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伟沟通倒没啥困难,他是见识过我本事的。
拜访了方金德的次日,我去酒厂找了徐国伟。而且叫上程新建一道。程新建很不乐意。这两位结的梁子有点深,当然,主要是程新建不待见徐国伟。
我笑着劝解道:“程哥,你也别老记恨着那事。徐国伟也是被徐国昌哄了。如今徐国昌进了班房,你那口气也该消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嘿嘿,大少爷,你也别劝了,我老程啥时候没听过你的?你说怎么的就怎么的……他nn的,送了他徐国伟那么大一个人情,也该让他知道知道……”
饶是本衙内脸皮甚厚,也难得一红。
这个鸟程新建,粗是粗点,可不笨,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但你小子也别那么直白,多少给本衙内留点面子嘛,真是的!
脸红归脸红,该卖乖还得卖乖,该示好还得示好。
徐国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精神萎靡不振。这也难怪,老婆进了班房,要退赃减罪(法律上是不承认这一说的,不过实际操作起来,退赃积极与否,量刑时会考量进去),拉下一大截亏空,精神压力之重可想而知。
酒厂的员工,特别是销售科那些家伙,一个个看徐国伟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料必他现在发号施令,也不是那么灵光了。
这对一个领导来说,是很致命的。
胡家辉急得在办公室团团转。好不容易酒厂有了起色,他正卯足了劲要大干一场,却出了这档子事。徐国伟一旦垮掉,一时三刻,到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顶替?
七九年那会。精通销售管理地长才可不多。
“胡叔。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我笑眯眯地。明知故问。
“嗨!”
胡家辉瞥了焉头巴脑窝在椅子里地徐国伟一眼。
“嘿嘿。徐厂长看来有点打不起精神啊。”
“俊少爷来了……”
徐国伟赶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一眼瞥见随后进门的程新建,顿时尴尬无比。
“哼!”
程新建重重哼了一声,抬头望向天花板。
我笑了笑,也不去理他。
“徐厂长,别误会,我和程哥不是来瞧热闹的。”
徐国伟难堪地点点头,嗫嚅着说不出话。
“程哥,把门关上。”
程新建依言关上办公室的门。胡家辉有些诧异,料不到程新建这个治安大队长这般听我的话。
我也不客气,在徐国伟对面坐下来,缓缓道:“昨晚上,我和程哥去了方金德家里。”
徐国伟立即露出惊讶的神色,胡家辉也竖起耳朵。程新建拖过一张椅子,离开徐国伟有一两米的距离,翘起二郎腿,抓了一张报纸来看。
这个时候,徐国伟也顾不得程新建的态度了,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倒也没拐弯抹角吊他的胃口,直截了当说道:“方检说了,张云霞在本案中是从犯,有立功表现,如果积极退赔全部赃款,检察院会向法院建议减轻处罚。”
“方检察长当真这么说了?”
“你nn的,小俊花了四条大前门四瓶茅台酒,才掏出方金德这么一句话,你还不信?”
程新建很不爽地插话道。他可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至于稍稍夸大其词,倒也在情理之中。
徐国伟和胡家辉顿时都呆住了!
四瓶茅台酒四条大前门可不是小数目,很大的一个人情啊,按后世可比价格算,好几千块。眼见得徐国伟眼泪泱泱的,感激的话便要脱口而出,我慌忙伸手止住他。
“好了,多的话不说了,你想办法退赃吧……嗯,有没有困难?”
“没……没啥困难……”
胡家辉不悦道:“老徐,有困难就明说,大伙都可以帮你一把。说吧,差多少?”
