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利落的身手,越宫景就算是有心要拦,也还是慢了一步,竟然没有将人给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蹦了下去,无奈自己也只好跟了下去。
蒙书悦下了步辇,才想起来,她这一夜一日过得太随顺了,一个不注意,就这么将上辈子这辈子的那些规矩,礼仪,全给扔到了天外。下都下了步辇,再上去重新规规矩矩地下来一遍这么矫情的事情,蒙书悦自是做不来的。
她愣了愣,只站在那里,看着越宸,忽然有些莫名的感慨起来。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作为太子妃,也是新婚的第二日清晨,给皇帝请安,给太后请安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她,懦弱畏缩,怯生生地跟着太子,一路低着头,明明也面圣了,却连圣上什么样子都不曾记得,只有身体恍惚地记住了那种深刻的压抑感。
正在想着,越宫景也跳了下来,自然地一把将她搂过来,圈在自己身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宫景就渐渐有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有可能,便一定会将蒙书悦护在自己的身旁,如同圈地的野兽一般。
蒙书悦仿佛感觉到一片阴影将自己给笼罩了,只是与旁的阴影不同,这片阴影怎么看,带来的都是一种柔软而温暖的感觉。
她侧头看了看靠过来的越宫景。
越宫景并未看她,只笑着对越宸说:“父皇倒是早。”
越宸也笑:“比不得你们小年轻了,精神。”
蒙书悦又尴尬羞恼起来,平心而论,越宫景这人在她心中,还真不是那种特别理想的良配,按照蒙书悦自己的想法,她肯定是希望,如有可能,此生便不再入帝王家了。只是,人世间那么多事情,又怎么可能事事都是随顺的呢?
越宫景揽着她,笑得越发得意:“这事于子嗣有益,父皇理当支持。”
越宸看他一眼,也不再说了,只是转头离开。
蒙书悦抿着嘴,不声不响地将揽着自己的越宫景给挣开了。
这时,两人才一同进了太皇太后的宫殿。
殿中也是同二人来时的路上一样,都是一副张灯结彩的喜庆样子。希乐公主穿了一身水绿色的纱裙,头上戴着用绢丝缠绕的宮花,粉藕一般的小胳膊上套着几个细细的金手钏子,一见越宫景出来,原本还在太皇太后身边讨巧,便立刻蹦下来,金手钏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眨巴着葡萄样的眼睛,看着越宫景。
一旁的教养嬷嬷忙不迭地来抱她,要她行礼,希乐公主侧着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方才说:“皇帝哥哥,我给你请安。”说完,甩开嬷嬷的手,摇摇晃晃地行了个礼。
越宫景的表情也忍不住温和,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眨眨眼,用眼神示意希乐公主看看自己身边拉着的人。
希乐公主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娇憨伶俐,玉雪可爱的,自然是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又上前两步:“皇后姐姐,也安好。”
大婚,洞房,请安,这一切的一切,对于蒙书悦来说,当然是幸福的,但也仿佛是虚妄的。她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十六岁的少女了,她的上一世,就如同挥之不去的枷锁,每每想要
自己释怀,却又忍不住将自己束缚得更紧了。因此,哪怕是真正地,名正言顺地站到了越宫景的身旁,对于蒙书悦而言,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并不怎么信任现在发生的一切。
但是,希乐公主的笑颜,这种只能在孩子脸上看见的,干净的,单纯美好的笑容,倒是一下子驱散了她心中那些不能言说的阴霾,一下就阳光灿烂起来。
蒙书悦想了想,从腰上将自己的腰佩解下来,塞到了希乐公主的手里。这腰佩到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个小小的荷包,但却是蒙书悦自己亲手所制。她本就不擅长这些,还是那几个女官耳提面命地教出来才做了这么一个,说不上好看,不过,给小孩子玩耍的东西嘛。她身上也就这个荷包没有棱角,软乎乎的,若是玉佩手钏什么的,总不及这类的小玩意儿可心。
显然,希乐公主也是很喜欢这个看不出样式的荷包,草草写过就拿在手上把玩起来。一旁的乐嫔站得略远,也是点头谢了蒙书悦。
倒是身边的越宫景,也不管周围这么多人,直接扯住蒙书悦的袖子,侧头凑过来,嗓音中竟然还带着几分的委屈:“朕都没有,你竟然送她。”
