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年宴上蒙书悦失踪,两人之后就再也没相见,一晃半年都过去了。而彼此都经历了生死攸关,直到此刻,赫喧觉得自己是安定了,而蒙书悦却又失了忆,脾性大改,与越宫景的一切反而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赫喧笑着说:“阿悦,看你的神色倒比从前更为开朗了,快进来,外面热。”
蒙书悦面上看着镇定,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进到大殿内,更是处处透着异域风情,她这才想起来,这位德妃娘娘是柘国公主。她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在同衣说起她和这位娘娘的时候,更认真的倾听,而来的时候又太匆忙,在路上的时候也没有好好想一下。看着赫喧的笑容,她心里突然又涌上一些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从前她常常这样侍立于人前,看着别人言笑晏晏,而自己心里一片苦处。
赫喧看着她愣愣呆呆的,轻推她一下,“这是怎么了?你从前可是胆大得很。”
“娘娘……”蒙书悦垂下头,赫喧说的那个从前,好像跟自己全不相干,为什么她看到的是一个胆小怯弱,受了委屈只敢躲起来一个人哭的自己?她曾经那样绝望地哭过吗?
赫喧暗暗摇头,看她这样子,不像是假装,竟然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嗔怪着说:“你竟然敢把我都忘记!”
“娘娘恕罪!”蒙书悦语气惶恐地开口,熟练地下跪求饶。
赫喧忙拉着她,崔姑姑又连忙护住赫喧,她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人,容不得半点差池。
“娘娘和姑娘,坐下来说话可好?”崔姑姑笑着问。
两人才终于坐定,赫喧说:“我们从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的,你不要跟我见外。自从听到你回来了,我可是一直在盼着见你,前些日子知道你在忙你姐姐的婚事,抽不出来身,也就没有召你进来。还听说你忘记了一年前发生的所有事?”
蒙书悦笑得有些无奈,又听赫喧问:“为何只是单单忘了一年前的事?”说不是假的,这也太奇怪了。
蒙书悦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而且她来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阻止赫喧的赏赐,因此郑重其事地回答:“或许那一年的事太过波澜壮阔,与我的人生太不相配,所以潜意识里忘记了。现在的日子我觉得很舒心,因此特来多谢娘娘的牵挂与赏赐。”
“听说你被我的送去的东西都吓倒了?”
“娘娘厚爱,我却不能忆起前事,总觉得像在享受别人的好处,所以很是惶恐。因此特请求娘娘,能否将我与其他人一般对待,赏赐之物能否……”不要再赏了?蒙书悦说着,抬头望着赫喧,言外之意很是清楚明白。
赫喧笑了笑,送过去的那些东西,可是有一大半是越宫景求上门,托她的名义送去的。说起来,自己是鉴元帝的妃子,按民间的说法,算是越宫景继母的身份,两人向来没有利益冲突,关系不差,而且越宫景还是未来的皇
帝,现下自己又有了孩子,将来都是要靠越宫景照拂的,赏赐之物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况且还得得越宫景一个人情,她何乐不为?蒙书悦的意思,她很明白,不过是觉得不值得如此相待,让她不要再送了而已。
“你这人!”赫喧嗔怨着说:“好了,我知道你的脾气,这次之后不再赏了。你不是要分府而居吗?营造司的人不好过你在外面找的匠人?人都去了,你也就不要赶了。”
“是,多谢娘娘。”蒙书悦说着,松了一口气。
“那你今后打算如何?”蒙府现在可就剩下她一个孤女了,若是没失忆之前,赫喧还不担心,看她现在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如何撑起一个家?要命的是,府上同时还有几个男人在,除了越宫景,其他几人都是江湖客的身份,若是哪天心血来潮,她跟他们走了,天下这么大,要找一个人,可就难了。
“我的心愿简单,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平安喜乐。找到弟弟之后,将他教养成人,等他娶妻生子,能独当一面,我便找家清庵,青灯伴古佛。”蒙书悦浅笑着说。
“什么?你要去理佛?”听到这话,赫喧有些激动,她年纪轻轻地,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崔姑姑紧张地出来,低声劝慰赫喧:“娘娘,太医说孕期千万不能动怒不能激动啊!”
