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乱轰轰的思绪最后定格在两个字上——长清。
云溟和九灵都认识长清,而且关系不同一般。
正因为这样,所以小郎和止烨才和长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故翻身而起,绕这么多圈子,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长清。
只要长清肯说,就可以弄明白许多事情。
长清回了临安府后,仍呆在书库里,极少外出。
推开沉重的书库大门。
书库里和平时一样,死寂一般的沉静。
但不知为什么,如故走进书库的瞬间,有种阴森的感觉。
这股森冷和平时的阴冷完全不同。
如故放松脚步,慢慢潜上二楼。
突然听见一声极低的痛苦呻吟。
如故头皮一麻,加快步子,绕过书架。
见四儿斜靠着书架一角,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吓人,头歪在一边,人事不知。
而怜心正趴在他身上,唇贴着他的脖子,正大口吮吸。
如故陡然一惊,喝道:“放开他。”
怜心回头过来,嘴角沾着鲜红血迹,死灰的眸子上洋溢着一层诡异的光华。
她笑了一下,不理会如故,又向四儿的脖子伤口上吸去。
再有几口血,就能冲破当年长清在她体内种下的禁印。
破了禁印,她就会脱胎换骨。
一个如故,哪里还会是她的对手。
别说如故,就是这世上任何凡人,都会成为她的奴隶,包括凤真和叶国忠。
如故不知道四儿是生是死,心脏一紧紧紧抽,噬魂飞快出手,猛地勒住怜心的脖子,往后一拽,把她四儿身上拽了下来。
如果,如故扑上去推怜心,根本推不动她,而且她已经喝下长清不少的血,那些血被她逼到身体每一处,形成保护膜,一般人根本伤不了她,所以怜心才如此肆无忌惮地不理会如故。
但她做梦都没想到,如故手上的噬魂并不是一般人类所有的东西。
噬魂的力量,连天地共主都不能承受,何况是她这么一缕孽魂。
怜心咽喉被紧紧勒住,顿时出不了气。
双手去抠紧勒着脖子的丝带,那东西却像是活的,紧紧箍进她的脖子,拽不开一点。
她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如故,艰难开口,“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如故没必要告诉她,向四儿叫道:“四儿,还活着吗?”
四儿昏昏沉沉中听见有人叫唤,慢慢醒来,脖子上火辣辣的痛。
伸手摸了一把,一手的血,慢慢想起,早上吃的粥里有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厨子说是不小心割了手,血沾到了碗边。
他本是个节俭的人,也就没太在意,仍是把那粥吃掉了。
然后这一天都觉得头昏,强撑了半天,最终撑不下去,竟昏倒在地。
在昏迷的瞬间,看见怜心向他走来。
刹那间,他明白过来,那血不是厨子的,而是怜心的。
厨子向他说了谎,可怜他知道的太迟了。
他是修真之人,虽然不忌荤,但污物却是不能沾的,而怜心的血正是污浊之血。
怜心的血可以破他的功法,让他短时间的昏厥。
这点时间,足够怜心喝干他全身的血。
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制住怜心的红衣少女,“还活着。”
如故松了口气。
这一松懈,缠在怜心脖子上的噬魂有些松落。
怜心瞅准机会,立刻摆脱如故,向四儿猛扑过去。
事情到了这份上,她拼也要拼着成功。
但她快,如故却比她更快。
血红的噬魂如鬼魅一样如影随形而来,再次缠上她的脖子,这一次,比一次勒的更紧。
只片刻间,怜心的脸就因为窒息而紫涨。
“别杀她。”四儿忙开口阻止如故。
“为什么?”如故略略放松噬魂,让怜心能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她被云夕烙下了血契,云夕现在已经不记得血契的事,但如果她死了,血契就会解除,云夕会因血契解除而受到反噬。”
“好又怎么样?”
“他会知道怜以后存在,顺着感觉找来这里。更重要的是,反噬之力,有可能会撞开云末给他封存的记忆。”
“你不敢杀我。”怜心鄙视笑道:“别忘了,你的一脉魂还在我的体内,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如故手一抖,噬魂蓦地从怜心脖子上松开。
怜心嘴角刚扬起一丝得意的笑,突然见金光回转,噬魂上的小金铃飞快地向她飞来,快得她想避都避不开。
见如故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冷笑,吓得尖声叫道:“不!”声音没落,金铃锋利的边缘割断她的喉管,血瞬间涌出,染红她雪白的脖子。
怜心仰面倒下,即时毙命。
她瞪大着眼,死不瞑目。
不相信如故会不理会她体内的魂魄,会选择和她同归于尽。
四儿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飞爬到怜心身边,伸手到怜心鼻下,已经没了呼吸,神仙也没得救了。
“我的娘哎,你真敢下手啊。”
如故收回噬魂。
云末封住云夕的记忆,是为了让她从云夕的记忆里从此淡出。
让云夕再不会对她下手。
从而把所有的危险全转到他自己身上。
即便是没有怜心,她都要想办法解开云夕的记忆,分散云夕的注意力。
把危险从云末身上转移开一些。
而怜心,她答应过母亲,如果怜心不害人,她也不会理会怜心,让她这样活下去。
可是怜心差点喝干四儿的血,差点要了四儿的命。
怜心踩了她的心里底线,她不可能再留下怜心这么个祸害。
如果怜心的死能解开云夕的记忆,那更合她的心意。
怜心的血涌出后,慢慢化成蒸气散去,最后连身体都慢慢化成粉末,被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光球在地上忽闪,柔弱得像是被风一吹,就会灭去。
四儿小心地伸了食指过去,那缕幼光像认得他一样,缠上他的指尖,小心地抱紧。
如故看着最后一小撮粉尘被风吹掉,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取出手帕,给四儿包扎伤口,问道:“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化得渣都不剩?”
“怎么会?”四儿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本来就是一缕残魂,这身体是用秘术做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肉身,她魂魄散了,身体自然会就消失。”
“那我的身体呢?”
“云末把你的肉身保护得很好,虽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的体温,但确实是真正的人。”
如故轻嘘了口气,还好。
她虽然并不在乎能活多久,却不想活着的时候,是像怜心那样的邪物。
静下心,才想起,杀了怜心,她的在怜心体内的那脉魂应该有反应,那么她不该什么事也没有。
深吸了口气,身体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奇怪地‘咦’了一声,向四儿看去,看见他手指上缠着的那缕幼弱的光华。
“这是什么?”
“你的魂魄。”
“这就是我的魂魄?”那缕小魂在四儿指法上轻轻蹭着,像找到妈妈的孩子。
如故囧了。
四儿眼你脸上慢慢化开一抹欣慰的笑意来。
这缕小魂果然被云末养得极好,虽然依然太过幼小柔弱,但它离开怜心,居然没有随她一起化去。
取出一个小温玉瓶,把那缕小魂装了进去。
如故有些懵,“这魂难道不该还我?”
“还不能还你。”
“为什么?”
“它这么柔弱,能经得起你折腾?”
如故囧了。
四儿起身,开始收拾行礼。
“你这是要去哪里?”
“找个地方躲起来修炼,这地方很快被云夕找来,不会安全了。”
“你的意思是,你就这么一个人跑路?”
“怜心是你要杀的,云夕是你要引来的,我干嘛要陪你一起死?”
“喂,不带这么不讲义气的。”
四儿一向好脾气,听到‘义气’两个字,难得的怒了,“义气值几个钱?”
按理修仙的人,日子该过得云淡风轻,可是他为了‘义气’二字,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那几个小兔崽子操心,一直在提心吊胆,就没过过一天轻松的日子。
而且这样的日子随着云夕的存在,无休无止,恐怕真要等他进了棺材才会结束。
如故噎住。
不讲义气,虽然是她无心的随口一说,但出了口,也后悔了。
从记忆中可以知道,四儿和九灵云溟不过是友人关系,却一生都在为云溟和九灵奔波。
他的重情重义,已经不能用‘义气’来形容了。
“四儿,对不起了。”
四儿发了脾气,也有些过意不去,问道:“你找我有事?”
在他记忆里,如故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是有事,才会来找他。
“嗯,有些事想问一问你。”
“说吧,什么事,能告诉你的,我自然告诉你。”四儿庆幸,如果她没事找到他,他今天可就要变干尸了。
“当年,有没有人把刚出生的灵兽,送到你那里?”
“有。”
“云溟?”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看见了。”
“三生石?”四儿虽然对三生石了解有限,但也知道不少,可以猜出如故能知道那些事,一定和三生石有关。
“是。”如故知道四儿就是长清,九灵都能相信的长清,她没必要瞒他。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他是谁?”
如故伸手摸向额角,这肌肤下隐藏着一只赤水蝶,轻点了点头,“其实我早就该想到是他。”
“你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如故皱眉,云末是魔,止烨是灵兽,而无颜是鲛人,身边就没几个正常的,而她自己本身也算不上是人类,她是曼珠,冥界的死亡花。
如果要害怕,还真害怕不过来。
四儿松了口气,同时一声轻叹,如果当年婉茹能像如故这样无所畏惧,就会少许多悲剧。
如故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九灵杀了一些仇人,但真正的大仇人——云夕却没能杀成,他挂记儿子,于是暂时忍了下来,安心抚养儿子。这样的日子结束在云夕与云溟一战,云溟被奸人所害,身受重伤,为了保护妻儿,自散魂魄。九灵为了救云溟,也伤在那场战役中,被云夕擒去,再没有消息。”
如故想到三生幽境里的两个元魂,云溟自散魂魄,魂魄被小郎收起,很好理解,可是九灵的元魂为什么会在三生幽境?
“九灵的元魂在哪里?”如故不知道四儿知道多少,没直接说出九灵元魂在三生镯里的事。
“那场战役,云夕也没占着什么便宜,三魂损了二魂半。他为了恢复元魂,需要灵兽的元魂入药。可是九灵一个人的元魂灵气不够,他想方设法擒拿九灵的儿子。为了诱出止烨,撕下九灵的一脉元魂放出。不料,放出的九魂元魂被人暗中劫去。云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没诱来小兽,反而失去九魂的一脉元魂,他手中九灵的元魂越加不够入药。”
“所以说,九灵现在应该还活着?”
