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

克罗尼赠送的玫瑰被阿尔纳插在玻璃花瓶里,摆在了窗前,那日之后,他们谁也没再提起这位殿下。

几日后,修斯顿路过毒/药学会会馆,站在街边看了看五楼的窗户,决定上去瞧瞧。

诺伊斯正在办公室里读报纸,看到他进来,就像往常一般笑了笑,问:“要喝点什么?”

“拿铁。”修斯顿说。

“你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啊?”诺伊斯夸张地叹息了一声,“要么就是爱情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连人的口味也能改变?”

“你少说两句不会死。”修斯顿盯了他一眼。

他们坐在老位置,从者端上热拿铁,诺伊斯笑眯眯地说:“明知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还是来问我?”

修斯顿垂下眼睫,用茶匙轻轻搅拌咖啡,再抬起头来时,神色十分平静:“为什么让特蕾西和克罗尼见面?”

“他们两个那么像,能认识彼此是件好事吧?”诺伊斯说,“再说,英诺森找到了克罗尼当靠山,我只是想提醒你们这个要命的事实而已。”

“比起波波洛情报屋,你倒更像是卖情报的。”

“别这么说,情报屋掌握的是整个欧洲的大情报,我只是对身边的小事比较关心罢了。”诺伊斯笑笑。

“之前我就问过你。”修斯顿看着他,“特蕾西和克罗尼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想到哪儿去了?”诺伊斯稍稍歪了歪头,“这种事我可不敢乱说,或许只是巧合呢?”

“那么克罗尼为何要对她示好?”

“或许他知道什么吧?”诺伊斯笑了笑,“英诺森在这时候接近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诺伊斯无辜地摊了摊手。

修斯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想去宪兵团的审讯室观光吗?”

“喂,这样是犯法的吧?”诺伊斯苦笑着摆摆手,“你何必着急?现在胡乱猜测也得不到证实,再说,克罗尼殿下是不会妨碍你们的,他的出现对你们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影响。”

“没有影响?”修斯顿眯起眼。

“没有。”诺伊斯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你们只要按原先的步调行事就可以了。”

——

这日上午,维诺在后园的草坪上练剑,一套招式行云流水地做完,最后一招一剑刺出的时候,他发觉特蕾西不知何时来到了树荫下,就站在他剑尖所指几尺之外的地方看着他。

“特蕾西?”维诺放下手中细剑。

“今天要写的信不是很多,我出来散散心。”特蕾西朝前走了几步。

“要玩这个吗?”维诺掂了掂剑,微笑,“今天将军没空,我趁机指导你一次。”

特蕾西从他手中接过细剑,按照之前学过的使了几招,动作十分生涩。回巴黎这段时间她练习过射击,也适当锻炼了身体,唯独剑术没有接触,现在使出的还是小时候学会的那几招。

维诺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当做剑,重复了一遍她的招式,然后又回到第一招突刺的动作:“应该是这样。”

特蕾西学着做了一遍,动作定格在剑刺出之时,维诺上前将她的手臂抬起了些:“这把剑沉吗?”

“还好。”

“突刺的动作要再快一些,手臂抬高一点。”维诺用树枝示范,又做了一次。

特蕾西照做,动作比起第一次已经标准了许多。

“对,没错,剑握得再稳一些就更好了。”

维诺一剑一剑地指导她,直到一套招式都学完,时间不觉过去了一个小时,特蕾西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感觉稍微掌握了一点要领。

“要不要来打我?”维诺手持树枝,微笑着站到她面前。

这把细剑是没有开刃的,但是剑尖处仍有些尖锐,刺到眼睛会很危险。维诺也没有穿什么防具,特蕾西看了他一眼,只敢往他胳膊和腿上招呼几剑,还都被他给格开了。

就这样胡闹了半晌,特蕾西终于找到机会使出刚才学过的一招,一剑刺到了他胸口。

她没有用什么力,细剑一触到他胸口的衬衫就软软地弹开了,然而维诺还是愣了片刻,然后故意“啊”了一声,向后倒在了草坪上。

特蕾西:“……”

“唉。”维诺躺在地上叹息一声,“我可没有放水,看来将军说得对,你确实很有战斗天赋,不如改行去当剑客吧?”

