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一层只有个老船夫在后尾坐着钓鱼,听见有人进来的声响,他回头一看,没有阻止,随后又转回半个身子安心钓鱼去了。
谢云手里拿着包好的碎片上了二楼,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其他人。刚上二楼,好闻的熏香顺着水面的微风拂来,她差点都快忘记自己上来的原因。
鞋履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轻细,木门未锁,正大剌剌的敞开着,屋内桌面有酒有墨有笔,一副文人做派,但靠近凭栏的男人却是陆澜清,又岂会和其他文人相同?他右手仍拿着另一个酒壶,对嘴饮尽,门后的声响让他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回头时俊朗的脸上已染上了酒色,他似乎喝醉了,也不认识来人了。
“公子,你要的碎片我已经给你送来了。”
谢云将用手帕裹住的碎片摊开放在桌面上,满脸微笑的又朝前走了几步。
“呦,听话,小爷儿今个给你赏银。”
他左手在腰间摸索了一圈,愣是没有摸到银两,眉头微缩,开始迟疑。
“银两好像没有了。”
“公子,没有钱财就不要装作是富家公子。”谢云本就没想从他这里要到钱财,但能让她嘴上讨到几句好,她觉得已然够了。
不知是不是她这句话刺激到了陆澜清的神经,他哼哧一声,左手懒懒的晃到头顶,随意的将头上别着的玉簪给抽了出来,满头黑丝如水般柔和的倾倒下来。
谢云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尚未反应过来之时,陆澜清已往前走了两三步,左手将手里的玉簪给塞到了谢云的手里。
“本少爷这玉簪岂止一百两。”
温润的玉一下子刺得她手发红,说话也少了几分利落。
“我…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吞吞吐吐的模样倒是让陆澜清大气的挥手。
“你这样的平民自然是没有见过这等好物,拿着吧,爷儿可不缺这些寻常物件。”
一句话愣是将二人的身份说得是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上。
当然,所言也没错。谢云握紧手中的玉簪,她果真是瞧不得这人老是端着架子看她的样子。
“公子不记得民女是谁了吗?”
面前那张皮囊极好的男人,听此,皱着眉靠近看了她一眼。
“我怎么会认识你!”
谢云温婉的笑了,如果此处有铜镜,她定然能看见自己脸上眼眉的不喜。
“公子,民女眼拙实在不知道这东西有何贵重,不过民女这里也有一个宝贝,价值连城,不知你想不想见”
陆澜清顶着醉意往前凑了凑。
“就你?什么宝贝,拿出来本公子看看。”
“那还请陆公子将眼睛闭上,我这东西比较贵重,拿出来的时候可不能被人看见。”谢云装作往腰后摸去,她准备以拳头当作宝贝,待他凑近看时又吓他一跳。
陆澜清唔哧一声,顺势坐到椅子上,因着醉意闭上了眼,等到谢云将手握紧成拳,从后伸出来时,陆澜清头一歪正睡得舒服。
“陆公子?陆公子?陆公子?”
连唤三声,陆澜清都没有反应,谢云估摸着他是睡着了,不喜的将玉簪往桌面上一搁。
“坏家伙,不知人间疾苦,害得我没了陈大人的媒婆钱,还老拿话戏弄我。”
陆澜清突然的睡着令她心情郁闷,本是想趁着他喝醉了不识自己,逗弄他一番,哪知道转眼就进了梦乡。
这里四下无人,谢云也不掩饰,直爽的坐到木凳上,取来一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温热,扇闻时还有股清香萦绕鼻尖。
“不愧是大户人家,游船上的茶水都是上等茶叶。”
谢云的确是渴了,自她出门到现在已过去了两个时辰,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一口饮尽,她又倒了点茶水涮洗了下杯子,再将杯中的茶水从窗户处倒进江中,再将茶杯小心的放回到了原位。
“喏。一杯热茶一根玉簪,我可是付过钱的。”谢云将玉簪推到陆澜清面前的桌面处,说得毫无压力,既然陆澜清为示自己的财力赠与了她,现下这东西就算作是她的了,以美玉抵茶钱,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但谢云对此很是满意。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自诩高洁,视金钱为无物的女人,相反,她很喜欢钱,她也不觉得喜欢钱有什么不对。只要是来路正当,不欠人情,她都能很好接受,她可不想再过没有钱,所以日复一日的替人打杂,一人做好几份工作的生活,人生漫长,这一世算是她求来的,她还是想过一个不愁吃穿的好生活。
“怎么觉得我越来越聪慧了?”她自夸道,随后准备离开,刚迈出去几步,她却定下了身子,回头时突然灿然一笑。
“难得陆公子喝醉,我又有幸在旁,若是不送点好东西给他,岂不是亏了?”
