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年五月,又有喜讯传至楚王府。
这日旖景正与几个丫鬟有说有笑地做着针线,经过一些时间的“修练”,世子妃做上一套贴身穿着的里衣已经再不艰难,针脚十分齐整平顺,不过关于绣功……老王妃的建议很实在,“还是交给丫鬟们吧”。
帘子高高挑起,满面喜气洋洋的胡旋进来就跪在地上讨赏,却卖足了关子不肯说是何喜事。
众丫鬟都忍不住猜疑——短短数月间,王府出了一个郡主又出了一个公主,还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喜事?
原来是卫国公府遣人来递信,说是福王妃被诊出有了身孕。
旖景把针线一丢,连忙让人备车,迫不及待就赶往福王府确定喜讯。
原来自从那回旖辰不知不觉之间小产,一边服着药膳调养,也采讷了江汉的建议,无论月事是否照常,一月两次请良医正诊脉,今日又是例行,却被诊出了疑似喜脉,刚巧四娘今日因着件小事请托旖辰,闻得后大喜过望,顺脚便回娘家通报了喜讯。
“还做不得准,应是日子太浅……不过我这月月事倒是没有依时,晚了也有七、八日。”旖辰带着几分羞涩,笑意却满布眼底。
旖景自然叮嘱了好好保养,再不能半分大意的话,陪着旖辰闲话了大半下午,留着用了晚膳才告辞回去,刚刚下了车,坐着肩與到了关睢苑门前,就见着候了好一阵子的春暮步伐急急迎上前来,却说下昼时三顺递进话来,杜宇娘求见,并强调她在凌宵阁等候,请世子妃今日务必一见。
而这时已经是薄暮霞晚,旖景稍微有些犹豫,却正逢今日被人邀去饮宴的虞沨归来,听说这事后,蹙眉思量一阵:“杜宇娘并非轻妄之辈,这回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于是夫妻俩又上了车與,赶去凌宵阁。
自从苏涟出嫁后,旖景将小姑姑的疏梅楼交还,与杜宇娘偶尔碰面的地方就成了自己的嫁妆凌宵阁,这一处设在平安坊,夹杂在众多豪华酒楼当中,距祟正坊也算挨近。
杜宇娘回回来此不忘乔装,可这次当旖景进了雅室,却见她一身艳丽的衣裙,正没头苍蝇般打转儿,妆扮一如千娆阁时,甚是打眼。
“世子、世子妃,这回我的确没了计较,望二位能援手。”杜宇娘脸上尚且带着泪痕,才说了一句就要下跪,被旖景手疾眼快地一把扶住:“事急,莫拘俗礼,姑娘但说无妨。”
原来是今日下昼,杜宇娘被请去一户官宦府邸的酒宴唱曲助兴,未及散时,却有五义盟会众报讯,找的当然是旁的借口,说的却是一件让杜宇娘如雷轰顶的噩耗——下昼时,西郊一处乐苑发生命案,当五城兵马司接报赶往,却在现场捕获浑身浴血正欲夺门而出的持剑狂徒,共四人,却是以玉郎为首的五义盟分堂主事。
所谓乐苑,即是商贾布建赁予达官贵人或者高门女眷饮宴赏玩之所,多为近郊风景秀雅处,庭院幽宁,极适合请宴游玩。当然乐苑也不乏商贾包赁请宴,今日命丧当场者正是几个外地商贾,而他们还特意去千娆阁请了几名伎人陪酒,却无论商贾抑或伎人都被杀死当场,其中就有与杜宇娘十分交好的媚娘。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但听说玉郎四人被当作凶犯捕获,已经移交顺天府。”杜宇娘尽管慌乱,却仍然强忍眼泪:“锦阳分堂以玉郎为主,其余三人为辅,可他们竟都被拘于牢狱,我只是居中联络人,也不知怎么联络盟主,不过听玉郎前两日提起,说盟主已经离开锦阳,只怕不能及时联络……朋来阁眼下也是乱成了一团散沙。”
四首脑一同入狱,分堂自然大乱,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找不到。
“奴家深知帮会之事轻易不能烦及贵人,可奴家眼下真是两眼一抹黑,早前等候世子妃的同时,也请托会众联系了一番,但一个字的消息都打听不到,京都发生此等恶案,顺天府极为重视,甚至有个与衙门里的吏员交好者,因为打探消息还被拘了起来,若非他机灵,只怕也脱不了嫌疑。”杜宇娘说着又要下跪,哭求世子援手。
旖景虽然再扶了杜宇娘一把,却深知此事甚有为难之处,虽五义盟是天家暗许存在的帮派,可若是贸贸然牵连进江湖恩怨里头……未必没有隐患。
但虞沨已经一口承诺:“宇娘放心,我这就去趟顺天府,究竟发生何事,还得听玉郎怎么分说。”
因顺天府衙门在皇城以北的后市,距离稍远,虞沨便不让杜宇娘在这处久留,又先嘱咐旖景回府,几人才出了雅室,虞沨却忽而顿足询问:“宇娘可识千娆阁中一名唤小嫚者?”
杜宇娘一怔:“当然识得,世子何故问及?”
“不动声色,留意着她,我只因机缘巧合方才有所怀疑……若有结果,我今晚会去千娆阁一见,宇娘切记暗中留意,莫让她察觉。”说完这话,虞沨匆匆忙忙领着灰渡几个打马往北城。
旖景却满腹疑惑——仿佛她家阁部在千娆阁熟识的并非杜宇娘一人,小嫚是谁?