“我这个身板儿,能打得过谁?”特蕾西在草地上坐下来,将剑放在身边。

“其实还是我教得好,你觉得我这个老师怎么样?”维诺笑着转头看她。

“很优秀。”

维诺满足地呼了口气,抬起手臂指指天上:“累了就躺下休息一会儿,你看天上的云多好看。”

特蕾西抬头看看天空,也在柔软的草坪上躺下来。

周遭一片静谧,呼吸间能闻到青草的芳香,他们看着天空中缓缓飘动的白云,渐渐觉得有些困倦。

“好久没这么悠闲了。”特蕾西轻声说。

“是啊,这两年过得可真累。”维诺喃喃地说,“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会一直继续下去的。”特蕾西沉默了一会儿,“有我在,你要相信我。”

“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维诺答,“你从小就很靠得住。”

特蕾西没说话,闭上眼睛很想就这样睡过去,一直睡到阿尔纳叫他们去吃午餐。可维诺侧头看了看她,说:“你介意我提起克罗尼吗?”

特蕾西睁开眼,“你说吧。”

维诺再次将目光凝聚在天空中的白云上,“我总觉得你这两天心事重重的。”

“你不也是吗?”

“因为他跟你实在太像了,无论外表抑或气质都十分相似。”维诺说,“我当然要胡思乱想一通了。”

“气质相似?”特蕾西问,“他看起来可比我忧郁多了。”

“谁说的?那种苍白阴郁的神情,不是和你以前一模一样吗?”维诺反驳道。

特蕾西:“……是这样吗?”

“每次提到这件事你就好像全忘了一样。”维诺叹了口气,“你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可爱。”

特蕾西:“我不理你了。”

“说正经的。”维诺莞尔,“你觉得,克罗尼是站在谁那边的?”

“他有立场吗?”特蕾西转头看他。

“他很矛盾,明明与英诺森同进同出,却又向你示好,难道他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维诺说,“全巴黎都知道你在协助我这个‘犯人’,而你两年前就和英诺森翻脸了,他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不清楚,但他还是在英诺森的眼皮底下送玫瑰给你。”

“那天英诺森的反应很平淡。”特蕾西说。

“他能怎么样?克罗尼是皇子,做什么他都管不着。”维诺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一起,但看来……克罗尼对我没什么敌意。”

“也许他在观察吧。”

“观察我吗?”维诺蹙了蹙眉,“我不希望他被英诺森利用。”

特蕾西笑了一下,“毕竟是皇子殿下,声望势力不可小觑呢。”

“没错,他只不过和英诺森在同一个包厢里看戏,就让舆论界的风向瞬间转变了。”维诺一脸胃痛的表情。

当年是由于英诺森的指控,他才会被捕入狱。如今他改易姓氏回到巴黎,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当年的维诺·帕尔默,但连续几个月以来,各大报社一声都不敢吭,从未就此事发表过任何见解。

然而,自从歌剧院那一晚过后,舆论似乎被克罗尼指引了方向,纷纷向着英诺森那一方倒去。报纸上重提两年前震惊巴黎的旧案,也不再忌讳谈及维诺的罪犯身份,虽然用的都是“疑似”、“怀疑”之类模棱两可、自欺欺人的词语,但其立场却已十分明确了。

“你不生气吗?”特蕾西问,“克罗尼明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影响舆论,可他还是那么做了,丝毫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他有什么必要顾及我的感受?或许他也相信我就是凶手,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我客气几分罢了。”维诺说,“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记恨他,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不喜欢在复仇和翻案以外的场合频频向人提起过去所受的痛苦。”他说,“那就好像是在找借口一样,将过去的痛苦当做如今的借口,动辄为之愤怒,那是懦夫的行径。所以我不会生气,那些把我当成罪犯的人,他们不过是受了欺瞒,真相大白之后,他们对我的看法自然会改变。”

“你不在意吗?”特蕾西放轻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可是我在意。”

维诺偏过头,看了她半晌。

“你也不准在意。”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把克罗尼当成敌人。”

特蕾西眨了眨眼睛,“就连他和我如此相似这件事……你也不在意?”

“那有什么关系吗?”维诺认真看着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我们都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哥哥,而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他说,“这与其他人、其他因素都毫无关系,仅仅与我们两个人有关而已。”

特蕾西愣愣地看着他。

“难道不是这样吗?”维诺对她微笑。

特蕾西一时没回话,只是觉得连续几日沉沉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

当日午餐过后,维诺回房间午睡,特蕾西一边喝红茶一边看着阿尔纳摆弄窗前那支红玫瑰。玫瑰刚拿回来的那几天还是娇艳欲滴的,现在已经有些枯萎了。

经过今天上午,她心中某个块垒已经消除,如今该认真考虑另一件重要的事。

特蕾西出神地望着深红色的花朵,思考了片刻,问:“阿尔纳,宅邸附近有花店吗?”

“有啊,西边就有一家。”他说,“我也觉得这花该换了。”

“可以买到大批的玫瑰吗?”特蕾西又问。

“你想买多少?”阿尔纳回头看她。

“九百九十九朵。”特蕾西微笑。

“应该没问题,下午我去问问花店老板。”他笑笑,“你又有什么好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