四儿点头,“不过恐怕活得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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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故刹时间明白了,为什么止烨会和云末一起,又为什么会和母亲签下契议。
他是寻找到父亲九灵。
如故越加认定,得尽快的诱出云夕。
云夕只有动起来,才更容易找到被云夕藏起来的九灵。
“郡主,云夕恢复记忆,一定会来找你。”
“我就是要他来找我。”
“云夕是不死之身,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最终败的是你。”云夕可以有无数条命,死了可以重来,而如故只有一条命。
“没有人会是真正的不死之身。”
“他把命魂藏了起来,他可以无休止的永生,比不死之身,更加可怕。”
不死之身,终究是一个模样,可以设法防范,可是云夕一死,就会重生成其他模样,淹没在茫茫人海中,让人防不胜防。
“我不相信没有办法找到他的那脉魂。”
云夕不需要那脉魂,就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那脉魂唯一的作用,就是藏在不被人知晓的地方,等待他死亡,让他重生。
所以他根本没必要,也不会收回那脉魂。
云末他们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和他斗同时,却不能让他死去。
这样的斗法,无休无止,除非找到他的命魂。
如故话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并没有底。
云末他们几个的智慧,都找不到那脉魂藏在哪里,她也未必能够找到。
四儿沉默,他们一直在找,一直强迫自己存着一份信念,强迫自己相信,一定会找到。
但辗转这么多年,却没有半点线索。
过了好一会儿,轻叹了口气,“因为不能杀了云夕,云末与他无数正面交手,明知云夕拼了全力要杀他,他却不能全力相拼。他知道不管和云夕怎么斗,都是不能杀他的,哪怕自己再强,也是无用。所以才会在养你的魂的时候,毫无节制地任怜心胡来。他说,与其把力气浪费在无用的拼杀上,倒不如把你的魂魄养得强壮些。他怕你有闪失,才封去云夕的记忆,把你从云夕的目标里淡退出去。他为你做到这一步,可是你却把这一切任性毁去,他知道了,该会多伤心?”
如故静看着四儿,心里起起伏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突然间发现,她和他们一样,将走进一场不可以结束的战争。
这感觉让她心底浮起一抹无奈。
云末,止烨。
这些年,你们是不是一直怀着这样的无奈而寻找,拼搏?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毁去。”
四儿怔了。
“四儿。”
“怎么?”
“如果云溟或者九灵,用自己的身体拦在你前面,而你明知道他这样会被万箭穿心,你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躲在他背后?”
四儿沉默。
“我相信你一定会反扑过去,把他护在身下,或者和他一起逃,逃不想就一起死,是吗?”
四儿继续沉默。
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云末和止烨他们几个,他真愿意和他们一起去死。
“我还没柔弱到需要处处要他来保护。”如故深吸了口气,笑了笑,转身走向门口。
“郡主。”沉默的四儿犹豫开口。
“怎么?”如故回头,一脸的笑意。
四儿看着她笑意盈然的脸庞,知道她心意己决,她会和他们一起承担一切。
她不会听话地躲在他们的背后。
“其实,要杀云夕,不是没有办法……”
如故眸子一亮。
“什么办法。”
四儿眉头慢慢皱起,真是难以开口。
如故感觉到四儿的犹豫不决,“是连云末他们都不知道的办法?”
四儿点头。
“你没告诉他们?”
四儿又再点头。
“什么办法?”
“时光倒流。”
“时光倒流?”如故惊讶,在四儿口中能听见这样的词语。
“让时光回到云夕离开魔界之前,把他杀死在魔界。有一个人,可以让时光短时间地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间段,只要回到云夕离开魔界前,杀死他,他就会在这世上消失,一切就可以结束。”
“谁可以做到?”
“浴火族的王。”
“浴火重生……浴火之王……”
如故的心脏怦怦直跳。
四儿把她眼里忽变的神情看在眼里,取出一块三生石碎片,放到她手中。
“你好好想想,不要强求。没想好之前,千万别揭开那段记忆,一但揭开,就没有回头路了。浴火族是靠对方的记忆来追踪,凤凰之王的记忆被封印,你揭开了自己的记忆,就能唤醒他的记忆,他就可以任你的脑子里的记忆,把你找到。郡主,他是浴火之王,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就算你把命给他,也还不起。”
四儿不知道告诉她这些,是对是错。
浴火之王,真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如果真把那人惹急了,来个玉石俱焚,让整个时空倒流,或许整个世界都会消失。
没有如故,没有天地共主,一切都不会再有。
四儿揉了揉涨痛的额角。
云末啊云末,你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祸精呢。
一个被如故意识强制压制的记忆蠢蠢欲动,似乎要破堤而出。
不可以想起。
心底一个声音浮起,要把那欲动的欲念给强下去。
可是那些不想,也不能记起的记忆却破茧而出,根本不容她去思考。
如故苦笑,把碎片扬了扬,“这个可能没用了。”
“什么?”
“我好像已经想起来了。”
四儿手一抖,手上捧着的书掉到地上。
“不要告诉云末。”如故一个头三个大。
当年,云末做上天地共主的位置的时候,她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四处惹祸。
其中有一个祸,真是闯得大了。
八荒之外有一个神秘的种族。
浴火族。
浴火重生说的就是他们。
何为浴火重生?
因为他们可以让时光倒流,一切重新来过。
所以是浴火重生。
浴火族的皇家血脉的女子都不能生育,而族里的女子继承着族人的特性,体质太弱,产下的皇子也大多体弱,容易夭折。
所以,浴火族会在八荒中物色合适的女子,给他们的皇子为妻。
可是能符合他们要求的女子,实在难求。
年复一年,世复一世,浴火族终于面临绝灭。
那任浴火之王的王后在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难产而死。
浴火族实际上是凤凰一族,生生世世一凤一凰。
王后死了,自然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她生下的那个孩子,是浴火一族的唯一储君。
浴火一族的本就体弱,早产的小王子,也就越加体弱。
浴火一族,小小心心地护着长到十五。
他们怕他再有意外,急着四处为他寻找合适的姑娘婚配。
凤凰一族,血脉里淌着忠贞的血,一生只求一偶。
族人虽然着急,却也不敢大意。
为了让这脉血液流传下去,进入八荒。
小王子知道自己肩负的重务,倒不排斥去八荒寻偶。
反而觉得能去八荒之中走走,颇为新奇。
这日,天气极好,如故本来约好云末去踏青,结果天蝎一族掳了几百儿童,拿去忌神。
天蝎一族极为凶残,如果硬打,他们一定会先杀了那些孩子,于是云末亲自去协调了。
云末看着身边的如故,有些无奈,一脸的歉意。
如故不等他开口,抢着道:“我忘了前几日答应出太阳,要去帮果仙收果子酿酒,刚刚果仙叫人来给我带话,说过了今天,果子就落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帮她把果子收了,踏青恐怕是去不成了。”
果仙家的酒前几天就已经酿上了,云末知道她是不想他为难,才找出这么个破借口,越加心疼,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我早些回来。”
如故笑笑,道:“晚些回来,也没关系,我今晚可能也会回来得晚些。”
“好。”云末虽然觉得对不住如故,但几百个孩子的命不容耽搁,匆匆走了。
如故站在阁楼上,看着云末的身影远去,轻叹了口气,天气虽好,却无聊得不知做什么好。
果仙在楼下叫她,“浴火族的人来选妻了,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浴火族的人极少与外界的人来往,偶尔会出来选妻,也都是秘密进行,像这样公开选妻,还是第一次。
如故对浴火族小王子选妻,本来没兴趣,但闲着也是闲着,见果仙兴致勃勃,大有思春的架式,不由得好奇,浴火族的小王子是什么模样,竟能让只知道种果子酿酒,生性寡淡果仙动情。
跟着果仙到了浴火族选妻现场。
轻纱幔帐中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温文儒雅,确实是少有的美男子。
不过整天对整天对着云末的如故来说,也看不出有多特别。
估计是那小王子对上了果仙的眼缘。
选妻的题目,表面上看十分简单,只要取下紫青树上的如意结,就可以成为浴火族的小王妃。
据说,那个如意结是小王子亲自打的结,亲自挂上紫青树的。
但仔细一看,如故才发现,这个题目看上去简单,其实上很难。
紫青树周围布着一个看不看的阵,只有通过阵里的能道,才能抵达树梢。
一点偏差就会碰到被阵里的结界,就算你天大本事,也过不去了。
那些美人们在结阵里累得欲生欲死,最后无一例外地撞进死结,再出不来,被强迫出局。
果仙还算幸运,在结阵里折腾了三个时辰,也没进入死结,但要想过阵,也是遥遥无期,如果不肯放弃,恐怕老死在阵里,也找不到入口。
如故盯着树梢如意结,看了半天,灵机一动。
对果仙道:“你看我,记下路径。”
果仙的记忆力超好,看什么东西都能过目不忘。
如果她的想法是对的,可以拿到如意结,那么果仙就能跟着她飞过的路线取到如意结。
如故以树梢的如意结为中心,放大来,按着如意结的穿绳方向一路穿行,最后站在树梢上,如意结就在她脚下。
如故满心欢喜。
果然。
这个阵和如意结一模一样。
如故有些小得意地低头向村下的果仙,“看清楚了没有?”
果仙刚要回答,突然见有人走向纱幔后的男子,轻声道:“大人,小王子说,他心里有人了。”
男子眼里闪过一抹喜色,“是谁?”
来人抬头,瞟了眼树梢上的俏丽的少女。
男子松了口气。
这个题目看着简单,实际极难。
是由小王子意念布下的。
要他看得顺眼的,才能入阵。
入阵以后,要与小王子心意相通,才能看出阵中玄机。
连玄机都看不出来,如何过阵?
那阵虽然以如意结为模子,但放大了何止百倍。
要穿过所有通道,不能有丝毫偏差,不是极为聪明灵性的女子,绝对办不到。
再就是,看似简单凌空飞舞,但阵里灌注着强大的气流阻力,没强于常人千百倍的灵气和毅力,也办不到。
男子看着站在树梢上的红衣少女,嘴角慢慢扬起一丝欣慰笑意。
果仙看着那男子,长松了口气,原来他不是小王子,只是负责选妻的大人。
毅然跳出结阵。
如故见果仙走向纱幔,不知她要做什么,叫道:“喂,你怎么了?”
果仙抬头道:“我不选妻了,你下来吧。”
“不选了?”如故懵了,她辛辛苦苦才站在这里,果仙居然放弃了?
