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拓揭了老底的陆澜清, 此刻丝毫不知情,他本以为谢云知晓他有安排以后,并不会再担忧, 若是知道陆拓很是完美的完成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八字, 他可能会送他一个‘温和’的笑容, 并让陆拓自请领罚。
庭院内安静得只闻风吹过的声音, 陆拓不擅言辞, 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道来后,便又回到了屋顶上,留谢云一个人发神。
她看似平静, 实则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不论如何陆拓也只是一个随从, 陆澜清定然还有没有告诉他的事, 若将所有的押注都放在所谓的明君身上, 太过愚蠢,她也不信陆澜清会一点退路都没有留, 所以,她第一件事就是得与陆澜清见一面。
想到此处,她连忙跑回屋,从米缸里将藏钱的盒子取出,好生数了数, 虽然所剩不多, 但贿赂下狱卒见他一面应是没问题的。
谢云急匆匆的跑出门, 赶去城内关押陆澜清的牢狱, 昨夜借来的牛车正安好的停在邻居大爷的院子里, 想来是苏婶替她送回去的,心里一阵感激, 她也未再借用,靠自己的双腿穿过集市,走到了牢狱所在的地方,只是她还未见得狱卒一面,已被人给拦在了门外。
“闲杂人等,不许进出。”
怀中的钱财一时间变得滚烫,她无法伸手去触碰,因为已失去了它原本的用处,谢云这才感受到权势二字有如何的由不得人,她转身狼狈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念及她能求得帮助的似乎只有文陈两家,可陆澜清现下的罪名可是通敌叛国,她怎敢让其他人参合,若是连罪,那该如何?
她本以为已走到山穷水尽之时,谁料竖日下午,已有人驾着马车停在她家门前,她听见声响出来开门,见那辆马车面上朴素,可见驾车人穿着棉衣,双眼有神,不似她这般的平民。
“谢丫头,上车。”
车帘被人从内掀开,来人戴着个比自己头大了一个号的帽子,一边说一边扶着帽子,总算扶正了方才抽空对谢云招呼道。
“四...四姑娘!”
四姑娘笑着点点头,招着谢云上了马车,谢云刚坐定,大马一声嘶叫,马鞭一甩,马车便已向前面缓缓跑去。
“四姑娘怎么在此处?是特地来寻我的?”
谢云猜的没错,四姑娘是从宫中特地跑出来的,面上说去看望郡主,实则是要出宫寻一人,但这几日的大事,她也有所耳闻。
“我知道你心里焦急,正好今日郡主要去牢房里看一人,我想着让你扮作奴婢,跟在郡主身后进去,你觉得如何?”
这机会来得太快,谢云甚至怀疑是不是特地为她准备的,疑惑发问道。
“郡主同意吗?若是被人发现,皇上怪罪她该如何?”
四姑娘装作神秘莫测般挥了挥她的手指,解释着目前的状况。
“郡主前段时间丢了块玉牌,怀疑是手下的人所为,所以将人送进了牢狱,这件事后,陆公子才被关押进了牢狱中,论联系,她二人一个在地牢,一个就在一楼的牢房中。更何况她又不是太子,远没有那么多人盯着她。”
说着说着,四姑娘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沉下心思考了一会儿,问出了声。
“不过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就算她一定要知道玉牌的去处,也不必亲自前去。”她顿了顿,“看来是上天爱怜你,故意派郡主拯救你于无形。”
后半句话,四姑娘是开玩笑的,谢云附和的笑了笑,眉头却仍旧紧锁。
常岁宁自然不是上天派来爱怜她的,身为前朝余孽的统领人,她早就知道陆澜清将会因为陆老爷叛国一事,而身受囹圄,她此刻前去也只是为了看看,陆澜清到底是不是仍旧一心为这运朝,若是一门走到黑,那人她是不救的。
这些谢云自然不知,她虽隐约觉得似有不对,但念及陆澜清此刻已是泥菩萨过河,还需担心什么呢?
四姑娘果真是出来寻人的,将谢云送到离牢狱大门半街之远的地方,就将马车一停,送人下了车,谢云迷迷糊糊间看四姑娘满脸激动,明明是个娇媚女子,纵是穿了男装,眉宇间添了几分英气,但明眼人一看,仍旧知道这人是个女子。
“四姑娘你可得好生...”
谢云指了指她的脸,四姑娘明白她的意思,拉过斗笠往头上一戴。
“告辞。”
车轮辗转,慢悠悠朝其他方向开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另有一辆马车停到她的身侧,这马车的木料上等,且雕刻着花纹,谢云踩着放下的车凳上了马车,她既然是郡主的奴婢,自然是要进车厢的,唯恐令郡主感到困扰,她伸手敲击了几下车门。
“郡主...”
“进来吧。”
掀开车帘一看,面色苍白的郡主正坐在内车厢的中央,身旁跪着四个奴婢,幸好这车厢宽大,纵然人多,倒也不显狭窄,谢云思虑着自己是该跪着还是坐在旁侧时,郡主已拍了拍她右手边的位子。
“坐在此处吧。”
如此温和,怎会让人觉得她冷漠呢?
谢云为自己之前对郡主的一面之缘,而产生的这种局限性的感受,有点抱歉,她连声道谢,小心坐下却不敢坐满,只虚晃着坐了半边。
“你是来看陆澜清的?”
