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盘山、可以称为大蒙古国的支柱之山。”
当着这么多黄金家族宗亲勋戚的面,哈答驸马说出这些话之后,也觉得自己太厚颜无耻了。
海都、安狄万向他投来了愤怒、震惊的目光。
哈答附马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等待着他们暴怒,谩骂。
但没有,海都沉默着在思考。其余人纷纷低下头,传递出一种不安与无奈的情绪。
哈答射马继续说起来,渐渐也说得顺了。
“伟大的成吉思汗亲征西夏之时,就是在六盘山行宫避暑,并且在六盘山留下了遗嘱,把汗位传给了窝阔台一系,蒙哥汗就是以窝阔台汗养子的身份继承了汗位。叛徒忽必烈却占有了哈拉和林,我们身为黄金家族的宗亲,当然应该选择蒙哥汗的儿子!当然应该选择六盘山......”
突然,宗王哈达秃鲁干问道:“哈答驸马,你有没有想过六盘山现在不属于大蒙古国?”
海都、安狄万有些惊讶,本以为李瑕在石河子城之时,就会把不听话的俘虏杀了。没想到诸王中还有这样硬骨头的隐忍到现在。
其后便听哈答驸马回答道:“哈达秃鲁干大王说的对。但不用担心。朵思蛮公主的丈夫、大蒙古国最亲近的盟友秦王,从叛徒忽必烈手里抢到了六盘山,让成吉思汗的英灵不会被不孝子孙玷污。秦王还慷慨地答应把六盘山行宫归还给大蒙古国。”
“原来是这样!”
宗王哈达秃鲁干恍然大悟,站起身,激动地应道:“黄金家族与秦王的情谊长存。”
他原来是在与哈答驸马一唱一和。
在这样的气氛中,越来越多人表态支持拥立昔里吉、驻跸六盘山。
“让我们来敬秦王一杯!”
“敬秦王!”
“......”
李瑕一直没说话,像是真把自己当成客人,只是来旁观黄金家族的聚会。遇到敬酒也只是随手抬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
是牛奶,不是奶酒。
他可以喝酒,但没必要和这些人喝,他们只是他的俘虏。
俘虏们说得再声情并茂,也只是在替李瑕表达意见而已。
表达给海都、安狄万听的。
他们代表窝阔台、术赤家族。
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天下各地的蒙古人就会觉得这场忽里勒台大会不够正规、是李瑕的一场宣告而已。
虽说作为石河子城一战的胜利者,李瑕有资格这么玩。
但他要的是与金帐汗国、窝阔台汗国达成共识,一起对付忽必烈、封锁忽必烈与旭烈元之间的联络。
只有海都、安狄万同意了,等消息传开,蒙古牧民们才会觉得“昔里吉大汗”是名正言顺的。
当然,他们不会马上同意,需要时间来考虑。
李瑕有耐心听听他们的反对意见,再讨论、说服。
然而,海都虽然像是被激怒了,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大会一直在继续。
海都似乎打算放任恬不知耻的诸王拥立昔里吉。
很快到了饷午。
羊肉已被烤到金黄,发出香喷喷的气味,有士卒一刀一刀割下羊肉,端往各个桌案。
这场景很像是在台特玛湖阿鲁忽与兀鲁忽乃举行宴会时,当时,兀鲁忽乃用手指***了她丈夫的喉咙,把喉管拔了出来。
此时李瑕身旁坐着朵思蛮,兀鲁忽乃则坐在他左首边的第一个位置。
如果海都与兀鲁忽乃合并,再吞下高昌,疆域则可比西辽还要大。今日杀了李瑕,大可以驱兵东进,取汉地财赋,与忽必烈抗衡。
虽也有困难。
比如这大会场上有近五千李瑕的兵士。
好在他们也有四五百人,先杀李瑕
,支撑一段时间,等外围的数万兵马杀过来,事也就成了。
风险很大,海都也并不想这样。
他更希望能利用李瑕来牵制忽必烈,也打算逼李瑕低头服软。
会盟谈判的关键是,不开战但展示出实力,让对方知道除了答应他的条件,没有更好的路走了。
海都在等。
坐在对面的安狄万好几次向海都看去,想看他眼神示意接下来怎么办。
但却只看到海都正把筷子丢开,拿手抓着肉吃,一边吸吮着指头,一边盯着兀鲁忽乃。
会场上的声音越来越响。
“没有人反对的话,我们就推举昔里吉汗继承大汗之位。”
安狄万自己不敢反对,紧紧盯着海都,心里焦急不已。
忽然,他看到海都嘴角一勾,轻轻笑了一下。
海都这人就像是一条冷血的蛇,除了轻蔑的冷笑之外,很少这样笑。
安狄万不由一愣,顺着海都的目光看去,只见兀鲁忽乃正回过头。
刚才似乎是她给海都使了个什么眼色。
安狄万心想道:“这女人怕是把海都的魂都勾走了。”
“昔里吉汗!”