如故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果仙改变主意了,她也没理由强迫人家。
不嫁就不嫁吧。
从树梢上跳下,可是她一心顾着阵式的方位,没注意裙子下摆挂在了树枝上,这一跳,人没掉下来,反而倒挂在树梢上了。
树下所有人一起看她。
这脸丢大了。
如故脸皮再厚,脸上也有些发热,一手捂脸,一手去摸勾在树枝上的裙角。
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勾在树杈上的裙角解了下来,倒栽葱地掉下树,好在及时凌空翻了个身,才算摆出个还算漂亮的姿式落地,而没有脚上头下的直栽下来。
刚心想,还好,没把脸丢到家,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的手。
迷惑低头,这一看,傻了。
她手里捏着那个如意结。
脑子直接成了浆糊,多半是她解裙摆的时候,把如意结给带下来了。
果仙挤进人群,视线少在如故手上,目瞪口呆。
如故突然意识到什么,怔怔开口,“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果仙点头,“你好像得嫁浴火族小王子了。”
“能退货吗?”
“好像不能。”果仙摇头,浴火族向来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种族。
进入结阵就是参加了选妻,取下如意结,就是要和他们的小王子成为夫妻。
如故小脸刷地一下变了,把如意结放果仙手上一塞,“跟我没关系,我是帮你拿的。”说完转身就跑。
果仙瞟了眼纱幔后正起身的儒雅男子,哪里肯要,塞还给如故,“我才不要呢,你自己取的,自己想办法。”
如故见浴火族的人笑盈盈地向她走来,郁闷得真想凌空遁掉,转身就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但她平时就不好练功,那点遁术实在用处不大,没逃多远,就被越追越近,再往前,用不着一会儿功夫,就能被对方逮住。
如故见路旁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寻寻常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犹豫了一下,一头钻了进去。
车里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把玩着一个小金算盘。
虽然面相还有稚嫩,但温玉一般美丽可亲。
他看见一头钻进车的如故,微微一怔,“你……”
如故扑上去,手捂了他的嘴,小声道:“让我躲一躲,就一会儿。”
她想,等那些人追过去了,她出去往反方向跑,应该是可以逃掉的。
找地方躲一阵,他们找不到她,这婚事也就赖过去了。
“为什么要躲?”
如故瞟了他一眼,没哼声,心里却道:“不躲,难道嫁浴火族啊?”
听见脚步声从车外跑过,松了口气,放开少年,“谢谢你。”
“为什么不想嫁?”他突然问。
如故怔了一下,惊讶地睁大眼,“你会读心术?”
他微笑摇头,是极耐看的模样,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却是让人愿意一直看下去的容颜。
这样的人少见。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浴火族可以读取对方的记忆,在她没有成为浴火族的人之前,他不能告诉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这复杂的九重山。
如故理解,不再问下去。
道:“反正是不能嫁。”
她暗恋云末,虽然暗恋到人人皆知,只有她自己以为,人家都不知道她喜欢云末的事。
云末从来对她表露过想娶她的心意,她不知道云末到底怎么想的。
害怕云末对她根本没有那种意思,如果说出来,会很丢脸。
所以,听见少年问话,也本能地掩藏了自己的心思。
跳下车。
看见车下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竟是刚才追在她身后的浴火族人。
接着,眼前金光一闪,就人事不知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九重山最好的温泉客栈。
外间守着好些浴火族的侍女。
如故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床边窗户,爬了出去,贴着墙慢慢移动,打算顺墙去到旁边小楼,再从那小楼逃走。
突然听见房里侍女惊叫了一声,“她跑了。”
如故惊了一下,侍女只要趴到窗口,往外一看,就能看见她。
急情之下,翻进隔壁客房。
哪隔壁竟是一个温泉房,她直接从窗户掉进了一池泉水里,沉到池底,趴在一个人身上。
池水清澈见底,眼前风光一目了然。
她压着的是一个男人,没穿衣服的男人。
如故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面对面地看见少年漂亮脸庞。
是她之前见过的少年。
脑子轰地一下,懵了。
少年本是又急又怒,一掌要向她击来,但看清她的脸,一怔之后,慢慢垂下手,脸上红晕很快地漫过耳根。
一堆人涌了进来。
少年极快地拽下身边屏风上便袍,身子一旋,轻飘飘地落在池边,高贵而优雅,比之前在车里看见,更加俊逸出尘。
“少主,出了什么事?”
“没事。”少年俯视水中少女,一般透湿,狼狈,却极可爱。
如故看清进来的人,全是浴火族的人,他们叫他‘少主’,那么他是……
“还没正式介绍。”他慢慢开口,声音轻柔和软,听着极为舒服,“浴火族琼楼。”
“小王子?”如故傻了。
琼楼身上只有一件袍子,换成平时,他不会觉得什么,但在女子面前,何况还是他要娶的女子面前,就觉得羞涩。
不好意思再站下去,转身离开。
到了屏风后,看不见如故,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略为平息,停了下来,望向屏风,仿佛能看见屏风后少女窘迫的模样,轻道:“我就这么让你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只是……我真不能嫁你。”
抛开高贵的身份,就是他本人的相貌气质都是世上难见的。
“如果不愿意嫁我,为什么要进结阵,又为什么要取如意结?”
“我想,这里面有些误会。你能换一个王妃吗?”
“我拒绝换人。”浴火族选中的妻子,就是一生一世,从来没有换人的说法。
如故悔得肠子都青了,人家果仙都没让她帮忙,她瞎帮什么,这下祸闯大了。
“服侍如故姑娘换衣服,送她回去。”
如故意外,就这么送她回去,这么说,这婚事不用提了?
刚想说“谢谢”,却听琼楼又道:“备好的聘礼,再加两倍,把那双璃火珠也送去。天地共主不同常人,千万别失礼了人家。”
如故慌了神,聘礼送过去,那还得了。
让她和云末怎么解释?
云末为人一诺千金,她取了琼楼选妻的如意结,就是对承诺要嫁去浴火族,云末真会把她嫁出去的。
慌乱坐泉水池里爬出,追了出去,“琼楼。”
这时有人匆匆进来,“少主,天地共主遇上点麻烦。”
“他怎么了?”如故惊了一下,天蝎族虽然凶残,但对云末而言,不是威胁,难道还有其他事情?
“三生界的尊主带兵入侵……”
如故脸色即时发白,顾不得再听下去,飞奔出去,望了望天边,往天生界与九重山相连的天界急赶过去。
她赶到时,她的亲生父亲冷厉已经惨败,倒在地上,云末手中盘龙紫金枪,正刺向冷厉的心脏。
如故飞扑过去,抓住枪尖,“不要杀他。”
如故想到这里,额头一下一下地跳痛。
后来,她去了三生界,被一碗忘情丹洗去记忆。
她忘了云末,自然也忘了琼楼。
而靠对方记忆追踪的琼楼,自然再也找不到她。
如故虽然失去了记忆,却下意识地感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或者人。
打听到父亲最得力的左右臂容瑾精通医术。
容瑾长得极其俊美,又文武双全,无论是文还是武,在三生界中,他排第二,没有人敢站第一。
是全三生界的女人梦想中的情人。
但他的性格冷漠得不近人情,再美的女人在他面前,都得不到半点好脸色。
不过,他长得怎么样,如故不关心,文采武学好成什么样子,也不关心。
唯一关心的是,他的医术到底有多高超,能不能高超到给她恢复记忆。
如故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但隐隐觉得和身边的人有关,于是打听到容瑾平乱回京的时间,支开服侍她的丫头,一个人去他回京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没想到,京里京外,早里三层外三层地堵满了人。
男的崇拜容瑾百战百胜的英勇,想一观他的英姿,而女的只盼能看他一眼,只要一眼,就能让他在自己梦中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成就一番爱恨缠绵。
如故隔着几层的人墙,跟了容瑾的大军十里路,一直跟到容府门口,也没能找到一个空隙钻到人群前面,更别说靠近容瑾,请他看病。
等众人散去,容瑾已经进了府,如故连他的人影都没见到。
如故来找容瑾是瞒着所有人的,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投贴求见。
看着紧闭的大门,这么放弃,又不甘心。
最后爬墙进了容府。
她虽然没了记忆,但以前在九重山捉弄人没少干爬墙的事,这些本事是不需要记忆的。
如故凭着过去练出来的一身本事,轻易地避开容府里的护卫,摸进到容瑾寝室外面。
看着一个副官打扮的人从屋里出来,忙瞅准机会,从窗口跳了进去。
为了不被人当成贼,如故脚一落地,不等看清端坐琴案后男子,抢先开口,“我没有恶意,来找你,只是想求你给我看个病。”
说完,才看清面前的年轻男子。
如故之前就听说容瑾长得极好,但这时看见面前极清俊的一张脸,仍然惊叹,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有这样好看的容颜。
他只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就把淡漠的目光移向别处,起身走向里间床榻。
如故被晾在了那儿,这算什么?
既不叫人抓她,也不给她个回话,这病是看还是不看?
一个男人当着女人的面,走向床榻,意思就是我要休息了。
这种时候,女人应该有两种举动,一种是随着他过去,爬上他的床。
另一种,识趣地离开。
不过跟着云末长大的如故没有这种觉悟,从善如流地跟了过去,“你是容瑾,是吧?”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根金丝把她卷了丢出窗外,窗户随之关拢。
如故从花坛里爬起来,沾了一头的落叶,一身的花泥,望着闭紧的窗户有些发怵。
没叫人来直接把她丢出府,是不是等于还有机会?
趴到窗外,用他在屋里可以听见的声音道:“我不是坏人,真的只是想请你帮我看看病。”
屋里烛火熄灭。
如故囧了一下,不死心地接着道:“我突然失忆了,我想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才会突然失忆,又或许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记忆?”
屋里安静得像没人。
如故有求于人,耐着性子,“我不会让你白帮我的,只要你帮我看看,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而为。”
冷厉带兵攻出战,带回女儿如故的事,容瑾听说了。
而且,如故这张脸,他半点不陌生,在她爬进他屋子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她是谁。
水明珠在三生界的地位和声望不低于三生尊主。
有她欠一个人情,自然是受用无穷。
但他不屑。
如故等了一会儿,不见反应,又道:“我也知道这样的承诺很难让人相信,要不这样,你有没有想要做的事,我可以先帮你把事情做了,你再给我看病。这样,你总不会吃亏的。”
美男养颜,谁都喜欢。
但跟他说十句话,他都回你一句的冰人就很容易让人上火。
如故对着容瑾不过两盏茶时间,就失去了耐心,觉得跟他说话,简直是自讨苦吃。
按着她一贯的风格,都是她给别人苦头吃,自讨苦头这种事,不归她做。
转身正想离开,突然听见身后屋里传来冷清清的一个声音,“嫁我为妻也可以?”
