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河府确实距京城不远,走走停停,半个月就到了。

还没进城,远远地就看见大大小小的官员正等候在城门外,虽然赶了一天的路我已有些疲惫,但也不想在这些官员面前拿架子,自那日在大明正殿斩杀潘励以后,关于我的谣言已越来越玄乎,若真的像父皇说的那样跋扈下去,太子登基后御史们绝对第一个参我。

官员们一见我就跪了下去,等起来后也是低着头,我骑在马上只能勉强看清河府知府的脸。

简单的打了几句官腔,我便将君瑞引荐给他们,这次父皇派他跟着我也是看好他的意思,再加上我不耐烦那些琐事,交给他正好。

看着君瑞自如得和那些官员周旋,我突然想起秋猎时见过的新科状元,我虽不知他们俩作的文章具体如何,但单从表现出来的来看,君瑞其实比姚原更像状元,只得了探花大概也是父皇不想让他年纪轻轻太过顺遂从而变得浮躁。

“殿下?”

我猛地回神,抬眼看向君瑞,他见我走神有些诧异,但还是走近马下低声说道:“陈大人说住处已经准备好了,就在知府府衙。”

我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转头道:“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到了府衙,霜竹忙前忙后的安置,我和明安则乐得清闲地在院子里下棋,君瑞向我报备了一声就去应付那些“热情”的官员了。

明安看了看君瑞远去的背影,又转而看向我,眼里有些疑惑。

“怎么了?”明安大多时候都是闷葫芦,我不给他开条口子他就倒不出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葫芦至少还有表情,虽然不多。

“你很讨厌他?”明安求证似地问道。

我笑着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才发觉,我们好歹也一起走了十多天了。”

“感觉不像讨厌。”

“不是讨厌那是什么?”我很好奇明安的结论,大概是受了明师父的影响,他看问题的角度很多时候都和别人不一样。

明安认真的想了想,“像是不甘心。”

我拿着棋子的手顿住,苦笑道:“真是一针见血。”

是啊,不甘心。就连对我的情绪一向敏感的宇儿也以为我是讨厌君瑞,可我知道,那只是不甘而已,付出了那么多,怎会甘愿落得那样一个结果。

“明安,你说为什么有些东西不管付出多少就是得不到呢?”珠宝、钱财甚至人都可以抢夺,可偏偏就是感情抢不来也夺不到,就算你拿一片真心去换,也要看那人愿不愿意。

“你不甘心不是因为得不到。”明安面色如常地下着棋,“而是付出的太多了。”

“付出的太多了?”那时我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他,还觉得远远不够。

“嗯,付出的太多但又没有收获就会觉得吃亏,吃的亏越大就越不甘心。”

“噗!”我想了想忍不住笑出声,“虽然这么说感觉怪怪的,但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这是你想的还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明安也笑了笑,“师父说的。”

“明师父真是个奇人!”我感叹着,突然想起上次没有继续的话题,“明安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世吗?”

明安点点头,没有我担心的不悦,坦然地答道:“我小的时候就住在河府,父母都是海边的渔民,那一年运河刚贯通,渔业被禁了,我最小,父母就把我卖给了师父。”

我看着明安平淡的神情,忍不住问道:“那时候你应该开始记事了吧!难道不恨吗?”那么多孩子偏偏要卖掉自己。

“恨。”明安干脆地点点头,“但师父告诉我,其实没什么好恨的,我和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再强求痛苦的是自己。”

“然后你就不恨了?”我不是很相信,被至亲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我知道,那种事情岂是想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明安定定地看着我,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小的时候不懂,后来想通了就不恨了。我和他们的缘分已经结束了,所以和他们再无瓜葛。”说完他低下头继续研究棋局。

我突然十分羡慕明安,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所以活得轻轻松松。再看我,该忘得忘不掉,该放的放不下,全是作茧自缚。若是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偏偏我又看的清清楚楚,如此一来,就连纯粹的去恨也做不到了,有时竟是自厌自弃,恨不得遗忘一切才好。