昔里吉已经装扮好了,身披着一件貂皮长袍,缓缓走来。
一名老迈的萨满巫师早已带着弟子们等在草地中央。
神化大汗,这是从成吉思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开始流传下来的传统。
牛角、牛筋制成的各种乐器被吹响,发出低沉的呜咽,弟子们用浑厚的声音唱着歌。
歌声很怪,古老、神秘、苍凉。
“鄂啰罗鄂啰罗......”
老萨满亲手杀了牛羊祭祀,之后端起一碗酒,拿手指往酒里一沾,往天上一弹,嘴里念念有词。
他跌跌撞撞迎向昔里吉,将酒递了过去。
昔里吉一饮而尽。
“大汗!”
“大汗!”
蒙古诸王纷纷起身,为他们新的大汗欢呼。
昔里吉却像没看到他们,只迅速向李瑕看了一眼,努力表现出乖巧、听话,一步一步向九白纛之下走去。
他知道自己会是一个傀儡,但依然非常配合。
因为李瑕至少给了他一丝希望。
冒顿单于也曾经到月氏当人质,也曾经向东胡王忍气吞声...昔里吉也能做到这种隐忍。
他将借助李瑕的实力,耐心等待,积蓄力量,守住属于蒙哥一系的汗位。
绝不让它落入无能的窝阔台家族手里。
九族白纛在风中飘荡。
昔里吉忽然觉得喉头一甜。
他张了张嘴,血流了下来。
一阵眩目,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的老萨满、海都,脑子里忽然想到他的祖父拖雷被窝阔***死的情形。
最后,他目光看向李瑕,带着求助之意,身上却越来越无力。
“咚。”
昔里吉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呆住了,场面似乎凝固在这一刻。
“大汗!”
“大汗......”
哈答驸马站起身来,坤长了脖子看着这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如果昔里吉死了,这场忽里勒台大会到现在所商议的一切就要作废了。
李瑕才刚刚安排了一切,转眼就出了这样的情况,威望大损,还开什么忽里勒台大会。
诸王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了?”
“太年轻了,没见过这個场面,吓晕了?”
“又死了一个大汗......”
李瑕起身,向昔里吉走去,一众护卫纷纷跟上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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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说不上乱,但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昔里吉身上,包
括李瑕。
唯有海都冷笑了一声,观察着周围。
他知道昔里吉死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因为他告诉过李瑕,听从他的意思,是这个联盟最好的选择。
海都向安狄万招了招手,趁着李瑕在查看昔里吉的尸体时,迅速起身,离开。
临走时,他又向兀鲁忽乃笑了笑。
“走。”
两百怯薛已全副武装、骑上了马,拥着海都、安狄万便向营地外冲去。
很快,前方李瑕的人已迅速集结起了三百余人往这边拦过来。
安狄万见了,讥笑道:“狡猾的汉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还说这是诸王的护卫,无耻。”
“冲过去。”海都下令道:“别和他们缠斗。”
两百骑加速很快。
“咴!”
前方的守军突然向两边散去,拉起了绊马绳。
冲在最前的怯薛收势不及,猛地向前栽倒,被后面跟上来的马匹踩死。
而就在不远处,已有如雷的马蹄声传来。
那是海都驻扎在三里外的五千兵马,他出发前便与万夫长古纳达列约定好,得到他的信号马上便带兵来接应他。
“让开!”海都大吼道:“李瑕没说不让本汗离开!”
守营的将领眼看那边五干骑愈近,而他的三百人不可能在这之前拿下海都,无奈之下,只好让开。
海都冷笑一声,径直策马穿营而过。
他显得很自信。
既然敢两百骑赴会,当然有把握说走就走。
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岂敢争蒙古大汗?
天池边,两百骑就这样向北面袭卷而去,如利箭一般凌利,很快就到了五千兵马前面。
“可汗!”
古纳达列迎上了海都,只觉自己的可汗实在是了不起的英雄。
“可汗,是会盟不成功吗?我们是杀过去灭了李瑕,还是现在就走?”
“谁告诉你不成功了?”海都勒住缰绳,冷冷道:“正是因为会盟很成功,我才需要与我的勇士们汇合。”
不仅是古纳达列不明白,就连安狄万也不明白,问道:“成功吗?”
“我断了李瑕的一条路。”海都道:“他现在只能选择战胜我或听从我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