如故猛地回头,瞪着面前的紧闭的窗户。
想嫁容瑾的女人一定多得数不清,但她直觉自己心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只是暂时把他给忘了。
在记起他之前,得守住自己的心和人。
“这个不行,你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
“请回吧。”明明是极好听的嗓音,却冷得让如故禁不住打个寒战。
“嗳,做买卖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这儿怎么就板子钉钉子,一锤子搞定啊?再说了,哪有看个病,就让人以身相许的说法,是不?”
如故抓了抓头,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如果看个病就能以身相许,容府的门槛一定会被来看病的姑娘踩破了。”
“那是。”如故对容瑾的人才没有半点怀疑,“这么说,倒像是我不识抬举?”
“那是。”那人回的很干脆。
“人家很矜持的……咦,你是谁呀?”如故回头,这才发现身边树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笑嘻嘻地看着她。
“过路的。”
“……”
这容王府还真是来去自由,她可以爬墙进来,连过路的都能在府里到处溜达。
说他是少年,只是因为他穿着男装,其实他那张脸,如故认了半天,也没看出他是男是女。
这张脸无论男女,都已经不是倾国倾城可以形容的了。
如果说容瑾是清冷的梅花,那么他就是艳丽的牡丹。
如故望着他的脸,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女扮男装?”声音虽然粗了点,但不排除有嗓门粗的女生。
“放屁,老子是男人。”美少年立刻翻脸,精致的眉头竖了起来。
“只是随口问问,用不着发火吧?”如故感叹,男人长成这样,真是浪费啊。
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如故身上滴溜乱转,“你得了什么病?”
“关你什么事?”如故是来求医的,没必要跟个过路的瞎扯。
“花痴病?”
“你还花柳病呢。”
少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如故这话,觉得好笑,嘻嘻一笑,“不管你得了什么病,你今天遇上我,算你运气不好。”
如故看见少年缓缓抬起手来,手上多了把厚重的大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锋利无比。
突然闻到股危险的味道,本能地退开一步,戒备地看着少年,“你要做什么?”
“有人出钱买你的命,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死了别怨我,好好想想自己得罪了谁。”
“想个屁。”如故什么都不记得,哪里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手腕一抖,一条金绫从袖中滑出,落入手中,要打架,她还怕他不成?
少年没想到这个长得这么秀气漂亮的小姑娘,居然说脏话,怔了一下,有些好笑地道:“你别乱动,我刀很快,你不会痛的。但乱动,一下断不了气,那就不好说了。”
如故被他气得笑了,他要杀她,还叫她站直了伸长脖子等他杀。
“我手也挺快的,要不你呆那儿别动,我也包你一下断气,绝对不痛,嗯?”
少年翻了个大白眼,在三生界,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既然这样,你就别怪我了。”
大刀刚要出手,突然一条金丝穿过窗纸飞—射出来,缠住少年手腕。
少年脸色变了变,不敢再乱动,抓紧了大刀。
窗后传来容瑾清冷的声音,“要杀人,出去杀,别脏了我的地方。”
如故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冷血。
突然乘少年分神,手中金绫快如闪电地飞出,直卷少年,金绫上的小金铃当直击少年咽喉,小金铃的边缘薄如刀刃,一但割上他的咽喉,他必死无疑。
少年没想到如故的手会快到这程度,如果他换平时,倒不难躲开,但这时手腕被金丝缠着,只要一动,就会被金丝割断手腕,只能稳着手腕不动,身体猛地往后折倒避开飞来的小金铃的刀口。
哪知,那小金铃竟像是活的一样,突然中途转了方向,削向他的手腕,又快又疾,是铁了心要废了他的手。
少年手腕被缠着,不能动,真是摆在那儿,给她削。
突然金丝从少年手腕上松开,在小金铃上轻轻擦过,小金铃顿时偏了方向,少年立刻收回手,身体向后飘出,站在如故金绫够不到的地方,“好狠的丫头。”
如故鄙视,“只许你杀人,不允我自卫?”
少年无语,“我已经收手了,你突然偷袭,是自卫?”
“我不先发制人,难道等出去让你杀不成?”如故把玩着金绫,她不记得过去的事,可是金绫却使得很顺手,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父亲?冷琴?
感觉一个都不像。
难道她另有师傅?
冷琴说,她一直就生活在三生界,只是前一阵子生了场大病,病好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而她一问父亲,父亲就一脸的愧疚之色。
她听说,自从她生下来以后,父亲就一直守着母亲的灵牌,万事不理。
如故以为父亲是觉得从来没管过她,而感到愧疚。
但问遍了能问的下人,没有一个说得出她以前是是怎么样的,问得急了,她们就说,她们来的时候,如故正病着,之前的事并不清楚。
最终,她的过去成了空白。
少年被呛得无话可说。
金丝收回,容瑾冷道:“还不走?”
少年扬了扬眉,闪身离去。
如故知道他不会走远,会停留在不远处盯着她,干脆不走了,推开窗跳了进去。
“你不能见死不救。”
容瑾皱眉,他没有这么多善心。
如故大摇大摇地走到椅子上坐下,“如果我死了,三生界的水没人净化,这里所有人都得给我陪葬。”
“所以呢?”
“你身为三生界的一员,自然也有保护我的责任。”
容瑾冷清清地看了她一阵,返回桌案后,拿了块布抹拭好些日子不曾用过的琴。
如故乌黑的眼珠子慢慢转了半圈,这算是留下她了?
挨到容瑾桌对面坐下,“刚才那人,你认识?”那人要杀她,她总得知道是谁要杀她。
“三生界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他。”
“他是谁?”如故手揉了揉额头,她就是那几个中的一个。
“三生界最出名的杀手鬼刀。”
“鬼刀?谁的人?”
“谁给钱,他就是谁的人。”
“……”
如故又向他凑近些,“你既然收留了我,好人做到底,再帮我一帮?”
容瑾冷瞥了如故一眼,不再说话。
如故自来熟地挽了袖子,把白生生的手臂伸到他面前,“就看看吧。”
“你没病。”
“我现在是没病,但我这里……”如故手指在脑门上点了点,“突然间,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过去的任何事情,说实在话,我连我爹都不认得。”
她想不明白,自己的过去,为什么会洗得这么干净,连天眼都看不见。
容瑾眼里闪过一抹意外,犹豫了一下,手指搭上她手腕脉搏,眉心微微一蹙。
她的记忆竟是被忘情丹洗去。
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当年冷琴带了冷厉的女儿出去,回来后孩子不见了,冷琴自己弄得一身的伤,说是被九重山的妖魔夺了去祭天了。
冲着冷琴的那身伤,没有人怀疑,孩子的爹都没理会这件事,其他人自然更不会理会。
但他知道这件事以后,总觉得这件事蹊跷。
暗中派人去九重山打听过,说从来没有哪家妖魔拿过婴儿祭天。
冷琴在说谎。
“看得出来我是怎么一回事吗?”如故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容瑾。
容瑾的思绪被打断,道:“你服下了忘情丹。”
“忘情丹是什么东西?”
“是可以消去一个人记忆的丹药。”
“消去记忆?”如故微愕,“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因为生病失忆,而是被人下了药?”
容瑾手指从如故手腕上挪开,不再多说什么。
当年冷琴说谎,而如故回来,立刻被消去记忆,可见是有人不想她知道当年的事,是谁下的药,已经不能猜测。
“忘情丹有没有解药什么的?”
“没有。”
“那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什么意思?”
“忘情丹说是药,倒不如说是一种封印,一旦服下,毒质就根深蒂固地存在体内,无药可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三生石的核心石解开封印。”
“哪里能找到三生石的核心石?”
“先得寻到三生石,用三生石做成三生幽境,再收积三生石存在幽境之中,三生幽境中的灵气日积月累,就会在三生石中凝成核心石,再由命结石激活核心石。你进入核心石,就能找过封去的记忆。”
如故听得脑瓜子痛,“去哪里可以找到三生石?还有那个核心石又在哪里可以找到,另外三生幽境要怎么做?”
“不知。”容瑾轻试了试琴弦,只是轻轻一勾,悠扬的琴声便从他指尖化开。
“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办法?”如故皱眉。
“没有。”容瑾望了望天,“我要休息了,你该走了。”
人家一个大男人要睡觉了,她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赖下去。
“谢谢你了。”
如故仍从窗口跳了出去,耳听八方,防着被鬼刀偷袭。
身后传来容瑾冷冰冰的声音,“鬼刀走了。”
“不杀我了?”如故回头。
“嗯。”
“你怎么知道?”
“你说你叫如故,这里的水要你净化的时候,他在窗外。”容瑾顿了一下,“他……不想死。”
如故奇怪地‘咦’了一声,“他可以杀了我,然后离开三生界。”
“他是三生界水灵气所化,三生界的水是他的根,他怎么可能舍得丢下自己的根?这些年,那水脏得害他吃了不少苦头,他比谁都希望三生界的水得到净化。”
如故翻了个白眼,感情她还是那小子的衣食父母。
回到宫里,如故端着吃剩下的糕点去了听香阁。
冷琴正在廊下逗鹦鹉,一丝惊讶一闪而过。
如故径直走到她的面前,笑笑道:“鬼刀是姑姑请来的?”
冷琴继续喂鹦鹉,“不知道你说什么。”
“为什么?”如故当然不会相信她真不知道,拈了点糕点喂鹦鹉。
冷琴看着如故拈着的糕点,脸色一变。
如故突然把糕点送到冷琴面前,“吃糕吧。”
冷琴下意识地推开,“我不吃。”
“这可是姑姑亲手做的。”
“我现在不想吃。”
冷琴往后退开,如故立刻跟上,一步不离,冷琴被逼得一步步后退,直抵了身后墙角,无处可退,才想起端出长辈的架子,“你要做什么?”
“让姑姑陪我一起吃糕罢了。”
“我说了,不想吃。”
“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
“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全吃掉。”如故拿起一块糕,就硬往她嘴里塞。
“我是你姑姑,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冷琴吓得脸色大变,猛地用力推如故,如故却早她一步把她按住。
“今天,你不吃也得吃。”
冷琴无论怎么挣扎,也不能从如故手上挣扎出来,整块糕被塞进嘴里,又见如故随手端了手边的茶要往她嘴里灌,又急又怕。
“住手。”冷厉快步赶来,夺下如故手中茶杯,“如故,你这是做什么?”
冷琴得了自由,忙弯着腰,用手指抠出嘴里塞满的糕点,又扑到茶几边上,捧着茶壶漱口,直到嘴里不剩一点糕点残渣才松了口气。
如故冷冷看着,把猜测完全坐实了,把手中碟子狠狠地砸在冷琴脚前,“说吧,为什么要给我服忘情丹,又为什么要请鬼刀杀我?”
