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为义眼眸一深:“张大人,令行禁止,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吧?”
长吏心里一颤,“将军,属下明白,可是他们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会不会太无情?”十天前,通告全城,战祸将起,要全城百姓做好战争准备,限期在十日之内,超期出城、入城都将做为乱军,杀无赦。
覃为义冷笑,“张大人没有上过战场吧?是死几个百姓,还是死一城百姓,孰轻孰重,大人能算清楚吧?”
长吏额头冷汗滴下来,嗫嗫地说不出话来。如果是百姓从外城进来,还有可能说是怕奸细混入,但现在是里面的百姓要出城,往京城方向跑,为什么这也不能放?
覃勇见状,拉着长吏的手,边走边说:“大人就是太良善,心软,所以才这么多年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升迁。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大人要建立起自己的威信,下面的人才会服从。将军的意思也不是让你真的杀百姓,谁不怕死呢?乱世之中,要用非常手段,杀鸡儆猴。”
长吏拱拱手,称谢一番,正要下楼,突然听到城墙上士兵喧闹起来,忙探头出去,只见城下汇集了几十名平民百姓,叫嚷着要进城,请求开城门,而不远处还有人影不断奔跑过来。
“开城门啊!我们要进城!”
“各位军爷,求求你们,开开门啊!放我们进去!”
“我们是百姓,不是奸细,各位军爷,将军,求你们让我们进城啊!”
楼下哀求声,一阵比一阵响,一声比一声凄惨,楼上军士无不动容。他们大多是本地民家出身,父母亲戚世代居于此,下面的人,就算不是自己的亲人,也有些是自己认识的。
十天前,谁都不信战乱会起,即使回家,或者家人来探问消息,都告诉他们无事,函林关的孟将军都曾出兵,安西军进城,并未惊扰任何民众。就算开平、逸林的两位守将被人刺杀身亡,但安西军接管军队之后,也未做出任何杀伐之举,而是任由士兵自由选择是退伍回家还是参加安西军。安西军是天正所有男人的向往之所,有机会加入安西军,这将是他们以后一生的骄傲,谁会傻到放弃这样的机会?他们当时还玩笑说,最好安西军能够杀过来,也让他们见识见识,说不定他们也有机会加入呢?
可是这一刻,看到下面列阵严谨,整齐中泛中森然之气的安西军,每个人心里都悄悄打起了鼓:这样的军队是他们可以战胜的吗?
覃为义脸上一片坚毅,而他身边的几名将领脸上都划过不忍,可是刚才将军才对长吏说过令行禁止,他们此时又如何能为下面的百姓求情?
一人忍不住骂道:“卓烽、陆陈这两个家伙也太阴险了,竟然使这招!”
另一人大声说:“将军,让属下出去迎战吧?”
说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覃为义,覃为义看着下方哭天喊地的百姓,和城墙上几具默默颤抖的身体,沉着脸不出声。
卓烽、陆陈都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典型的边关
男子,肤色黝黑,身材高壮,身上的杀伐气息令人望而却步,但只要两人脸上扬起笑容,便会让人觉得,刚才看到是不是假象。
此时两人仿若闲庭信步一般,不带一名侍卫,骑着马来到城下,在距离城墙一百来丈远的地方停下来,陆陈笑着说:“各位大爷大娘,兄弟姐妹们,你们回家吧,我们安西军又不吃人,也绝不会踏向民众居处半步。”
卓烽则望着城楼上,夹着内力的声音一声声传过去,直传到各人心里:“覃将军,十五年前在陆老将军麾下时,将军曾与卓某有过一次合作,不知将军还记得否?这些百姓当中绝无你所认为的奸细,你可信他们,可信我?”
覃为义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下方的男子,怎么会是他?当日温润少年竟已成长为满身锋芒惊人的大将?
卓烽继续说:“此等下作手段,卓某和陆兄都不屑如此,大家同祖同宗,贵为天正子民,我们安西军手中的刀可杀外敌,可杀奸臣,可杀犯上作乱之人,但绝不会指向天正的平民百姓!”
“覃将军,帝王博弈,百姓何其无辜,就算里面混进了我们的几个斥候,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将军竟眼睁睁看着百姓在此伤心欲绝,寒了众将士之心,此乃非大将之道。”陆陈在旁边一唱一和。
但字里行间的话外之音,却生生让人呕了一口气,气得胸口直疼。其中一个直性子的将领哇哇叫着说:“将军,请容属下出去跟他们大战三百会合!”
