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向外人止步的王家老宅开启了大门,迎接贵客们的到来。一辆辆安保系数可以和元首政要们的专车媲美的轿车沿着专门修建的公路缓缓驶向山上的王家老宅。
按规矩只有元老们的车有资格开进大宅的范围内,其余的都只能在山下找地方,所以山脚下那个平日里空旷的停车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地方被停得满满当当。
老管家依旧是那身笔直的黑色管家西装,他立在正院大门的一侧,神色恭敬地不断朝来者鞠躬致意。
一位白发银亮的老人没有理会身旁年轻人的搀扶,自己拄着拐杖缓步向前,走至老管家身边时稍稍一顿,明明脸上带笑,开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阴冷而慑人,“老严啊,这是我们第几个年头不见了?你看起来还是你们精神。”
老管家把头低的更低,眼睛盯着对方手杖上那条盘旋而上,狰狞地露出毒牙的金蛇,恭敬地回答:“上次见面是老爷接任家主的那年啊,我看您才是和那年一样,依旧是那么精明能强干。”
这话也不知戳到了老者的什么痛处,他一下子抿紧了嘴,眼睛里的冷光似乎要在老管家戳出一个洞来,半晌,才丢下一声冷哼,挺直了背迈腿进去。
老管家一直弯着腰恭送对方进去,直到老者彻底走远,才重新直起身体。
老者身旁的年轻人怯懦恭谦的姿态映入他的眼帘,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他回过头重新整理好不见一丝凌乱的西装,摆好姿态等待迎接下一位贵客的到来。
族中大事必要开老宅正厅,这是自以前就传下来的老规矩,几个多年来专门负责扫洗的老佣人将暗红色的实木大门缓缓推开,正厅的规矩是每天打扫两遍,两排年头久远的红木雕花椅一字排开,亮得仿佛没有染上一丝灰尘。最上头是王家历代列祖列宗的画像,从顶戴花翎到西装洋服,唯一不变的是眉宇间的睿智与洞悉。画像下,一张紫檀木的大椅暗暗散发着低调的光芒,这是王家掌权人才有资格坐上的椅子,王家历代权利的象征。
六个老佣人低头而入,前头两个的轻手轻脚地点把四周悬挂的老式灯笼点亮,后面四个端着沏好的茶水仔细又迅速地摆在案几上。做完这一切,他们又低着头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一阵脚步声临近,王耀军率先迈进正厅,在他身后八位神情肃穆的老者也鱼次而入,再其后是由王重山打头的,明显较为年轻的小辈。王耀军在祖先的画像前站定,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才端坐下来。他一坐下,老者们也纷纷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至于小辈们,他们还没有在祖宅正厅里落座的资格,只能立在自己的长辈身后,默默地打量观望。
王耀军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王重山,王重山正微仰着头,神色专注地看着高悬在大厅正中顶上的老式大灯,感受到王耀军的目光,他转过脸,回以一个恭谦的微笑。
王耀军想当然地以为王重山此举是在为刚刚对他的忤逆示好求饶,他眼中的不屑之情一闪而逝。
他已经打定主意从旁枝里选一个天赋出众,年纪幼小的孩子来取代王重山,这样一来他既可以继续掌握王家大权又为王家培养了个优秀的继承人,真可以算得上是两全其美,至于王重山,给点股份,远远打发了就是。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王耀军不由得自得之情渐起,端起茶杯悠悠地喝起茶来。
王重山得了王耀军冷脸也不以为意,直直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眼皮都没掀一下。
“咳咳。”王耀军装模作样地一清喉咙,下首的众人立马安静了下来。
“虽然我和各位都是多年没见,今天招大家过来,为的不是叙旧,而是有一件大事宣布。”王耀军拖长了声音,“重山虽然是我的长孙,但嚣张放肆,行事乖张又素行不良,实在不堪大用。我虽然疼爱他,但也不能放任他败坏我王家多年积蓄的家业。”
随着他这话出口,王重山两三步走到他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简直像是默认王耀军安在他身上的罪名。
这话一出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炸开,每个人都是震惊不已,老一辈们尚且能不动声色,年轻一代几乎每个都把惊讶写在自己脸上。
也难怪他们如此,王耀军这话明摆着就是宣布要剥夺王重山继承人的资格。王靖宇夫妇没有第二个儿子,为了仕途也不可能再有。这也就以为着新的继承人很有可能从他们之间选出一个来。
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消息啊,他们祖辈,父辈奋斗了大半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现在机会就这样摆到眼前。