冷琴给如故服忘情丹的事,冷厉知道,但鬼刀的事,却不知道,脸色也随之一变,“鬼刀?怎么回事?”
冷琴忙拽了冷厉的袖子,“哥哥,我怎么可能会请鬼刀杀如故?”
如故冷笑。
冷厉也觉得不可能,“如故,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鬼刀不可能追杀你?”鬼刀是水灵而化,这些年水被浊气污染,他比谁都难受,怎么可能刺杀如故?
鬼刀是冷琴聘请的,如故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她来找冷琴,也是想借着忘情丹的事,一起把她的口风给诈出来,但冷琴一口咬定不知道,如故也不能再把冷琴怎么办。
冷哼了一声,“那就先说说忘情丹的事吧。”
“如故,这件事……你要恨就恨爹吧。”
“为什么?”
“我没尽到做爹的责任,这些年对你不理不顾,你姑姑怕你恨我,所以……”
“怕我怨恨你们,就消我记忆,你们是不是太自私,太可笑了些?”当她三岁?用这样荒谬的借口来搪塞她。
“这件事,你姑姑确实做的不妥,但她真是为了我,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跟我来。”
如故迟疑了一下,狠狠地瞪了冷琴一眼,跟着父亲去了父亲的寝殿。
冷厉点了三支香,递给如故,“给你娘上柱香吧。”
这是如故第一次进入父亲的寝殿,也是第一次给母亲上香。
看着供台上年轻的画像,心里莫名地一酸。
忽地看见供台香炉旁摆着一盏小巧精致的水晶灯,水晶灯上雕着两朵并蒂莲,“这是什么灯?”
“这是凤冀族的续魂灯,也是凤冀族嫡女的姻缘灯。里面装的是凤冀嫡女子的魂气,魂气散了,灯也就灭了。”
“这灯是我娘的?”水晶灯里的灯芯熄着。
“不错,这灯是你娘给我的。三生界,仙界,魔界,人界,三界相交,是苍穹最有灵气的地方,同时也是污气最重的地方。凤冀族的嫡女向来一脉单传,出生就担负着净化三生水源的重任。她们净化三生水源,自然也会被水中浊气侵蚀,极易夭折。所以在她们出生前,就会抽取她们的魂气,寻找一个魂魄最为干净的男童,作为她们未来的夫君,水明珠出世,就靠着她们的夫君的魂气来清除体内毒素。”
“被选中的男童一定要娶凤冀族的嫡女子?”
“是。”
“如果他们有其他爱慕的女子怎么办?”
“不会有。”
“为什么?”
“因为他们被选定以后,就会守着水明珠的魂灯,清心寡欲的活着,一生只能有他的妻子一个女人。爱也好,不爱也罢,都只能如此。”
“这不公平。”
“为苍天生灵,牺牲一人,有什么不公平的?再说,凤冀家的嫡女子个个是美丽贤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如故对父亲的话不认同,在她看来,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看对了眼,就是母猪,在情人眼里也是最美的。
至于什么美丽贤良,却未必是自己的菜。
凤冀家族的女儿还没出生,就只能嫁那个不知是阿猫阿狗的男人,为了活命,倒也罢了。
可那个男人也从此失去自由,不能追求自己所爱,只能被动地娶挑中他的婴孩,太悲催了。
“这么说,爹爹也是母亲的魂气挑中的人?”
“是。”
“难道我出生前,也……”
“不错,你出生前,你的魂气也为自己选中了未来的夫君。”
“他是谁?”
“是前任三界尊主的亲侄子——瑾。”
如故皱眉。
她失去记忆后,为了弄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三生界这些年发生的大事,她都一一去翻阅打听过。
其中最大的事件,就是父亲杀死前任三界尊主,坐上尊主之位。
“那瑾他人呢?”
“死了。”
“凤冀家族当年灭我们鬼冀家族满门,只剩下我和你姑姑以及鬼冀家族的一干忠将。我为了报仇隐姓埋名,潜伏在凤冀家族中,从一名小倅做起,一点一点往上爬,没想到竟被你娘选中。从此在三生界扎住了根,最后如愿灭了凤冀家族。那时我恨死了凤冀家族的人,所以把凤冀家族的嫡氏杀得一个不剩。当年三生尊主没有儿子,立瑾为储君。我灭了凤冀家族满门,自然不会放过身为储君的瑾……”
冷厉说到这里,丝毫没有复仇的喜悦,眼底反而掠过一抹痛楚。
“如故,你爹杀了你亲选的,能让你活命的夫君。”
如故虽然没见过她打娘胎里就自己选中的夫君,但这样的杀戮,仍让她心里沉重得像压了块千斤巨石。
“你姑姑怕你恨我,才给你服下忘情丹。”
冷厉说到这里停下,心里隐隐地不安。
按理,凤冀嫡女子满了三岁后,一直到六岁,这三年间,每到朔月,就要饮一滴她们夫君的血来清除体内浊气,否则的话,浑身的血液会被体内的浊气熬干。
没有瑾的血,身为凤冀嫡女的如故在三岁的时候就该夭折。
他为了报仇没有后悔杀了凤冀的族人,包括瑾。
但一想到因为他,女儿将活不过三岁,却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所以才会狠心把她交给冷琴,不理不顾。
找回如故后,他一直想不明白,如故没有夫君的血,是怎么熬过的那三年?
最后归理解为,如故没生活在三生界,所以不受三生界的浊气侵蚀。
如故轻抿了唇。
难道她即便是失去记忆,仍放不下的,是那个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夫君——瑾?
如故揉了揉额头,真是头痛。
凤冀和鬼冀本是世仇。
她虽然讨厌杀戮,但对生活在仇恨中的父亲,她又能报怨什么?
“如故,你要恨就恨爹吧。”
如故沉默。
她心里没有恨,只有让人透不过气的憋闷。
接下来的日子,如故发现,宫里突然热闹起来,大批的官媒涌进宫来。
丫头环儿说,“那些官媒都是来向公主求亲的。”
如故突然觉得好笑,她没有打娘胎挑出来的丈夫清除体内浊气,活不了几年,这些人巴巴地让自己家的儿子来娶她这么个短命鬼,脑子进水了?
撑着头望着楼下挤得快要打起来的官媒,“你说他们图什么?”
“如果能娶了公主,生下个女儿,就处处受人尊重,一生荣华。听说他们递上来的人选,全是自家长相好,身体壮,能一夜七次郎的公子。”
如故刚喝了口茶,被呛得差点喘不过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我爹怎么说?”
“尊主说,吹得比唱的还好听,谁知道行不行,让他们把人全提了来,让公主自个挑。”
外头宫女传话,“公主,容世子来了。”
如故隔着珠帘看着容瑾冷清清的身影,‘咦’了一声,“你也是来参加选亲的?”
“容瑾奉尊主之命,来保护公主。”进宫选亲的人太多,人蛇混杂,冷厉怕如故有什么闪失,所以令容瑾进宫贴身保护如故安全。
如故想到容瑾说过的话——嫁他也可以?
眼里突然多了些玩味,歪头看着匆匆快步赶来的各色男子,“脸可以看,身段也可以看,可是生儿子的事,能不能行,怎么看?总不能挨个试吧?”
环儿‘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容瑾却淡淡道:“如果公主想知道他们的身体状况,以容瑾的医术,倒可以帮公主看上一看。”
如故冲他伸了伸舌头,“可惜,我信不过你。”
容瑾默然。
如故看着他忽地一笑,“要不叫我爹去青—楼找些姑娘来,让他们比比,看谁最先让人怀上孩子,谁留下”
容瑾愕然,冰冷的眼眸出现裂痕。
环儿张口结舌。
“就这么定了,这些人交给你了。”如故笑嘻嘻地把手一拍。
忽地人影一晃,鬼刀面如锅底地落在她面前。
如故往后退开,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你是来选亲,还是来杀我?”
“都不是。”鬼刀没好口气。
“那是?”
“我不能让你和这些草包把水给毁了。”
“我跟他们,怎么就把水毁了?”
“他们能帮你净化体内浊气沉淀的毒素?”
“好像不能。”
“这就对了,等你体内毒素过多,就净化不了水源了,那水不是毁了是什么?”
“所以呢?”不就因为她活不了多久,所以她爹才急着给她找一夜七次狼来让她生女儿吗?
“所以你就不能跟他们呀。”鬼刀抓头,他说得这么明白,她还不明白?
“我不跟他们,难道我就能一直净化水源,就不会死?”
“不能。”
“那不就得了。”如故手撑了头,重新打量他,之前一门心思在容瑾身上,没在意他,这时仔细看,这小子长得可真不赖,比起下面那些一夜七次狼顺眼多了。
如故忽地一笑,“要不你给我爹做上门女婿吧。”
鬼刀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一样,“不行,不行,先别说我练的是童子功,不能娶妻,就算能,我也不能跟你。”
“为什么呀?”
“你跟我,和跟下头那些草包,没两样。”
如故眉梢一扬,帘子外的容瑾难得地笑了。
鬼刀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如故这是绕着圈子骂他。
下头的人是草包,他也是草包。 шшш▪Tтkǎ n▪c o
他被骂了,还不能反驳。
因为,他和下面那些草包一样,不能帮如故净化体内毒质。
鬼刀的脸顿时黑了,正要发作,忽地听如故道:“我可以不嫁他们任何一个。”
鬼刀脸露喜色。
如故向他勾了勾手指。
鬼刀立刻凑了上去。
“是谁要杀我?”
鬼刀嘴角抽了一下,他干的是杀手的活,杀手首先一条就是要有信誉,绝对不能出卖买家。
买卖可以不接,可以退,但买家绝对不能出卖。
“我不能告诉你。”
如故趴回窗边,叫来丫头,往窗下一顿乱指,“那个,那个,那个,还有那个,让他们去偏厅等着我。”
“喂,你不能这么做。”鬼刀急了,上前拽如故,“跟我走。”
如故脚下一错,从他身边绕开,跟杀她的杀手走?
不是鬼刀当她弱智,就是他自个脑抽了。
突然一个极为细弱的声音传进耳朵,她知道,这是一种传音秘术。
“跟我走,我带你找凤君。”
被水明珠胎魂选中的夫君被称为凤君。
如故停下。
“如果你想一直活下去,就来找我。”
如故回头,屋里已经失去鬼刀的身影。
丫头进来,“公主,那几位公子已经去了偏厅。”
“让他们走吧。”如故抬头,却对上容瑾冰冷的眼眸。
四目相对,容瑾竟就这么看着她,没有避开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如故才慢慢开口,“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我指的不是在你府上。”
容瑾转开视线,“如果你不见那些人,我也要回去了。”
忘情丹,越是深情,忘得越是干净,那些无关痛痒的,反而可能残留下一些记忆痕迹。
他对她而言,果然是无关痛痒的。
容瑾漠然转身,清冷的身影带着寒意步下楼梯。
如故揉了揉额头,之前看见他,他就没正眼看过她,这时对上他的眼,分明觉得眼熟。
哪里见过?