徐国伟瞧瞧我又瞧瞧胡家辉,嗫嚅道:“千把块吧……”
说完自己又心虚地垂下头。
一千块,在当时是个足以吓死人的数字!想想看,广大农村人均每年现金收入才十二三块钱啊!一千块等于七八十个人辛苦劳作一年的全部成果。而一对普通的双职工夫妇,养两个孩子的话,节俭一点的,一年大约也就两三百块钱的积蓄。
胡家辉撮撮牙花子,脸上露出决然的神情:“我借你两百。”
他和徐国伟以前并不熟,也就是在酒厂共事了几个月,一下子同意借两百块,足见他的惜才之心。
徐国伟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笑了:“胡叔,算了吧,你家底也不厚实,等你年底发了奖金再借不迟……这个事,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你?”
胡家辉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晋才家这小子,脑子没进水吧?一千块呢!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天塌不下来,走吧,一起去吃个饭,我请客。”
“你请客?”
胡家辉再次怔住。
“行了,老胡,小俊怎么说你就怎么听,管保你一切顺利。”
程新建一听说吃饭,马上来了精神。
一行四人挤在程新建的边三轮上,突突的来到人民饭店。程新建嘀咕道:“胡厂长,都说你们酒厂如今发财了,买个车嘛。”
胡家辉笑笑。
结果到了酒桌上,程新建给胡家辉气得够呛。除了“五峰老酒”,胡家辉坚决不同意上其他酒水,还说得振振有词:“我是酒厂的厂长,都不喝自家的酒那还像什么话?”
“得,你喝你的五峰老酒,我喝我的茅台。”
我笑道:“程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们好歹也是向阳人,支持家乡建设那是应该的。”
本衙内发了话,程新建顿时便不吭气了,不过还是满脸不愉之色。
“好啦,呆会你拎两瓶茅台回家去,喝个够!”
程新建这才回嗔作喜。
“不过呢,你还得辛苦一趟。”
“你说。”
“你去趟巧巧面包屋,找巧儿拿一千块钱过来。”
我本想叫他将巧儿也一并带过来,瞥了胡家辉一眼,忍住没说。胡家辉跟老爸私交着实不错,巧儿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一个不小心,本衙内会惹上大麻烦。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程新建无
,屁颠屁颠跑腿去了。
如果说胡家辉和徐国伟开始还有点不信,等程新建将硬扎扎的一摞“大团结”丢到桌子上,他俩终于服气了。
目瞪口呆良久,胡家辉诧道:“小俊,你哪来那么多钱?”
“巧巧面包屋你们都知道吧?我最好的朋友开的,生意不错,赚了点钱……徐厂长,麻烦你打个借条吧。”
“哎哎……”
徐国伟一迭声答应,掏出笔写下借据。
“朋友?”
胡家辉喃喃自语,兀自有些不信,心道你个小屁孩,怎么会有那么阔气的朋友?真是奇怪了。不过也没再多问。他若知道我那个最好的朋友,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怕是会当场晕厥。
……
一个多月后,徐国昌案一审判决,徐国昌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同案犯张云霞有立功表现,又是从犯,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执行。自宣判之日起,解除羁押。
当晚,徐国伟便领着张云霞来我家登门道谢。
老爸对这个事其实不大清楚,不过徐国伟认定这其中有老爸的授意,满怀感激,没口子称谢。老爸嘴里敷衍,不住拿眼睛瞟我。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老爸便知道是我首尾。
看得出来,老爸对我做的这个事还是很满意的。他当初决定启用徐国伟,多少带有一点陪衬胡家辉的意思,以免给别人造成“任人唯亲”的印象。谁知这个徐国伟居然真是个人才,干活舍死力气,将酒厂的销售搞得蒸蒸日上,成为胡家辉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老爸技术干部出身,看重的就是这些做事踏实的干部。再说那时节人的思想都还比较纯洁,觉得在人家落难的时候拉一把,乃是天经地义之事,颇合圣人“仁恕”之道。