蒙书悦瞥他一眼,挣脱开,也不理他,径自拜了太皇太后。越宫景无法,也只能跟着拜见了,但是却故意要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
太皇太后坐在上座笑得满面的慈祥,连连道:“起来,都起来吧,既是一家人,不用这样客气。都坐。”
于是方才一屋子都站起的人,便也各自坐下了,侍奉的宫人们,流水样地,将各式的点心都端了上来,但是一屋子里头,也只有希乐公主还在吃着,其他几个大人,都是各有不同的心事揣着。
人大了,便总不能如同小时候这样的心思纯净了。
太皇太后见蒙书悦被越宫景拉着坐到了离自己比较远的地方,便招手要她过来些。
蒙书悦起身,还被越宫景拉了一把。
坐上的太皇太后忍不住要笑话两句:“这会儿知道心疼人了?哀家又不会吃了她,不过叫她坐得近一些,哀家仔细看看。”
越宫景没想自己的小动作被太皇太后看得这么清楚,但也光棍,被发现也不反驳,反而是很干脆地一拱手:“那孙儿就劳累皇祖母了,阿悦年纪小,还要皇祖母多多担待。”
蒙书悦抿了抿嘴唇,走到了太皇太后身旁,还未见礼,就被太皇太后拉着手,坐到了一处。太皇太后摸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是个可心的女孩子。”
蒙书悦的心中忍不住就感慨了。上辈子她虽然嫁给了太子,但是那会儿的太皇太后也并未回宫,几乎是一直在报恩寺礼佛,后来偶尔回宫,她本就不得宠,也只能是远远地看一看而已。况且那个时候的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性格也是唯唯诺诺的,太皇太后纵然见了她,也不曾有过这么亲切的样子。
而这辈子,她自然是与之前不同了,可是却从未体会这种被长辈关怀的感觉。当太皇太后的手拉住她的手,抚摸她的手背的时候,蒙书悦几乎就要忍不住地落下泪来。她差一点,就
要沉溺在这种自己可说是从未体会过的感情中了。
亲情的柔软虽然不及爱情来得热烈,却也因此而显得更加地绵长。
蒙书悦搭不上话,便低头笑了笑。
太皇太后以为她是害羞,又想起她现在不过是二八年华,当真是越看越是欢喜:“哀家这个孙儿啊,从小呢,性子就不是特别好,你往后同他一起,也是要多多照抚他,凡事啊,皇帝要是跑得远了,你要记得给他警醒着,把他拉回来。”
警醒?
拉回来?
蒙书悦偷偷看一眼下面漫不经心地喝茶的越宫景。
没了蒙书悦在身边,越宫景那是早就坐不住了,一面喝茶,一面就往上座看,正巧两人的目光就撞到了一处。
蒙书悦偏开目光,越宫景还半点不觉得尴尬,非要一路追过来。
太皇太后没发觉他俩的目光交流,还是继续拉着她的手,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从皇帝的性格,说到皇帝小时候的时候,说到皇帝的娘亲,那个已经殁了的庄嫔。
庄嫔一事,因为所涉甚多,所以至今还没有公布出来,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反正庄嫔素来不在宫中,因而瞒过众人并不难。只是太后并不知晓越宫景同蒙书悦也知道庄嫔一事,自己一时口快提到了庄嫔,反而是一下就愣住了。
蒙书悦很体贴地接了一句:“庄嫔娘娘常年不在宫中,那陛下小时候都是自己一人吗?”
“是啊,虽然是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总而同母亲不是一回事,所以啊,他不是那么懂得体贴照顾人的。他小时候啊……”太皇太后赶紧把话题重新绕到了越宫景小时那些调皮捣蛋的趣事上去。
人年纪一大,就喜欢回忆。有的时候是回忆自己,而更多的时候,是回忆自己的晚辈。太皇太后的这个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一路捡着越宫景小时的那些糗事说着,有些她自己明明没有参与,但是越宸偶尔说了两句,她便也开心地拿出来同蒙书悦分享。
这一絮叨,简直就没完没了,说得越宫景在下面越发地坐立难安,几度想要起来,又碍着那是自己的皇祖母,蔫蔫儿地坐回去。
同样是陪在一旁的德妃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侧头用茶杯微微掩了一把嘴角,笑起来。她笑过了,方才起身,端庄地走到了太皇太后面前:“时辰也不早了,聊了这么许多,光是喝茶,也要喝得都没有味道了,是不是该传膳了?”
“对对,你们也都留在哀家这里用膳吧,人多,热闹。”
“皇后宫中已经备好午膳了,朕还是同皇后回去用膳吧,不好意思打搅皇祖母这么久。”太皇太后的话音未落,越宫景抓住机会,就赶紧过来拽走了蒙书悦,生怕被自己祖母给抢走了一般。
太皇太后笑得快要仰倒:“哀家不过同阿悦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你就急成这个样子。好好好,哀家知道,你将将大婚,便不做这个讨嫌的了,你们自去吧,留着德妃和乐嫔陪哀家就好。”
蒙书悦忍不住又瞪他一眼,当初还真没看出,越宫景能有这么粘人的时候,然后,才两人一同跪安,方才退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