蒙书悦听到赶紧站起来赔罪,赫喧拂开崔姑姑,走到蒙书悦身旁,拉着她再度坐下,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青灯伴古佛,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虽然她在深宫,却也听到外面的一些流言,就凭蒙书悦当日对自己的相护之情,皇陵之中毫不犹豫冲出去救她,结果自己陷入险境。宫宴之上,又为证她的清白,不惜以身试酒。这几次的维护之情,又岂是几件赏赐就能抵消的?她若是有为难之处,自己是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蒙书悦又生分的站起来,曲身行礼,“谢娘娘关怀,只是近来有些厌世之心,便起了这个念头。不过大约是吃不了那个苦的,也就是随口一说,请娘娘勿放在心上。还未恭喜娘娘,愿娘娘一切安康。”
说到孕事上,赫喧便藏不住的欢喜,浑然忘了蒙书悦还是个未婚姑娘,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怀孕之后的所有事。从初怀疑有孕时的不安,到得到确认消息时的欣喜,同时又不安,怀疑一切事物,睡不着,疑神疑鬼的担心会有意外。
“应该是新年时怀上的,太医们都说是个好孩子,经历了那么多事,都是好好的呆在我肚子里。”赫喧说到这里很感慨。出了上元节,皇帝便亲赴乌那山,之后发生皇后和太子谋逆之事,她单骑千里去求越辳相助。皇帝遇刺,养伤期间操劳辛苦,她还以为只是奔波劳累,操心太过,所以月事来晚了,从来没往这事上面想。当时听到陆芳尘有孕,还很是羡慕了一番。直到回了宫,快两个月没来月事,又贪懒想睡
,崔姑姑才给她切了脉。听到有孕,她当时还愣住了,现在想起当时的反应,只觉得好笑。
蒙书悦静静地听着,心里的异样情绪却越来越甚,腹部也渐渐不舒服起来,思绪也如飘在半空之中,赫喧的声音渐渐听不到,赫喧的脸也渐渐模糊,变成了两个看不清脸庞的男女,女子的欣喜之色不比赫喧脸上少,男子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听她欢快地说着有了孩子要如何,是男孩要如何,是女孩要如何。说着说着又变成了担忧,问男子如果生了女孩,他是不是会像生了男孩子一样高兴。男子说是。女子又问她怀孕长胖了变丑了,他是不是还会像从前那样爱她宠她,男子也说是,他心如磐石,绝不动摇。可是转眼之间,男子就变了脸色,她也终于看清了两人的长相——为什么女子是她?而男子的面容,让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而女子凄厉叫着的人名,让她胸口一窒,眼泪夺眶而出。
而沉浸在喜悦之中的赫喧,尚不知情,兀自欢快地说着:“你不知道,前几天我感觉到他动了!好像小鱼儿在我肚子里吹泡泡一般的感觉!听乐嫔说,再过两个月,就能感觉到他踢腿打拳呢!乐嫔说她当年怀希乐时,每次到吃饭的时候,希乐动得最欢,好像在叫母亲多吃一些的感觉。乐嫔说到了五个月之后,希乐每个时辰会动五六次,之后次数慢慢增加,动得多的时候,一天会上百次!希乐那么乖巧安静的孩子,在未出生之前,竟然也那么调皮,哈哈……不知道,我的孩子再过些日子会如何。阿悦?阿悦你怎么了?”
蒙书悦倒下去之前想,皇宫的风水似乎跟她不合啊!
听到消息,越宫景匆匆而来,蒙书悦已经醒来,正准备告辞。越宸也在,蒙书悦却始终垂着眼睛,不敢面对。
太医说没事,只是突然的气血上涌,经脉不通,才引发了晕厥。又说脏腑间有股郁结之气,叫她要放宽心思,勿思虑过重。赫喧劝阻不了,只好宽慰她几句,又说下次再找她来说话,就让越宫景领着蒙书悦出宫了。
越宸说:“去年中秋之时,还从未想到这个小姑娘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念慈的那封信里,确实说了她是天命之相,成也于斯,败也于斯。
而赫喧尚在疑惑:“知书在旁边看得清楚,只是说着话,她的神情就渐渐痛苦,手按着自己的肚子,目光却盯着我的肚子,好像要把我盯穿了一样的凶狠。知书说她还担心得很,谁知突然就倒了下去。你说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越宸笑了笑,扶着赫喧往内殿走去,“我觉得她想不起来才是好事。”可这样的性格却坐不稳那个位置。还有她为什么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她在逃避什么?
赫喧也笑,“反正都是阿景跟她的事,孩子刚才在我跟也可以说话的时候,动得可欢了!”
“是吗?”
殿内,笑语渐歇。窗外,日影正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