三生泉眼是个有万丈高的瀑布。
瀑布两边长满了彼岸花,堪比黄泉路。
传说水明珠爱上自己夫君以外的男人,都会化成彼岸花,她们的情人会化成叶子沙华。
这是上天对他们惩罚。
让他们永世不得相见。
容瑾手指轻抚一朵开得正艳的曼珠沙华,“如故,你是想做彼岸花,还是想这么失忆的活下去?”
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向瀑布上走来,他一扫眼里的痛意,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化成一道暗淡的光影而去。
如故走出林子,看了会儿岸边开得正好的彼岸花,才看向脚边的深瀑。
鬼刀是三生泉的水灵化成,整条三生泉都是他的家,让她往哪儿找人去?
如故捡起一块石头,砸向瀑布,“你再不出来,我打今天晚上起,一天一个七次狼,再让他们天天到这泉里洗澡,恶心死你。”
鬼刀黑着脸从水里浮起,手里握着如故砸入水中的石块,“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都没几天好活了,还要脸做什么?当然是怎么快活怎么来。”
鬼刀瞪着她,越瞪越觉得无可奈何。
三生界的水明珠,个个端庄守礼,没有一个像她这么没皮没脸的。
问题是,不管她身上再多让人头痛的臭毛病,她都是现在唯的一个水明珠。
他得忍……
还得苦口婆心地劝……
“水明珠自己挑中的夫君,个个是万里无一的,你理那些歪瓜裂枣做什么?”
如故在水边一块大石上坐下,“不管他长成什么样子,但我爹说他死了,难道你想带我去阎罗殿找他?”
“他活着。”
“你怎么知道?”
“水明珠会吸噬天地间的邪煞之气,也就是浊气,三岁到六岁的时候,是水明珠一生中最容易夭折的时候,每个月的朔月,体内的邪煞之气就会反噬,如果没有凤君带着魂气的血,水明珠浑身的血液会被熬干而死。可你活着,说明你这三年里一直在吸食凤君的血。”
如故揉了揉额头,空空的脑子里完全没有那三年的记忆。
难道他真的没死?
那三年,真的一直在用血喂她?
“或许,我不需要他的血,也能熬过那三年。”
鬼刀不屑地鼻孔朝天,“这世上就没有哪一个水明珠可以例外。”
“那或许我根本不是什么水明珠。”
“这面瀑布就是一面照妖镜,是魔是妖,你自个照照,也就知道了。”
鬼刀手一扬,瀑布瞬间化成了一面镜子。
如故半信半疑上前,水瀑中现出一朵火红的彼岸花,半合的花瓣护着花心中一颗明珠,明珠里慵懒地躺着个红衣的少女,那少女的容貌和她一模一样。
鬼刀惊呆了,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她不但是水明珠,还是水珠之后。
只要找到凤君,三生界就有救了。
如故皱眉,这人疯了?
鬼刀不理她,又哭又笑。
如故也懒得理他,重看向水镜。
她皱眉,里面少女也皱眉,就像镜中的她。
“花妖?”看了也不知自己是什么,看了也白看。
“妖你个头,你是水珠之后。”
“所以呢?”
“没有凤君,你比别的水明珠死的更快。”
“水珠之后,难道不是该更强大?”如故的脸黑了,这家伙说话真难听。
“灵力更强大,生命却更柔弱,水珠之后不但那三年要饮凤君的血而生,往后也要靠凤君的魂气而生,凤君一定在你附近。”
如故笑了,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鬼话连篇。
凤君是三生界的前储君瑾,如果在她附近,早被父亲杀了又杀,能活着才叫见鬼。
“你一定相信我,绝不能和那些草包鬼混,害人又害己。”鬼刀见她不信,飞扑上来,抱住她的小腿,“咦……奇怪……”
“奇怪什么?”
鬼刀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面破旧得丢街边也没人要的破铜镜,往如故照去。
如故在镜中看见自己的魂魄,她的魂魄柔软娇小地卷缩成一小团,另外有半缕冷幽幽的,不属于她的魂魄紧裹着她幼小的魂魄,像是在保护着那缕小魂。
“这是什么?”
“原来如此。”鬼刀恍然大悟,“原来凤君撕了半缕魂给你……可是既然这样……那他岂不是不在你身边?”
这一发现让鬼刀有些失望。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有他这半缕魂,所以熬过了那三年?”
鬼刀摇头,“那三年,你仍是要靠吸食他的血才能活,只是他撕了半缕魂给你,所以即便他不在你身边,你也能活。”
“怎么说,他还是死了?”
“活着,只是不知在哪里了。”
如果他不在附近,人海茫茫,要找到他,可就不容易了。
鬼刀开始头痛。
这水多年没有人清理过,浊气重得沉了底,没有凤君,光凭水明珠一人之力,要想把这水净干净,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如故却开心了。
她有凤君的半缕魂,那么她就不会因为没有魂气清除体内毒质而死。
也就是说,她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至凤君,她可以慢慢地找。
甚至没心没肺地觉得,就算找不到,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如故喜笑颜开,在鬼刀脸上捏了一把,“我雇你做件事。”
“什么事?”鬼刀愁眉苦脸。
“去把要杀我的人杀掉。”她想活得太平些,就得清除藏在暗处的敌人。
鬼刀要守信用不告诉她对方是谁,她却可以雇他去杀了对方。
“当然,你可以随便杀一个人来忽悠我,但你要知道,那个人可以雇你来杀我,同样可以雇别人来杀我。万一我被她杀了,受害的人可多去了,这三生界无数的生灵都会和我一起陪葬。”
鬼刀和如故交过手,知道如故不是那么好杀的,但功夫再高,都有被暗杀的可能。
他干的就是杀人的勾当,深知此中门道。
咬了咬牙,认命问道:“你出多少钱?”
“我活着,就是你活着,我还需要出钱吗?”如故眨了眨眼,“互助互利嘛。”
鬼刀差点咬了舌头,一毛不拔,叫雇用?
“我等你好消息。”如故在他脸上又捏了一把,欢欢喜喜地离开。
虽然没有得到凤君的下落,但能解决一个藏在暗处的毒蛇,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隐在林子里的容瑾望着如故雀跃离去的身影,冰冷的眸子黯了下去。
忽地听见林子里有人轻轻落下,踏踩落叶发出极轻的声音。
容瑾眸子半眯,如故的回归,果然让冷琴沉不住气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森然冷,本想再等些日子,看来用不着等下去了。
青色的身影飘然向林子深处而去。
如故看着围在周围的十几个黑衣人,笑叹了一声。
为什么总是说好的不灵,说坏的,一说就灵?
刚刚才说过,那人会请鬼刀来杀她,就可能再请别人来。
这来得比她想像中还要快。
从袖中拽出金绫伸了个懒腰,“好像好久没打过架了,一身骨头都硬了,正好拿你们来松松骨。”
她话落,抢在对方前面,金绫飞出,直取其中一人的要害。
对方以多欺少,她还跟人讲规矩,那才是猪变的。
这种情况,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杀一个少一个,自己多一分安全。
如故年龄小,长得又纤细柔弱,那些人做梦都没想到,这小姑娘出手会辛辣到一来就是杀招,半点不手软。
转眼间,就有三个人死在地上。
容瑾站在树后,眸子暗淡。
那个人出生在那妖魔杂生的九重山,从小到大,杀出来的活路。
而如故跟着那样的人,又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从小看的,经历的全是你死我亡地搏杀,哪里还有半点柔软之心?
他的担心,实在是多余,她不需要他。
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见大量的人马向这边围拢,重看向在人群中穿梭的如故,停了下来。
如故再怎么能打,也经不住数千人的车轮战,何况来围杀她的人,无一不是高手。
她被一步一步逼到崖边,站在瀑布边缘,只要再退一步,就滚下万丈的深瀑。
三生泉通向人仙魔三界,但这源头被浊气浸透的水,除了魂魄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凤君,没有人可以承受,溅上一滴,都能穿肉烂骨,如果掉进这瀑布之中,整个人都得化去。
那些人不敢再上前,而如故也没有了退路。
回头望了望身后巨瀑,寻思自己是跳下去,生死由命,还是继续厮杀,杀多少是多少。
源源不断涌来的杀手,足有数千人,要在这数千人中杀出一条生路,难……
她的姑姑真是好大的手笔,能支配这许多一等一的高手。
“杀了我,浊气冲天,三生界崩塌,你们也活不了。”
那些人没有因为她人的话而退缩,反而一步一步的逼近。
如故奇怪道:“我横竖是活不长久的,难道你们也想陪我一起死?”
突然林子里传来一声低笑,“如故,有我护着你,你怎么天真,都没关系,可是一个人还是这么天真,可就不好了。”
如故微怔,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白衣年轻男子缓步而来,如浓墨勾画出来的眉眼,清丽秀雅,或许他比不上容瑾相貌俊美,却是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越看越想看的,哪怕是看到天荒地老也愿意的模样。
男子的出现,让杀手们有些意外,头领打量着男子,问道:“你是谁?”
“云末。”
在场的人脸色陡然大变。
苍穹之中,只怕没有谁不知道近年来靠着一支盘龙枪,坐上天地共主之位的云末。
不自觉得让出一条道路,任他走向崖边。
云末看着如故,伸出手,淡淡而笑,“如故,过来。”
如故细品‘云末’二字,蹙了眉头,难道她认识这么样的一个人?
“我的架还没打完。”
“你打了这半天,也累了,剩下的,我帮你打完。”
那些人变了脸色,不自觉得后退。
如故把他从上看到下,他个子虽高,但清秀儒雅,又白白净净,不像擅长打架的人。
“这些人可不好对付。”
云末笑了,“你想怎么打法,是慢慢地打,还是速战速决?”
“我想自己慢慢打。”如故意思是让他哪来哪去,别在这里白白送了性命。
“好,那你打,我看。”云末身子一歪,靠了身边树杆。
如故翻了个白眼,这人真让她无语。
他说她有他护着的时候,可以天真。
但如故一点也想不起,自己曾和他一起过。
她知道自己被忘情丹抹了记忆,但她总觉得,他长得这么出色,如果真认得他,不该看见他也没有半点熟悉感。
“你说我天真是什么意思?”
