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忠怅然望向远方:“奴隶主义到封建主义再到资本主义是长期而又复杂的过程,期间不知有多少启蒙思想家辛勤探索未来道路。我不知道联盟党能不能超越资本主义,甚至我悲观认为他们创建的乌联极大概率像苏联一样走向崩溃,但无论最终结果是好是坏,他们千真万确朝着那样的方向毅然前进。联盟党党员并不纠结现在舆论语境的自由、民主、平等之类的泛概念,而是努力汲取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营养,努力以苏联为镜实践改良,探索一种能够彻底碾压资本主义的伟大社会关系。”
“联盟党的政治理念、经济理念,不像早期劳动党那样敌视自耕农阶层和中产阶层,也无意批判中产阶层的软弱性。相反,联盟党非常同情自耕农阶层中产阶层。”
“众所周知,雇农和无产者穷到无法缴税,权贵豪强却能够合理规避田税,貌似富裕的自耕农阶层其实是封建王朝的主要税收来源。现在也是这样,社会底层和失业者穷到无法缴税,权贵资本利用种种手段合理避税,无论是大洋彼岸的美国,还是脚下的我们华国,貌似富裕的中产阶层总是被第一时间杀猪。”
“譬如号称发挥重要调节作用的个人所得税……”
“你一月缴多少个税?”
吴静怡听到个人所得税一词,顿时泛起被税金支配的苦痛:“我上月税前工资30260元,五险一金扣除5132.2元,个人所得税扣除4401.95元,实际到手的工资仅有20725元。说是月薪三万,其实只能到手两万元而已。”
吴敬忠:“三万月薪扣除4400元个人所得税,仿佛的确发挥了重要的调解作用。可你瞧瞧那群真正的资产阶层,特别是你们互联网产业,那些骄傲宣传自己年薪为零或年薪一元的老板们,他们又缴纳多少个人所得税呢?巴菲特都曾站出来抱怨美国溺爱超级富豪,身家以数百亿美元计算的他,2010年的税单总额仅为640万美元。即使以经过层层合理避税精心调整之后的应纳税收计算,巴菲特的缴税比例仅为17.4%,远远低于他的雇员的平均税率36%。我不是反对个人所得税,而是想说,即使我们再为个人所得税精心设置阶梯,它也无法约束那些真正的富豪。”
“联盟党同情中产阶层的苦痛,也理解中产阶层得过且过的苟且,无意逼迫中产阶层站起来革命。所以,联盟不像早期联盟党那样辛辣批判小资产阶级软弱性,而是温和地容忍他们自欺欺人。”
“或者说,联盟党冷酷无情地蔑视了自耕农阶层和中产阶层。联盟党理解中产阶层的软弱却不意味着联盟党赞美软弱,联盟党或许只是觉得逼迫中产阶层站起来革命是一件得不偿失的努力,或许只是觉得守旧求稳的中产阶层没有能力影响浩浩荡荡的历史进程。”
“联盟党有一句异于劳动党的最典型宣言,‘毁灭奴隶制度的不是奴隶,毁灭封建制度的不是农民,毁灭资本主义的,或许也极大概率不是工人。’农民是用来推翻奴隶社会的,工人是用来推翻封建社会的,资本社会或许需要全新的势力来推翻。联盟党是想在奴隶主义社会寻找封建主,是想在封建主义社会寻找资本家,是想在资本主义社会寻找蕴含未来力量的新势力。”
吴静怡听的咂舌不已:“全新势力推翻资本主义……啧啧,联盟党连马克思都看不上吗?”
吴敬忠笑了笑:“宗教才会无原则的崇古。联盟党的核心理念是敬古而不崇古,社会进步倒逼今人必须胜过古人。我们尊重马克思,也尊重康德、黑格尔、卢梭、笛卡尔、孟德斯鸠、培根、孔子、老子、墨子、荀子,却绝不认为他们是不可超越的绝对真理。即使最后事实证明我们走错了,也是有意义的,最少可以向后来者提供一些失败经验。如果能像科学研究那样,错着错着突然迎来了成功,那便是联盟党期待的善果。”
“今人胜过古人的‘古人’,既包括马克思,也包括联盟党。联盟党从来不曾宣称自家理念是全宇宙唯一的真理,联盟党推崇的是检验真理的方法论而非所言所行皆是真理,现在的实践都只是因为不满意现状而进行的探索尝试。如果有一家组织能够创造性提出更有前景的社会关系,我想,联盟党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向它虚心求教,而非莫名其妙敌视他们。”
“我不太清楚联盟党与春秋集团之间的关系,但如果春秋集团真有什么值得联盟党敬佩的东西,联盟党向春秋集团虚心求学的确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吴静怡无法理解联盟党的架构和奇葩理念。
吴静怡始终更关心吴敬忠而非联盟党的是是非非:“你何时开始接触联盟党理念?”