哪能料及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烟花女子,因为江薇无意间的“触动”,命运轮盘完全偏离原本轨道,一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注定,在这一世,还真有了机遇触及她原本无法企及的富贵尊荣——仅有那么一个指尖的距离。
因为就这个下昼,小嫚的名字也正被另一张嘴提及。
“小嫚,何许人也?”问话的是一身孝衣禁步于家中,却因为深得父祖赏识并未被剥夺见客权的子若姑娘。
“是千娆阁的一个妓子。”答话的是满头热汗神色闪烁的李氏。
子若姑娘的眉梢高高挑起有若满弓,似乎嫌弃被这名字污了耳朵一般,可当再闻李氏一番话后,眼睛里恍过一道显而易见的狠戾,声音压得低沉:“好大的胆!殿下尊贵之身,尔等竟敢引荐此等贱婢!”
李氏微不可见的轻撇嘴角,心说妓子怎么了,却能抓住四皇子的心,你们这些名门淑女倒尊贵,四皇子妃怎么就“被居丧”了呢?却毫不犹豫地甩了自己一个嘴巴:“是怪妾身多事,当初为了让外子得重,听说有那么几个人想交络殿下……”遂将温进又说了出来。
“究竟是个什么帮会?”秦子若方才缓和了几分颜色。
“这……妾身倒知之不详,殿下似乎对那帮会并不在意,不过妾身却听外子转告,那小嫚声称有个叫杜宇娘的正是帮会中人,与荣王、楚王世子都有来往,似乎温进那时透露,楚王世子见杜宇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并非嫖……”话未说完,李氏见秦子若怒意灼灼逼视,连忙吞了后半截话,心里诧异这莫名发的是什么火,赶紧说了关键一句:“小嫚托人递话给外子,说她有了身孕……”
秦子若拍案而起。
李氏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越发急切地解释:“这事妾身暂且让外子瞒着陈长史,想来四殿下还不知情……她原来是个清倌儿,应是如此才没被灌绝子汤,后来与四殿下有了来往,陈长史专程让外子打点仔细,千娆阁的妈妈只把这位当神佛供养起来,再不敢让她接客的,所以也不敢再强迫着服汤药……七娘,小嫚肚子里可是四殿下的骨肉,而眼下太子妃又有了身孕,若让她诞下皇长孙……”
“李氏,你究竟在盘算什么,区区一个贱婢,哪容她产下皇嗣!”话虽如此,秦子若眼里却全是计较,可有些话终究还是得依赖李氏明言。
“妾身愚见,也不知小嫚与太子妃谁生产在前,两位孕育是男是女,还凭天意……可这事却只能瞒殿下一时,殿下倘若再诏见小嫚……四皇子妃眼下受冷,倘若能主动安排好小嫚,留她在身边做个侍婢,将来小嫚若产下男嗣,便有机会成皇长孙,她虽卑贱,也有卑贱的好处,一个名份都不消给的,但有她在,四皇子妃多少能笼络殿下的心,若殿下再有意愿,说不定这孩子就是皇子妃所产,倘若皇子妃将来有了嫡嗣,再处置了就成,若万一……妾身说句罪该万死的话,若皇子妃没这运数,膝下也算有了嫡嗣,不至被人诟病,倘若是男丁,又生在太子妃之前……”
“你别忘了,姐姐现在居丧,怎么能有身孕?”秦子若冷哼,神色却缓和下来。
到底是姑娘家,哪知这些门道,李氏心里嘀咕着,嘴上却忙着支招:“到时‘早产’也能支应过去,只要皇子府安排得当,旁人哪敢置疑……再不济,接了小嫚入府安养,殿下也只好将皇子妃接回,不至居丧满一年。”
子若暗暗盘算——天子对邓妃之女破格恩封,可见极为重视子嗣,四皇子必然也有洞悉,那妓子虽然卑贱,四皇子却频频恩宠,应是记挂在心的,得知她有了身孕,未必不会动心保住,毕竟韦妃腹中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儿,那贱妓却生下*,布局假作是姐姐亲生,那可就是皇长孙!
关键是姐姐无宠,那两个侧妃一个有貌,一个有能,身后还有贵妃为靠……得了小嫚,也算在手里握张暗牌,多少能挽回几分姐夫的心意,不致让那两个侧妃压到面子上来。
李氏倒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小嫚卑贱也有卑贱的好处,这一世都别想出头,收拾起来甚至不需找个说法。
只姐姐性子蛮硬,怕是不易转弯,还得自己去劝,更有姐夫那边,也得让他记上自己这个人情,将来才会听进自己这个闺阁女子的谏言。
慢说秦子若就这么被李氏三言两语说服,开始操作这匪夷所思的计划,这晚世子妃睁着眼睛熬到夜半三更,才总算盼回了世子的人。
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却不知先问哪句,世子妃迎上宽衣除带之后,居然废话一句:“世间半夜出入妓坊还不染脂粉香味之人,怕是只有虞阁部一个了。”
虞沨啼笑皆非,往榻上一靠,将早就梳洗妥当散着青丝三千的美人揽在胸前:“今日极险,我若晚去一步,说不定玉郎四人就会‘服毒自尽’了。”
旖景这才瞪大双眼,深吸一口热气憋在嗓眼里,转身趴在世子胸前,炯炯有神地等着世子解说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