“你姑姑的爱人血魔被封禁在三生界下数万年,三生泉水多年没有净化,沉淀的浊气助长了他不少功力,却也让他痛不欲生,你姑娘看不得心上人受这罪,想救他出来。救他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毁了三生界,三生界毁了,封印自然也就破了。你把浊气净掉了,三生界也稳稳得,血魔还怎么出来?而这些人,都是血魔的人,要救出自己的尊主,怎么能让你活着?”
如故失笑,“我还真是天真了。”
“那你是跟我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他和冷厉本有三个月的约定,但如故离开后不久,他就感觉到三生界下异动。
费了不少力气,才知道三生界下,竟封着让人闻之色变的血魔。
顺藤摸瓜,竟查出了血魔和冷琴的种种纠葛。
再顺着这条线,知道了当年冷琴为什么会把如故丢进九重山。
“我不能离开。”
“也好,那我就把该清的,清一清,这三个月,你也能过得轻闲一些。”云末取出盘龙枪,一步一步走向那些杀手。
血肉横飞,只转眼间,上千的杀手就死得一个不剩。
如故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他收了枪向她看来,仍看着他发怔。
云末瞧着她有些好笑,“久了没看过我打架,是不是忘了我打架的风姿。”
他成了天地共主后,需要他出手的架已经不多,而且出去征战,她可以安全地呆在九重山,不用再跟在他的身边。
如故扒着脑瓜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在哪儿看过他打架,深吸了口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什么?”云末怔了一下。
“最近脑瓜子不好使。”如故尴尬地咳了一声,揉了揉额头。
“如故?”云末心里一凉,听说三生界的浊气伤身,难道她没有凤君的魂气净化体内浊气,被浊气所伤?
忽地,地面一阵剧烈抖动,如故本站在瀑布的最边缘,脚下一滑,向身后瀑布坠下。
“如故。”云末陡然一惊,纵身向瀑布跃去。
一道青影掠过,把坠入瀑布的如故拦腰抱住,一同坠进深瀑。
“凤君?”云末握着盘龙枪的手蓦地一紧。
地面抖动越加厉害,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这是血魔吸食了过多的浊气,排放出来的血煞之气。
仅是三生泉中的浊气,有凤君在,如故不会有事。
但这血煞之气,如故承受不住。
云末看着容瑾抱碰上如故沉入深瀑,虽然不甘心就这么放他离开,但仍停了下来,转身朝血魔封禁之处而去。
血魔不除,血魔的麾下就会不断地追杀如故,她既然不肯离开三生界,那么他也就得帮她把这些隐患除去。
至于如故刚才奇怪的表现,只能等他杀了血魔再来弄明白。
如故坠入三生瀑,心想,这下怕是要化得骨头渣都不剩一点了。
结果被水气完全包裹住的身体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冰冰凉凉中紧贴着一个温暖的身体。
呼吸间是一股好闻的淡淡药香。
她这才想起,刚才摔下去的时候,被人抱住。
抬头,望进一双干净得如同清泉的眼,冷冷清清的眉眼,是极好看的形状,如果这世上真有‘完美’二字,那么他就是完美的。
“容瑾?”
他淡淡地看着她,冷冷开口,“为什么不跟他走?”
“我为什么要跟他走?”如故没有记忆,不知道云末是谁。
一个她不记得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跟他走?
再说,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凤君谁,但她觉得那个被她毁了一生的男人,她应该找到。
“你真的一点不记得他?”
如故摇头,“不记得。”
容瑾的心一冷再冷,要多爱,才能忘得一点都不记得。
如故皱眉,“再说,我走了,三生界的生灵怎么办?我的凤君怎么办?”
他眼里闪过一抹诧异,轻抿了薄凉的唇。
如故抬手,水帘溅在掌心里,化成珠窜滑下,如故看着自己完好的掌心,骤地想到什么,猛地重看向面前俊美至极的容颜,眸子因过度的震惊而闪烁。
“你……你是我的凤君?”
只有凤君干干净净的魂魄,才不会被水中浊气所伤。
他不答,转开视线,不再看她,紧抱着她顺水滑下,蓦地一旋身,落在身边平台上。
平台连着路,她安全了。
他放开她,转身离开。
如故快步追上他,“你是凤冀族的储君瑾?”
都说凤君有天地间最出众的容颜。
都说被选作凤君的孩子,会清心寡欲地长大。
他这样绝色的容貌,这样冷清的性子。
她早该想到,容瑾——瑾——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一直藏得很好。
明知靠她太近,就会藏不下去,看见她遇险,仍想也不想地出手。
如故看着他冰冷的面孔,突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鬼冀家族的人如果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他。
无论是认他,还是不认他,都是害他。
她打娘胎里选中了他,也就毁了他一生。
一句‘对不起’在嘴里打转,最终没能说出口。
他是她的凤君,她要靠他活命,而这里的生灵要靠她活命。
他们想杀死她的凤君,然后随便塞个男人给她,生下可以净化水源的小水明珠,然后任她死去。
这样的做法简直自私到匪夷所思。
他们可以自私,她凭什么做他们自私的牺牲品?
如果不是三生界里有太多无辜的生灵,她真愿意让他们因为他们的自私成为她的陪葬。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如故转身。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不要多事。”
“我不是多事,我只是想活命。”如故摔开他的手,继续走自己的路,他死了,她也活不久。
如故没走出多远,见鬼刀被冷琴的四大护卫死死缠住,冷琴朝这边匆匆跑来,“如故,赶紧去叫那人住手。”
如故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叫谁住手?”
“云末。”
“为什么要让他住手?”
“他……他在杀血魔。”
“他杀血魔,跟我有什么关系?”
“血魔被封禁在三生界下数万年,他凭什么跑到三生界来多事?”
“第一,他凭什么跑到三生界来多事,我不知道。第二,他杀不杀血魔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冷琴气得脸色铁青,“不管怎么样,你去让他走。”
“我不认识他。”
冷琴噎住,如故服了忘情丹,已经不再记得云末。
“你只要去叫他,他一定会听你的。”
“为什么?”
“因为……”冷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为什么。”
如故冷笑,“别说我不认得他,就算认得,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是你姑姑。”
“居然还记得是我姑姑,既然这样,我们的账也就该好好算算。”
“什么账。”
“毁我记忆,又再派人追杀我的账。”
“毁你记的事,你爹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另外,我没派人杀过你。”
鬼刀虽然来刺杀她,但她仍然相信,鬼刀不可能出卖顾客。
“你可以不承认,但不表示我会相信你,并放过你。”如故没打算听她狡辩。
冷琴见如故手中金绫飞来,急了,慌乱避开,“你先把云末弄走,我们的账,你想怎么算,随你。”
“我和云末是什么关系?”如故手上不停,金绫翻飞,一招接一招地向冷琴招呼过去。
“他爱慕你,但你得为凤君守寡,拒绝了他的示爱,他不肯罢手,追来三生界。”
“我跟他有过什么?”
“你跟他有没有过什么,我怎么知道?”冷琴被如故逼得满地乱滚,十分狼狈。
如故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她有凤君,不可能接受别的男子倒是事实。
想起容瑾曾问她,为什么不跟他走……
难道她之前以为凤君死了,耐不住寂寞,真做出过红杏出墙的事?
如故开始头痛,云末玉树临风,确实是女人梦中的情人。
如果说她从小守寡,少女怀春,倒也无可厚非,可是凤君还活着,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最重要的是,她一点也不记得自己跟云末有什么。
脑子空空,哪怕一点爱慕渣子都找不出来。
如果,只是对方单方面地爱慕她,倒也罢了,如果她和人家有一段情的话,她岂不又成了负心人?
她毁了容瑾,还要当一回负心人?
真是乱了,全乱了!
忽地,天边一片血雾散开,接着倒来轰隆巨响,天崩地裂。
冷琴看着天边血雾,整个人呆住,连如故击向她胸口的金绫也不知道闪避,实实在在地挨了那一下,胸口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
“云末,我不会放过你。”她突然从地上翻身而起,丢下如故,向天边掠去。
鬼刀解决掉四个护卫,跃过来,抓住要追赶准琴的如故,“你不能过去,危险。”
“那是怎么回事?”如故望着血红的天边。
“应该是血魔自爆了。”
“我去看看。”
妖魔自爆,是与人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搏。
虽然她不记得云末这个人,但云末救了她一命,她得去看看,他是生是死。
鬼刀拽着她不放,“你受不了血魔的血煞之气。”
“云末会怎么样?”
“他本事大着呢,区区一只血魔,哪能伤得了他。”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血魔虽然凶狠,但云末能坐上天地共主的位置,这些年灭掉的妖魔不计其数,血魔和九重天的那些妖魔相对,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忽地皇宫方向传来厮杀声。
“是凤君逼宫。”鬼轮抓了抓头,“真是多事之秋。”
如故脸色微微一变,丢下鬼轮,向皇宫方向急赶。
宫里宫外,一个个皇宫护卫被手臂绑着青丝的红衣人砍死在刀下。
红衣人看见如故,没有人向她动手,任她走进宫门。
如故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胸膛,白着脸向大殿急奔而去。
台阶上站着容瑾冷清清的青色身影,他正一点一点,慢慢地擦拭着染血的金丝。
如故的心直接沉进了万丈的冰潭,冷得手指尖都禁不住微微地颤抖。
冷厉喉间渗出一条细细地血丝,还没有断气,指着容瑾,“你……为……为什么。”
容瑾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灯,手掌摊开,绑着金丝的小水晶灯悬挂在他指间。
那是只有凤君才会有的身份象征。
“你是瑾?”冷厉脸色大变,“不可能,不可能,当年瑾明明死在我刀下,你不可能是他。”
“你杀死的是我一胎所生的同胞哥哥。”容瑾眸子冷得没有一丝暖意,“当年,你也是用这样的办法靠近我的叔叔,屠了凤冀满门,我不过是以牙还牙,让你也尝尝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中的滋味。”
一口血从冷厉口中涌出,睁大了眼死死地瞪着容瑾,死不瞑目!