吴敬忠:“任职网警的第三月。”
吴静怡惊讶瞪大眼睛,万万没有想到吴敬忠与联盟党的纠缠竟然如此之早。
吴静怡旋即又恍然大悟:“原来你辞职的原因是联盟党啊。”
吴敬忠听懂吴静怡的误解,及时纠正说:“你猜错了。当时的我,和你一样信奉‘实现自我价值’,满脑袋都是立功升官的念头,所以我才肯去南部非洲……”
啰里啰嗦讲完联盟党究竟是什么,吴敬忠才缓缓道出真相,告诉妹妹他当年其实是以间谍身份前往南部非洲。与被联盟党理念潜移默化相比,吴敬忠这样的由间谍到倾向联盟党的剧烈转变,显然更令人惊悚。吴静怡冷吸一口气,恍惚间觉得眼前的哥哥竟有点儿陌生:“间谍……”
吴敬忠点头确认:“是啊,我原本受命潜伏联盟党。”
吴静怡不理解吴敬忠的选择:“你为什么要去做间谍啊,安安稳稳做公务员不好吗?”
吴敬忠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咱家庭条件不好,我小学时就开始帮忙打理家务;初中离了家,几乎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兼职赚外快;为了减轻学费带来的沉重压力,我一度想报考军校。”
吴静怡:“我知道的。”
吴静怡的脑海里又浮现往日画面,低沉语气感伤说:“2000年,我读小学五年级,你读高中一年级。虽然中学学费并不多,可我们家穷的连数十元数百元都难凑齐。当时你学习成绩好,学校老师也劝爸妈无论如何都要再坚持三年,爸妈才支持你继续读书。”
“那天傍晚,我还记得那天的晚霞通红通红的,爸妈一脸愧疚地对我说家里实在没钱供养两个孩子读书,希望我小学毕业之后跟着远亲做小学徒学习美容美发美甲。周末回家的你,却少有地抗逆爸妈,说必须让我读书,大声说‘我来供养妹妹读书’。恰巧远亲当时也嫌弃我年龄小,觉得我能干的活不值养我的饭钱,我才能继续读书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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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是没有见识的老农民,只会土地里刨食,山头一点儿粮食钱真心有限。是你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五毛一块的拼命攒钱,才勉强凑齐了我的学杂费。我知道你活的辛苦,也想替你分担一些辛苦。2006年来到盘阳师范学院,我听到学姐们的兼职邀请,就求着她们一定要带我去;到了兼职的春秋展览馆,我又求着组长多给我安排时间,别人一周兼职一天,我一周兼职两天,赚两倍的薪水。”
“2006年是我们家境转折点,我能兼职赚钱了,研究生一年级的你也勉强有些余钱了。到了2008年,你如愿以偿考上了公务员;到了2009年,我也在如愿以偿成为春秋的实习生。虽然实习工资只有寒酸的2340元,可我起早贪黑以最快速度掌控工作所需要的技能,短短一月时间就以大学四年级学生身份被正式录用,次月月薪就翻倍到了4290元。”
“2010年时,我也成功了,你也成功了,苦难生涯终于可以彻底画上句号。”
“我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
“你安安稳稳做一名公务员不好吗?”
吴敬忠轻拍吴静怡的肩膀:“原因很简单啊,因为你哥哥从来就不是一名安安稳稳的人。我若愿意安安稳稳,当年早就辍学认命了,要么待在老家厮混,要么迫于生活出省务工。”
“可是,你哥哥从来就不认命。”
“命运是什么?”
“命运是注定被我粉碎的枷锁。”
“我不认命,我不甘于一辈子活在小山沟,所以看到读书改变命运的希望,我就拼命读书改变命运。哪怕课余时间忙着兼职赚钱没有时间温习,我高考时依然考了498分,与当年燕京大学平均录取分519分和清华大学平均录取分520分的距离非常有限。如果我们家庭条件稍稍宽裕一点儿,如果我能分出来一定时间温习功课,我相信我甚至能够轻松考上清华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