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 屋外凉风袭来,吹动着树叶似也吹起这满湖的波澜,陆澜清从这圆湖经过, 停驻在隔扇门外, 举手轻敲, 里面传来老人的回应声。
“来了。”
说话的自然是前来念诵佛经平心神的陆老夫人, 她将手里的木鱼放置妥当后, 起身,透过格心看见来人模模糊糊的影子。
高高瘦瘦的,不出所料应是陆澜清, 她上前开门见来人对她眉眼一挑,笑着唤到。
“祖母, 孙子找你有事。”
“可是为谢丫头这事而来?”
陆老夫人也是个人精, 看他面容有讨好之意, 衣衫整洁不复以前般,出门回来就是满身酒气, 便知道他是去瞧谢丫头了。
“且进来再言。”
陆老夫人让出位置,示意陆澜清进来说话,陆澜清点点头,从门槛入,这祠堂内只有他二人, 倒是意料之内, 毕竟陆老夫人喜爱清净, 除了院落的拱门处站了几个丫鬟, 便再无外人。
“祖母, 你早先关于妾室这一说,我虽能理解, 但却恕难从命,就算我陆府要在朝局上稳定,也不须得去讨好他人,爹爹的书信我已收到,半月后我便要出发去往边境了,她也会与我一同前去。”
“她?谢丫头?”
老夫人了然的一笑。
“边境唯有黄沙多,她也不嫌无聊。”
“瞧祖母所言,孙子是个寡然无味的人吗?我认定她了,正如她慧眼识珠,认定了我。”
“依你所言,此事绝无悔改了?”
“绝无改变。”
陆老夫人并未强制要求他做什么,得到确切的回答后,她反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爹怎的给你写信,却忘了给我写?都说养儿防老,他一甩屁股跑出去好几年也不曾回,好在前几次还有记得我,这次竟没有给我写信。”
“回祖母的话,我这几日也在思考此事,年前爹爹曾写信言上沙场之事,待他明年年关回来时再商议,可前几日见他的来信,却已经确定了,想来夏国逼迫太紧,等我离开以后。你老人家可就无聊了,我将陆拓留在你的身边吧。”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一次浮现在陆澜清的心里,他蹙着眉思考,一只长了老茧的食指戳到他的眉宇间,使力替他抹平了拱起的山峰。
“我当是什么大事,到时候你就算要上阵,也得皇上答允,左右也是过了帝眼的事,没什么好担忧的。”
陆老夫人说得在理。
“无事了?”
“孙儿没有其他事了,打扰祖母了。”
陆澜清在陆老夫人的点头中,出了祠堂,关门时,屋内便又只剩下了一道干瘦的剪影。
“这儿随父,都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难啊。”
陆老夫人不是迂腐的人,甚至于说在她年轻的时候,她是正直且善良的,她看不平世间的许多陈规,也曾和自己的夫君同生共死。
是以。当自己儿子陆衡征说要娶一个身份平庸的女子时,她并没有发怒,她只觉得情之所起,自有天命安排,喜欢,那自然求娶便是,她们陆府靠一腔爱国之情,纵横沙场,靠的是手中利器,而不是靠的女人。
只要是个他欢喜的便成。
可生死难料,祸福难测,陆氏离世时,她只觉得惋惜和心痛,但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会用后面将近十年的光阴去思念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
那种感觉太痛苦了,她明白,因为她一直都在这样做,念诵佛经吃素斋,她并不是想成佛,也不是想长命百岁,她想的是,替相公求一个好的来世。也希望自己来世可以再遇见他。
然而她的儿子也只落得如此结果,为人父母自然希望他长命百岁,此生无忧。可他若是有半分想要保存自己的心,就不会常年征战沙场,不愿回来,无非是看这旧时庭院不见故人,心痛如刺。
现下她的孙子也在和她谈只欢喜一人,但这世上难以忍受的莫不过是爱人离世,他明明还有大把的年华,完全可以多爱几个人,到时候若有损伤,也只需几日便可康复。
“哎,为何我陆家子弟总是只钟情一人,重情重义应是好的,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罢了,等我明日再去瞧瞧那谢丫头吧,总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的腌臜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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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未时。
谢云正慢悠悠的往陈大娘家的方向走去,这次她特地前来正是为了早先陈大娘上门提亲之事。
到的时候,陈大娘和陈霖二人都在院落里,陈大娘在用竹子编竹筐,或许是为了让陈霖拿去捕鱼用,陈霖倒没做事,只发神的看着桌面。
她进门前敲了敲门边,惊起二人的目光。
“你……你怎么来了。”
反应最快的是陈霖,他慌忙站起身来,想要请谢云进门,陈大娘看他一副羞红了脸的模样,小声笑着。
“大娘,之前你来找我说的那事,我思考好了。”
谢云来时没想到陈霖没有出门,见他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只得委婉的说道。
“陈大娘你待我极好,我也不瞒骗你,我早就情有所钟,此事恐成不了了。”
陈大娘的笑意一下子僵硬住了,老久方才长叹一声,失望的道。
“是我家没这个福气呦,不过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最喜欢的谢丫头,勿要因为此事疏远了,毕竟孟娘在世时,对我也是多多相助,断没有因为一个亲事而反目成仇的。”
谢云乖巧的应下,对陈霖点点头,转身出了门,刚走出几步,背后就有人追来,听脚步声沉重,她估摸着是陈霖。
“你喜欢的那人是不是那日宴会时和我一同前来的男子?”
谢云内里早就不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闻言没有觉得害臊,镇定的点点头。
“这样啊,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如果你和我相处以后,你一定能看见我的长处,并且喜欢上我的。”
谢云不想伤人,于是举了个例子。
“你最喜欢什么鱼?”
陈霖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这事,有些懵的接声道。
“我喜欢鲫鱼,所以我才会送你鲫鱼。”
喜欢的东西自然得赠喜欢的人。
“是的,你喜欢鲫鱼,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喜欢鲤鱼鲢鱼甚至为什么不能喜欢海里所有的鱼呢?”
“一个人的心很小,我用手放在胸口才能感受得到它的剧烈跳动,而我的心更小,我只想喜欢一个人,或许以后我会不喜欢他了,毕竟情爱本来就充满了不确定。但我现在很肯定我想和他在一起,那么旁人就像其他鱼。”
“纵然有千种百种的好,我却只想用鲫鱼炖一锅豆腐鲜鱼汤。”
说完,谢云抱歉的看了陈霖一眼。
“而且你我从未促膝长谈过,你只是见过我几面,就像你看见我庭院里的蔷薇好看,你便想要摘,但你不知道它身上的刺,摘下时,才发觉刺手,可那时候花落便只有枯萎。而我就似那蔷薇,心里长满了刺,这些你都不知道,你怎么能确定你对我是喜爱,却不是乍看见一朵花时正常的欣喜呢?”
陈霖被她问倒了,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喜欢她,还是觉得她适合自己。
但谢云却没再管他,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赶去,快到门口时,见一辆轿子停在门口,抬眼一看,那珠宝玉饰满身的老人不正是陆澜清的祖母吗?
难道是为了她和陆澜清的事情而来?
她这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喜欢之人的家人,不过细细想想,她这辈子其实已经有了很多第一次。
定下心神,谢云朝前走去。
“陆老夫人。”
“呦,我们谢丫头可算是回来了,真是叫人好等。”
这话怎么总觉得那么像一个人,可她分明是陆老夫人……
果然是陆老夫人看着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