他们中大多数人眼中都放出光彩来,有的甚至控制不住脸色涨红,身体颤抖。他们得意之余又忍不住拿同情的眼神去看那个王重山。毕竟曾经离至高点只有一步之遥,现在生生跌落,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煎熬。
老一辈们都是历经多年浮沉,商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精中的人精,没有人当即表态,倒是不少眼睛在王重山和王耀军之间来回打转,琢磨着这是爷孙斗法还是两个人连起手来试探他们。
“靖宇呢?这是教训他儿子呢,怎么不见他?”顶着一头稀疏的头发的老人开口问。他和王耀军关系不远不近,孙子辈就一个还身体不好,今天这出戏和他也最没有干系,也懒得算计什么。
王耀军早料到会有人这么问,呵呵一笑,“他早几天就被调到外地去了,公务在身也赶不过来。再说了,重山是我孙子,又是我一手带大的,我难道还不能管教他吗?”这话到最后已经是略带薄怒。
听他这么一说,老人合上嘴巴,不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怕自己儿子运用手里的权利和孙子合起伙来反弹,他早早就动用关系把他们夫妻都送到外地去了,突然的对王重山发作切断他对外的一切联系也是有这层顾虑,就等着木已成舟,王靖宇就算不认也得认了。
“我说,”坐在王耀军下手第一位的老人慢悠悠地开口,“重山这孩子这些年为了王家也算尽了力,我们这些爷爷辈的也是看在眼里,就算一点小错,年轻人嘛,改了就好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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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不好对付。王耀军心里厌恶的想。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彼此较劲整整斗了好几年,才勉强分出胜负。绕是这样他知道对方也一直不曾安分过,像只紧盯着猎物的毒蛇时刻准备着反扑。
现在他表面上看着是为王重山说话,实际上却是要打探出他打压王重山是真正原有,判断这到底是不是他们祖孙合伙算计他们的一场戏。
“说起来也是家丑,重山这孩子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一旦被有心人抖落出来,整个王家都要因为他蒙羞。”王耀军撑着额头,声音既无奈又惋惜,做足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长辈的姿态。
在场个个都是演技派,没人会信他的表演,不过有心人还是从王耀军的话里窥探到有用的信息,王耀军这是真心要舍弃王重山了,否则不会拿出样的理由来。
说到见不得人的癖好,谁家的孩子没有一点,甚至有一些玩得都不能入眼。但这些都是台面地下的小事,没人会捅到台面上,就算私底下再腌臜,表面上也要粉饰太平。他们这个圈子就是这么虚伪,名声没了就什么也不是了。
王耀军这么做无疑是毁了王重山在圈子里的名声,王重山以后再想出头就难了。
王耀军的举动让老一辈们的心里顿时复杂起来。
王重山跪得如同是老僧入定一般不动如山,神色淡然,像王耀军说的那些话一句都没进他的耳朵里。
只有头顶的老灯在他雪白的衬衫上照下一片鲜红,犹如披着一身淋漓的献血。
紧张的气氛从上至下在王家大宅里蔓延,平日里见面三分笑的佣人们都紧绷起神经,来往间,手插着衣袖,僵脸不语,匆匆而过。
在王家做了几十年的大厨揪着年纪最小的徒弟的衣领把他从后院拎回后厨,背着手,眯起眼睛打量着手下一群,冷着声音敲打道:“都给我放老实点,今天要是谁敢出一点岔子,我就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做酱坛子。”
被他这么一警告,原本蠢蠢欲动打算去瞧个热闹的年轻厨子都安分了不少,还有那不甘心的你推我我挤你,闹了一会最得大厨心意的小师弟被众人推出来,咧着嘴憨笑着给大厨递上一根烟,又殷勤地点上火,见他脸色缓和了不少才小心翼翼地打探道:“您就给我透个底儿吧,这是什么事能有这么大的场面?”
大厨粗胖的手指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再缓缓朝半空中吐出一个烟圈,斜眼觑着满脸讨好的小徒弟,鼻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
“你们都给我安分着,顶上的事是我们这些底下人能胡乱打听吗?稀罕场面大?十年一次的大祭都没有今天来的人多,把皮都绷紧了,少打听,要真出什么篓子没人能兜得住!”
小徒弟小脸一皱,嘀嘀咕咕地抱怨,“什么嘛,看来师傅也什么都不知道。”
大厨眼睛一瞪,蒲扇似的大掌还没落下,就被小徒弟眼尖地闪开,他飞快转身扮了个鬼脸旋即跑开了。
大厨望着年轻人无知无忧的背影,他低声叹了口气,把烟掐灭在手指间。
他是不知道上头发生了什么,但他不会忘记,当他还在师傅手底下做徒弟的时候,也有一回这样的大场面,他也是这样被师傅拎着领子抓回来训了一顿。就在那一天,整个王家都变了天。不知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