晚上是为我们一行人准备的接风宴。从饭桌上就可以直观地看出来河府有多么富庶,若不是忌讳以下犯上,这摆出来的菜怕是会比宫宴还多。

明安就坐在我身边,端上来的菜都要让他过目,确认不忌口才允许我吃,喝酒更是不可能,真是可惜了那上好的河府青花。

虽然我表现的还算亲和,但估计京城里有关我“残暴跋扈”的恶名已经流传甚广、深入人心,官员们表现的太过有礼,显得很是拘谨。

我知道只要有我在气氛就轻松不起来,干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借口身体不适退席了。

早早的歇下,不想到了半夜,院子里突然吵闹起来,我迷迷糊糊起身,心里满是被吵醒的怒气。

“怎么回事?”看霜竹推门进来,我很不耐烦地问道。

霜竹有些尴尬,“回殿下,陈大人他们往君大人房里送了个人,君大人很不高兴,再加上晚上喝的多了,就……闹的大了点。”

这岂止是大了点,满院子的人都被吵醒了!那些人也是的,要贿赂就花点脑子啊,新科探花向来洁身自好他们就不知道?我烦躁地揉了揉额角,“行了行了!把那个女人弄走,给君大人煮点醒酒汤醒醒脑子!我明天再找他算账!”

“是,殿下!”

我一向浅眠,后半夜一直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只好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爬起来。本来心有怨气,但一开门就看见君瑞同样顶着两黑眼圈直挺挺地跪在门口。

看着眼前这人难得狼狈的样子,我好气又好笑,心里虽不自在,却升起一点久违的亲切感,也不再板出一张黑脸,而是笑道:“君大人酒醒了?”

大概是被我难得温和的态度吓到,一向说话伶俐的君瑞竟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

“醒了就行,以后喝酒就罢了,再吵到本王休息本王就让你后半辈子都睡不着!”不等君瑞反应过来我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本王今天放你休沐,就不用跟着了。”

打发了君瑞,我心情大好,就连明安一直盯着我的眼圈看我都没恼,用过早膳就拉着他和霜竹出了门。

河府的官场并不干净,但好在也没把民脂民膏刮的太过,街上很是繁华热闹,百姓虽不是各个都锦服长衫,但穿着打扮也都干净整洁,就连路边偶尔可见的乞丐的气色也比我在江南见过的要好几分。

“明安,你怎么看?”

明安四下打量了一下,“比十几年前好。”

我笑了笑,“那当然。”父皇确实是位明君,在朝臣大肆反对浪费劳力挖运河时硬是坚持了下来,造就了如今繁华的河府。但越繁华的地方事越多,河府的官员贪点没什么,但万不该动官盐的心思。

还记得上一世河府因为官盐一事牵扯进了一大批官员……等等!我停下脚步细想着,当时彻查这个案子的是二哥,时间也正好是在父皇驾崩前,那不就是……

“公子是不是累了?要不去前面的茶楼歇歇?”

我看了看霜竹,知道大概是我突然沉下的脸色让他担心了。

“嗯,也好。”点点头向茶楼走去,我的思路已经理清了大半,此次父皇派我来怕是为了引开河府官员的注意,然后让太子走暗线彻查官盐的事,至于君瑞,则正好是内应。

哼~果真是让我来出游的!

被人蒙在鼓里虽然难免气恼,但我也知道不牵扯进去是最好的,在心里发泄一通就作罢,既然是体察民情那就好好体察一番吧!

“这位公子,里面有上好的兰香玉,要不要进来看看?”

路过一家古董店的时候门口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叫住了我,我一眼就看见了他袖口处绣着的连氏商号的标志。

心思一转,进了店门。

“公子,一看您就是贵人,上好的兰香玉都在内室摆着,您不妨去里面看看。”

管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看了他一眼,让霜竹和明安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进了内室。

里面的人一见我赶紧行礼,我认出来他是上次在江南时跟在连慕容身边的人。

“连慕容找本王有事?”

“启禀殿下,这是连少爷让我交给您的密函。”说着男子掏出怀里的信函递给我。

我接过来拆开,有些疑惑,有什么事带个话不就行了,还弄个密函。

信里只有简简单单地一行字,在看清的瞬间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仲至二十八年六月十四日亥时,父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