谢云踱步走上前来,顺手拿起桌面上的毛笔沾湿了墨汁,她一下一下的在砚台处挤压着多余的墨汁,也是在抽空看陆公子到底是睡着了还是装睡。
久久不见这人反应,谢云笑自己戒备心太重了,自从第一次在远慧住持院外相识,她就对他抱有浓烈的惧意和谨慎,明明这个人习性懒散,可她就是怕他,现在想来,她或许真的是多想了,以陆澜清的身份,若是要惩治针对自己,哪里需要装睡。
她不自主的笑出了声,举着毛笔靠近了陆澜清,走动间,笔尖上有滴墨汁滴落到了陆澜清的衣领处,他却仍无反应,谢云没有注意到那滴墨汁,她只是玩兴大作的就着陆澜清的脸为纸,借着毛笔,在他脸上画了个大大的乌龟,一个圆横竖几条线,就连头也不用画出来,一副‘山水缩头乌龟图’缓缓显露出来。
“哈哈哈。”谢云头一次笑出了声。“陆公子最喜欢山水画舫,日月星辰,上次看小乌龟迷了路,这次我好心,将这乌龟画到你的脸上,这样你就不用找了哈哈。”
谢云舒坦的将笔搁下,下船时特地背对着钓鱼的渔夫走了出去,她可不想明日陆澜清就找上门来。
船外霞光满布,晚风夹杂着青草味,缓缓送来,杨柳已剩虚影在地面摇晃,行人也已寥寥,渔舟唱晚。
她哆嗦了两下,抽了抽鼻子。这里临近湖泊,风里除了春意还有那浓浓的寒意,她可不想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风寒,连忙提腿往家赶去。
再说那被画了乌龟的陆澜清,他耳朵一动,便知道人已走远,睁开早先充满酒意的双眼,此刻眼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困意。
他的视线在桌面上一移,见自己的玉簪正好好的躺在桌面上。
“送到你手上你也不收,还怪我不让人给你媒婆钱。”
哼笑一声,陆澜清站起身来,拿过玉簪在自己头上挽了个发髻,而后凑到铜镜处一看。
“没有上过私塾的小女子,这哪里是只乌龟,分明是个圆形棋盘。”
还未干的墨汁很容易的就被洗掉了,倒是他衣领处的那滴墨汁已经干在了那处,陆澜清又是摇头,这件上衣看来不能穿了。
“主子,主子。”
陆拓的声音像个跳动的火点,从远及近。
“公子,老夫人唤你回家用晚膳,说是今个二老爷几人也来了。”
陆拓是一路加急赶过来的,刚一进门就见自家主子正擦拭着自己的脸颊,再看他凌乱的头发,估摸着他是睡了一场午觉。也不觉得奇怪,倒是看见陆澜清脸上的水意,让他渴了起来,正提起茶壶,准备倒杯茶水。
就见人影一晃,陆澜清已从三米远的地方移到了他的旁侧,且正伸手在各个茶杯上摸了摸,从中挑出了个茶杯。
“倒,你家主子也渴了。”
陆拓接过那个茶杯,发现杯子有些温热,好似才喝了茶,他恍然大悟,原来主子是想用之前喝的杯子,也没纠结,直直倒了杯茶递给了陆澜清。
陆澜清接过却没喝,只晃动着茶杯,嗅着茶香,看着杯底。
“这茶也不算上等。”
“对了,主子,陈霁晚些时候又来找公子了,不过见你不在府上就离开了。”
“他又来做什么,虽说我让他不用给太多的钱财,也不至于就送那小娘子一把大葱吧”陆澜清说完这话,一口饮尽杯中茶。
“回府。”
陈霁今日午时之后曾上门来寻他,本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说到最后竟感谢于他,谢他推荐的媒婆当真是人好,他买了一把大葱,人谢丫头就同意了。说到末尾时他有些为难。
“不过,以大葱钱抵媒钱,是不是太过了?要不事成了再给她包个大红包?”
陆澜清不喜了,比起之前猜测谢云欺骗于他,更要不喜,她一个独处的小丫头,若是没有钱财傍身,那日子岂不是过得很苦?
等送陈霁离开后,他站在院内,看天上浮云万千,头一次不懂的自言道。
“暗示人家不给媒婆钱的是你,现在嫌弃人家给得太少的也是你。”
“这天...莫非是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