头,她再凑过来,他再扭头,有点生气:“你干嘛?”
她无谓的拍拍手:“没什么。”
提议:“小池,我们去买糕吃好不好?我接到你电话连牙都没刷就跑来了。现在有点饿了。”
糕就是上回他们买过的白糕,但是人家早上居然不营业!
他们两个只好随便找了家早点铺子。
虽是随便找的,但居然有卖牛肉汤,配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撒一把芫荽末倒几滴辣椒油。俩人一人一碗,埋头吃饭,寂静无声。
直到一碗牛肉汤和一个芝麻烧饼下肚,于青吁了口气,抹了抹嘴巴。
“小池?
他头还埋在碗上,许是嘴里还嚼着东西,声音有点发闷:“什么?
“好运被老天爷给召唤回去当哮天犬了,它和咱们就三天的缘分,咱俩为它也算尽心了,特别是你。它在上边吧,一定会保佑花花、珍珠,地蛋,和马桶的。”
他知道她在胡说八道的乱安慰他,一开始他还没觉出什么,可芍药树下最后一朴土盖上,他心里突然难受极了。
他不肯抬头,在牛头汤的热气里抹了把眼睛:“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吗?”
“呀!开门了开门了!”
她眼尖的伸手一指,蹦蹦跳跳的就跑出去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糕铺开门营业了。
不一会她就拎了一袋白糕回来,放在他面前。
“帅哥,我请你吃糕。”
她解着塑料袋,自言自语,“要是没有你,花花说不定早没命了,哪里还会有珍珠地蛋和马桶呢。”
他一直没抬头,她居然伸手过桌面,摸了摸他的头发:“小池,谢谢你。”
他梗着嗓子:“你在摸小狗吗?”
“哪有,”她笑,“我可没有混淆,毕竟,你的毛更长嘛。”
他明明应该生气的,他最讨厌别人碰自己的脑袋。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咬了一口白糕后,他的心,似乎也像口中的糕一样,变得轻软而绵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