“小张啊,既然法院判了,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
老爸和颜悦色地道。
“当然,人生观世界观的改造也不可放松,毕竟犯了错误嘛,今后要时刻注意。”
张云霞连连点头。早听说柳主任平易近人,今日得见,果然传言非虚。
“国伟同志,这下子心里安定下来了吧?哈哈……”
徐国伟惭愧地道:“柳主任,前段时间我工作没做好……”
“家辉可是急得跳脚,跑到我这里来念叨过好几次。”
想起胡家辉着急的模样,老爸不禁微笑起来。这个家辉,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少点大将风度啊。
徐国伟感激地道:“是的是的,家辉厂长对我很关心。”
得,这个帮手胡家辉算是彻底折服了。
“徐厂长,眼下五峰酒厂的销售基本算是打开了局面,不过,也只能算是初步打开了局面。”
我在一旁插话。
“是的是的,我们的工作还做得很不够……”
徐国伟很谦逊地说道,怎么这意思听起来,是我在肯定他的成绩似的。老实说,我还真没表扬他的意思。在我看来,五峰酒厂目前也只是刚刚起步罢了,离成功甚或是辉煌,还差老远呢。当下不大客气地打断他的谦逊,说道:“徐厂长,客套话就不必说了,酒厂前一段的工作干得不错,但是后续的工作该怎么开展,你们有完整的计划没有?说来听听。”
徐国伟没啥,倒将张云霞惊住了。柳主任那么平易近人,他家这个小儿子,却好像有点不通人情世故呢,说话老气横秋的。
“嗯,这个,目前宝州地区的市场,我们基本上是打开了,七县一市的招待所,大一些的门市部都有我们的五峰老酒,下一步,我们打算走出宝州地区去,向大宁市进军。”
说到工作,徐国伟便即精神抖擞起来。
我淡淡一笑:“走出宝州地区,向大宁市进军,这个目标是不错。但怎么进军法,还有待商榷。就凭五峰酒厂现有的技术力量和产品质量,要真正打开大宁市这样的大中城市的市场,并且保证几年后不被竞争对手挤出来,那还差得远呢。这个以后再说,先说宝州地区,徐厂长以为,五峰老酒上了七县一市招待所的货架,上了各县城门市部的货架,就算占据了宝州地区的市场了吗?早着呢……”
张云霞瞠目结舌,徐国昌却是惶恐中带着期盼,每次和柳主任父子见面,无论老子还是儿子,总能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俊少爷既如此说,指定又是有啥新招术要赐教了。
“请俊少爷指点……”
听到这个称呼,我吓了一跳,斜眼一瞥老爸,发现老爸并未在意,亦是很专注地等待着我的下文。
“宝州地区七县一市,连带宝州市在内,百分之九十是农村,没有占据广大农村市场,就急着想往外走,未免太性急了些。”
“我们也推过农村市场,但是五峰老酒定价是瞄准西凤酒去的,农村……很多人买不起啊……”
徐国伟小心地回答道。
我笑了笑,说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在包装上想想办法呢?一瓶买不起,半瓶买不买得起呢?要是半瓶都买不起,那二两总买得起了吧?”
“半瓶?二两?你是说卖散装酒?”
徐国伟疑惑地道。
我笑着摇头:“国伟厂长,卖散装酒,亏你想得出来。那不是走回以前的老路上去了吗?还走什么高档路线?你就不会在酒瓶上打打主意,设计出一种半斤装的瓶子和二两装的杯子?谁说白酒一定要一斤装的?”
“对呢对呢,我怎么那么笨呐!”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徐国伟拍着脑袋,恍然大悟。
“这种小瓶装的酒,除了主打农村市场,其实火车站汽车站这些地方都可以销过去,出门在外的人,好这口的,随手买个二两装的,喝完了酒,杯子还可以留下来当茶杯用。不就等于在四处给五峰老酒做广告?火车跑到什么地方,这广告就做到什么地方,还不用花钱。”
说起来,还是占了重生的便宜,这般搞法,后世倒是随处可见。
徐国伟连连点头,高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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