郡主主动询问,谢云自然不敢不回应,另外她虽也想让郡主知道陆澜清是被人冤枉的,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喊冤的时候,一则罪名还未确定,她此刻喊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二则这里人多眼杂,没有必要给郡主带来麻烦。
“回郡主的话,民女今日得闲,陆公子也曾救过民女一命,自然想见陆公子一面。”
“那你觉得陆公子是被冤枉的,还是真的起了谋反之心?”
万万没想到,郡主竟主动将这话题给转了过去,谢云心中那股浓烈的不对劲越发强烈了,按理说,此刻大家都认为陆家犯了大错,郡主也算是皇家人的一份子,这样的大事,她怎会在此刻突然提起,是为了试探
可试探自己总是得有原由的,她的原由又是什么呢?
谢云小心应对,将话拆得四分五散般回应道。
“陆公子人心地善良,待人又好,但国家大事岂是我这样的平民敢私下议论的。孰对孰错,大人们自然会替我们做主。”
愚昧,官场之上,互相勾结,哪里会有做主与不做主之说?
常岁宁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装作无事般点头赞同。
“一会儿进了牢房,我会让狱卒们去休息的地方喝酒,到时候你自行下去看望便是。”
听来甚是轻松,马车此刻也已停在了牢狱大门前,赶车人拿出郡主的令牌大声道。
“我家主子今日前来,是特地为了那手脏的奴婢,你们这,谁是当官的,陪郡主走一趟吧。”
车外有谄媚的声音出现,许是郡主的名头,也或许是点名要大人陪着,这马车愣是没人敢上来检查,等到慢腾腾的赶进牢狱大门内的院坝上停着时,郡主才率先下了马车,谢云跟在第三个奴婢的身后也下了马车,下车时,下意识的回头一望,那第四个奴婢并未下来,想来是让自己顶替她。
谢云低头跟着进了牢狱,迎面扑来一阵阴冷和腐臭味,她鼻子刚动,郡主就已替她问出了声。
“怪味从何处来”
“回郡主的话,你送来的那个家奴,死活都不肯说出玉牌的下落,于是便动了点小刑,这牢房里空气不流通,她那伤口脓肿了,也没请人来治,这臭味便是从这而来。”
“哦,原来如此,玉燕把带来的酒水好菜拿给大人,让大人也休息片刻,我有些小事要好生询问下那个家奴,大人也知道,深闺之中的事,不便男人在场。”
跟在身后的玉燕立刻将手中的食盒,恭敬的送到大人手中,那大人一双眯眯眼,伸手将食盒接过,趁着接盒的功夫,手指在玉燕的手背上刮了一下,吓得玉燕立刻松了手,那大人也不再有其他动作,笑眯眯的将食盒拿到一旁的木桌上,回声道。
“郡主说得有理,那下官便不打扰了。”
谢云跟着郡主朝前走去,两侧的牢房里或躺着,或坐着几人,冰冷的地面上只铺了薄薄的一层稻草,越往里走,越是阴冷和潮湿,更有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郡主朝她使了个眼色,谢云点头表示明白,而后小心翼翼的走下了下一层,穿着绛红色花衣的郡主回头瞥去,那大人正招呼其他狱卒同吃,只是想来自己在食盒中放上的银两早已被他一人吞了。
“玉燕,他刚刚是不是对你不敬?”
那早先慌张,此刻却一脸冷漠的玉燕点点头。
“既然如此,晚上把他杀了吧。”
“现在让我看看三皇子派来监视我的眼线,临死前可有什么想说的。”
......
谢云已通过石梯,走到了下面一层,这一层里人很少,冷意刺骨,因此也没看见有狱卒的身影,她一间一间的找过去,总算在最深处看见了陆澜清坐在地上背对着她的身影,他穿得很薄,外衣被他脱下来盖在了身旁的陆老夫人身上,在这间牢房旁还关押着其他男男女女,显然都是陆家的人,不过他们的精神状态并不好,躺在地上蜷缩着。
她心中一慌,快步跑了过去,跑步声在这长长的通道里显得极为刺耳,陆澜清早已察觉有人过来,他本是无意去管,但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受,他皱眉回头望去,见来人的影子被火焰的光线拉得极长,因此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间似乎也长了不少,朝他此处跑来的女人明明只高到他的肩膀,此时看去,却像极了一团火焰,跃进了自己心房。
哎,似乎更爱她几分了。
可惜来人并没有体会到他此刻的温情,一反常态的站在牢房前,厉声问道。
“还要明君,难道为了个明君,连命都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
“呦,侄子有媳妇了?”
对面牢房里传来一声吹哨声,哨声不大,但这人立刻被自家夫人给揪住了耳朵。
“吹个鬼啊,一会儿把那些人吹来了,你家侄媳妇还要不要了。”
“夫人是我的错,咱们松手吧。”
这人年纪似与陆衡征相仿,估计是陆澜清的长辈,谢云被他这一声呼,也给羞得脸红了,倒是陆澜清站在牢房前,伸手抱拳鞠了个躬,正经道。
“二伯说得没错,等咱们出去了,你可得给侄媳妇送份大礼。”
谢云扶额,这人可真是不论在何处都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