另一个沉着脸拦住他说:“何需下去,这里在射程之内,让他们吃我一箭!”
覃为义阻住他们:“你们真以为自己能战胜他们?十五年之前,我全盛之时,都不是卓烽的对手,何况你们?”
“可是也不能任由他们在下面羞辱将军啊!”
覃为义摇头,“无事,若连这点冷嘲热讽都受不了,我还怎么做这一城之首?事有轻重缓急,望各位周知!”说完大声对下面说:“各位父老乡亲,请相信我们安西军的军纪军律,也请各位放心,靖门关不会乱,战火绝不会波及到城门之外十里,请各位乡亲尽快归家,照常过日子!”
“不!将军,请放我们进城,我要去郁郡投亲!”
“二娃子,李大胜,你在不在楼上,你向将军求一下情啊,放我们进城啊!”
卓烽又说:“覃将军,记得当年将军酷爱西郡的猴头酒,卓某此行带了几坛,今日酉时在五里处那棵大树下设宴,还望将军能够前来参加。”
“各位靖门乡亲,天正不会乱,我们威武圣明的鉴元皇帝身体安康并无异样,不日将至,还望各位乡亲回去相互转告,皇帝亲临,欢迎各位前来观瞻!”
两人说完这段话,就跟来时一样,信马由缰回营了,而五里外的大树下,很快起了炉灶,摆上了桌子,一副大宴即将开始的样子。
城楼上的将士和城墙下百姓都被皇帝即将亲临的消息炸蒙了,他们竟能见到皇帝?赶紧回去,城也不入了,难也不
逃了,皇帝来了,天正绝对不会乱!
城楼上众人也七嘴八舌的谈论开了:“将军,小心那是鸿门宴啊!”
“皇帝亲临?不是说皇帝已经遭遇不测了吗?太子都已在京城发了丧,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皇帝?”
“将军,莫非太子的消息是假的?真的是太子在谋反?那我们岂不是成了叛军?”
一众人等吓得脸色惨白,这……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再想想临战之前,覃为义对所有人说的话,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告诉他们,他们可能在参与一件大逆不道之事,不想求富贵要离开的趁早。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看向覃为义,他都知道这些,就让他们这些人蒙在鼓里?这是一个大将该有的行为吗?
覃勇说:“各位同仁,他们这是赤裸裸的离间啊!太子乃国之储君,怎会拿此等大事愚弄我们?瑞王和安西王才是其心可诛!”
另一位覃为义的心腹此时也说:“大家都是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不会不明白吧?再说了,他们说皇帝亲临,你们就信了?我们就只等着,看他们那边亲临的是哪位皇帝!”
覃为义看着远方说:“京中局势,之前我也与大家谈过,也曾向大家表明我的立场,只要太子需要,我就是他手里的剑,他要把我指向哪里,我就在哪里。记得当日各位也是与我同心同仇的,大家若决心有改,下去之前将佩剑盔甲自卸于阵前,我绝不追究。”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想起过年时的宴会上,酒酣耳热之时,大家确实都拍着胸脯宣誓效忠将军效忠太子。莫非那时他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的状况?
一人跪下来:“誓死忠于将军,愿为太子殿下鞍前马后!”
其他人愣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了选择,齐刷刷表明:“愿追随将军,唯将军马首是瞻,决不迟疑!”
“好!多谢各位兄弟对我的支持和信任,太子必胜!”
“太子必胜!正义必胜!”
远在营帐里的卓烽、陆陈听到隐隐传来的宣誓声,暗暗摇头。陆陈说:“不知道该夸他们愚忠好呢还是该说他们愚蠢好呢。”
卓烽淡笑说:“越宫璃也有几个死忠,不然怎么会反得这反快这么坚决?”
“王爷说让我们先按兵不动,等他们内乱,乱得起来吗?”
“王爷料事如神,他既然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你就这么肯定,覃为义会来?他就不怕你这鸿门宴成他的断头酒?”
“他若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又怎么坐到了靖门关守将的位置上来?”
除了警戒的士兵之外,六万人一个不差的静立于阵前,刀光霍霍,长枪凛然,“杀”声震天,整齐划一踏出去的步伐让靖门关的地面都在晃动。
覃为义看着外面来回冲杀的安西军,脸上的神色又沉了几分,看着京城的方向,太子殿下,死守是死守到什么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