容瑾转身,冷冷地向如故看来。
四目相对,如故心底一片空白,说不出是恨还是不恨。
凤冀鬼冀世仇,这样的结果,已经不能以一句对错来评论。
“你这是在等我动手?”如故不喜欢冤冤相报,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杀死她父亲,而无动于衷。
“随你。”他冷冷开口。
如故金绫出手,直缠向他的脖子,他却直直地站着,没有还手的意思。
“为什么不动手?”如故拽着金绫,只要一用力,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杀了我,凤冀鬼冀两族的仇,在我们这里做个了结,如何?”容瑾声音淡淡地,却不如平时那样冷。
如故感觉到他在她体内的那半缕魂魄轻轻地颤抖,空空荡荡的心里,突然泛起一抹酸楚,眼里慢慢地凝上了泪。
“你的魂魄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
“忘了的事,何必再问。”
“也是。”如故深吸了口气,他们两家的仇恨,注定他们有缘无份,又何必再纠结过去,“把你的魂魄拿回去,你我从此两清,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拿不回来了,就此两清,也是可以。”容瑾淡漠转身,步下台阶。
如故鼻子一酸,凝在眼里的泪滚落下来。
鬼轮脸色煞白地匆匆跑来,“如故,凤君,出事了,快去看看吧。”
容瑾看了如故一眼,“什么事。”
如故抬头,突然看见三生泉水方向冒起一股暗血的污浊之气。
鬼轮脸色一变,拔腿就往泉边跑。
如故顾不上难过,扭着劲不看容瑾一眼,追着鬼轮急跑,到了三生泉水边,见整条三生泉被不断涌来的污血染红。
“怎么回事?”她一靠近三生泉,就闻到了股浓郁的血腥之气,那股难闻的血腥之气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鬼轮整张脸都白了。
“是人界,人类的为了捕杀灵兽,滥杀无辜,血气冲气,涌进三生界。”
容瑾眉头慢慢蹙起。
如故可以净化水源,但承受不了夹杂着人类贪念的血污之气。
鬼轮急得在泉边打转,有这血污之气,如故再不能净化水源,浊气冲天,就会引来三生界崩塌,整个三生界将毁灭。
最后哀求地看向如故,“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三生界。”
“我能做什么?”
“只有你的真身可以压制住这冲天的血杀之气。”
容瑾淡漠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如故沉默。
她要恢复真身,就得去了这具肉身,从此红尘往事,真的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自从服下忘情丹,虽然没了记忆,但仍总觉得自己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做完,有很重要的人要见。
她看向容瑾。
不能确定,自己割舍不下的人和事,是不是他。
只这片刻间,血气又再涌开,带着血污之气三生泉水快速漫开,如果再不决定,血污之气就会淹没整个三生界。
鬼轮眼巴巴地看着如故,“我知道这么做,很自私,但……如果你能救救三生界的生灵们,我世世护你左右。”
如故道:“只有曼珠,没有沙华,只怕也压不下这股血杀之气。”
曼珠沙华,只有曼珠,没有叶,会像是蝴蝶的一生,短暂而美丽。
如故不知道这么短短的时间,能不能化去水中污浊之气。
曼珠需要沙华,但沙华都是曼珠的情人所变,那是上天对曼珠的情人的惩罚,没有一个沙华是自愿的。
她去哪里找沙华?
脑海里莫名地浮上云末的身影,那可亲的脸庞。
冷琴说,他爱慕她,但她直觉那个云末和自己之间不是一厢情愿的爱慕那么简单。
他说,有他护着,她可以这到天真……
要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一个人一直护着?
如故的记忆里虽然没有一点点关于云末的,但潜意识中不希望他成为自己的沙华。
她害怕,等有一天,自己想起了往事,如果那个人真是自己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的时候,却已经生生世世再不能相见。
只是短短的犹豫间,泉水中的血污之气已经漫上了半空。
鬼刀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如故笑叹,“罢了,你布阵吧。”
别说她脑子空空,没有情人,就算有,也不愿意害了人家。
如今不如尽人事,听天命。
鬼刀看着如故,眼里慢慢凝了水气,“固然没有沙华,我也会尽自己之力,让你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
曼珠只要有足够的灵气补充,就能活得长久。
如故笑笑,她并不奢望。
何况化为曼珠,都会被封了情脉,无心之花,活得太久,也会无趣。
鬼刀向容瑾行了一礼,“凤君,对不住了。”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他这么做是生生的拆散了如故和容瑾。
“无妨。”即便是如故不化回真身,他与她也是有缘无份。
“那麻烦凤君退后。”
容瑾轻点了点头,毫无犹豫地走开。
如故笑了,最无情的应该不是曼珠,而是她的凤君。
不过这样很好,起码鬼冀和凤冀家族之间的恩怨也算就此了结,从此三生界将归于平静。
幽幽的绿光凝成球形的阵势,把如故团团围住。
就在如故想闭眼的时候,却见容瑾缓步进阵,站上沙华的位置。
如故惊了,鬼刀呆了。
“为什么?”如故突然觉得喉间卡得厉害。
“你不是想和我生生世世再不相见,这样就再不会相见。”
如故望着他精致的容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瑾凝看着如故,或许是上天对他过去无能的惩罚,如果当年他不顾一切,毅然带了她离开,他在她心里或许也不至于什么也不是。
夫妻本是同命鸟,这样虽然永世不得相见,但终究是与她一脉相生,血脉相连,还有什么比他们更亲密?
这样也好——
在与他血脉相生的一瞬间,如故看见了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彻底地呆住。
容瑾生出来的时候,并不像其他储君那样众星捧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的母亲临产时,正好父亲病逝,按照父亲的遗愿,在孩子长大以前,由皇叔暂时代管朝中事务。
皇叔狼子野心,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大权到手,又岂能再拿出来。
容瑾的母亲生了一对双生子,长子出生就出现智障的表现,她看出皇叔的野心,怕他以皇子智障为借口,废了储君之位,在忠仆的帮助下,瞒下了一个儿子。
健康的容瑾成为皇叔心里的刺。
但前尊主死前,是当众宣布的遗诏,他如果就此除掉容瑾,只会引来公愤。
于是,暗中把容瑾母子幽禁,不给吃食,任他们自生自灭。
容瑾母子三人,全靠着忠仆偷偷送水送吃的,才勉强活命。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容瑾,对鬼冀家族没什么深仇大恨。
冷厉灭了凤冀家族,凤冀家族被屠杀,皇叔死了,容瑾得了自由。
但冷厉千不该万不该杀了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和智障的哥哥,还有一直偷偷给他们送吃食的忠仆。
容瑾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到处乞讨为生,受尽了各种欺负。
下层的生活,有一个好处,就是消息灵通,可以知道许多上面的人不能知道事情。
他由此听说了如故被九重山妖魔劫持的事。
于是一个人去了九重山。
九重山虽然是个凶险的地方,但他这样的小乞丐,还入不了大妖魔的眼,而小妖小魔,他自己可以搞定。
在九重山徘徊了好些日子,知道九重山根本没有人去劫持过三生界的水明珠,反而有人丢了个小女婴进九重山,那女婴十分有灵气,是各妖魔想得的美味。
只是那小女婴被一个叫云末的邪煞得去,死死护着。
他暗中查探到那个叫云末的邪煞的行踪,总算是远远看见了他的水明珠。
那时云末正在和人打架,一点点大的女婴被他背在背上。
九重山的血煞之气比三生界更浓,如故长到三岁,体内满满的毒素,如果再不解掉,她活不久了。
云末像是也发现了这点,大清早抱着如故去到一个极凶险的地方。
容瑾知道那个洞子最里面,封着一头万年花妖,那头花妖的内丹可解百毒。
但它修为十分厉害,由天上数十个厉害的神仙联手才把它封住,所以即便是她的内丹再珍贵,天地间也没有敢打它的主意。
云末这次,真是走了险棋。
云末在洞口一棵野果子树下设了石阵,把如故放在阵中。
树上落下的野果子,能让她勉强充饥,不至于饿死。
他轻无如故的泛青的小脸,怜惜道:“如果我能活着出来,你身上的毒自然能解,如果我死在里面,也就没有人再能护着你,你也只能随我一起在黄泉路上走一走了。”
容瑾虽然不喜欢云末这样碰他的水明珠,但对云末却也有些感激。
等云末进了洞,他靠近石阵,只得三岁的如故软软地趴在地上,体内的毒让她痛苦的瑟瑟发抖。
他拼着被阵波刮伤手臂,伸手进阵,把如故翻了过来,月光下看清她在地上蹭得脏兮兮的小脸。
怀中抱着一个还没太成熟的野果子。
这就是他的水明珠,他的妻子。
其他水明珠,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而她却一边忍受体内毒素引起的痛楚,一边靠着这样苦涩难咽的果子为生。
小如故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不住发抖,渐渐地终于受不了那痛,哭了出来,声音也不像寻常小孩子那样洪亮,而是低低地,断断续续地呜咽。
她太虚弱,而且怕哭得厉害了,引来其他厉害的妖魔,所以才会是这样柔弱无助的声音。
那声音像一把剑直刺进他的心里。
他听说,凤君要和水明珠在一起,才能化解她体内的毒。
他是凤君,身上灵力不是寻常人可以比,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孩子,自身难保,如果破了石阵,如故失去了石阵的保护,结果只能是他和如故一起被妖魔吃掉。
于是他咬破了手指,放到她嘴里。
她病得已经有些迷糊,但有东西入进嘴里,却本能地知道吮吸,几滴血下去,她抖的不再那么厉害,慢慢地睡了过去。
他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见她不再抖了,心想这样是对的。
拽着她身上的兽皮,把她拽到石阵边上,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泥尘,看见她秀丽的眉眼,十分可爱讨喜的模样。
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冷琴居然舍得丢掉。
那一晚,他趴在石阵外,和她隔着阵睡了一夜,在她被痛醒的时候,他便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在她被痛醒的时候,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是孩童不会掩饰的警惕。
直到确认他对她没有恶意,才终于闭上眼,沉沉睡去。
容瑾的年龄,还没到可以懂得夫妻是怎么样的年龄,但他生下来就被冠上凤夫之名,知道自己是要陪伴凤女过一生的人,他和凤女之间,就如和母亲,和哥一样,亲不可分。
可是,他是也的凤夫,她却不认得他。
而且她除了云末,谁也不信任。
他看着她熟睡的小脸,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他虽然还不懂得男女之情,却已经感觉到,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却另一个人占据了。
他知道,他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让她知道,他们才是亲密不可分割的。
但他环望四围,就在不远处,还趴着一只随时可以随他们性命的野狼精,如果她跟着的不是云末,而是他,他们两个早就不知是哪头妖兽的一顿美餐。
他叹了口气,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能活下去,才最重要。
后来的日子,看见她再次痛苦地发抖时,又再咬破手指喂她。
没事的时候,就在附近摘些不那么苦涩的果子喂她,也喂自己。
这样一过就是两年半,他不知道云末这两年半,在石洞里是怎么过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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