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可是寂寞在唱歌;?
给不了你我的温暖,不如离开;?
你这样说:会者定离?
眩窗外是墨黑的天际,如同她的心,可以折射所有的色彩,除了黑色。一个星期前她收到一封快递,是一张油画,连带着厚厚的一沓明信片。画里是个伫立在风中的女子;背景是海天一色纯净的蓝色,她赤脚站在海边,目光游弋,满脸惘然,神情游离,身后蔓延着数不清的白花;画的下面是一行小字:致小爱;江雨于清水河绝笔。?
这封快递燃烧着死亡的烈焰,瞬间将心烧得焦黑,一阵风,灰飞烟灭。脑海一片空白,胸口压抑得即将窒息,她知道需要一场哭泣来排解。一个星期后,飞机起飞,胸口再次被某种物质堵得难以*,泪水终于突破眼眶,决堤而出,散落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记忆划破茫茫夜空,坠落在六年前与江雨相遇的清水河。?
那年,父亲再婚,母亲改嫁,唯一的弟弟,有天一个人去河边玩,就再也没有回来了。那个十岁只会喊姐姐,给她糖吃的弟弟,曾是她生命中最温暖的部分,虽然他们都说他是个傻子。她一个人去了一个名为清水河子的地方,那里有连绵不绝的青山,还有空旷地让人恐慌的戈壁滩。她独自一人在青山,绿水,戈壁上游弋着,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她的生命是顽强的,像野草一样疯长着。?
江雨是中央美院的学生,主修油画,喜欢西域,喜欢天池和戈壁滩。他在一片白桦林里迷路了,遇见了她。他第一眼就再次迷失在她热烈而荒凉的眼神里。她孤独而骄傲地站在那里,像一座庞大的磁场,将他牢牢吸引。他曾试图让她不同时刻的线条在他的画板上跳跃飞舞,却都以失败告终。他无法描绘出她小小的脸上,表情古怪迷离的神采;除了她表相的一切,他望不到她的内心,像有一堵心墙,将自己和外界的一切隔绝。?
她不是不想亲近,而是羞于,不积极去亲近别人,他的到来像一个人的天堂里多了一个天使,一切都是那么契合而美好。可是整个夏天,他的画纸上有浓烈得像为爱情而割掉耳朵的梵高的向日葵一样的火烧云;一望无际的庄稼,荒凉无边的戈壁滩,葱郁笔直的白桦林,惟独少了她。她的心失落了;她认为在他的眼中自己一定不够美,他说过:不够美的事物,特别是女人是不可以深究的。?
那年夏末,她收到了来自南方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他要回北方;分手时,谁也没有说再见,再见在她的意念里就是再也不见,这不是她爱说的话,更不能对江雨说。她没有微笑也没有哭泣,望着他,将一切在脑海中备份。她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凄迷,他想俯*去轻吻她,温暖这份蔓延的荒凉;他克制着自己,只是在她的手掌心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匆忙离开。?
他的影子无法像手心上的笔迹一样,渐渐模糊,反而,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日渐清晰,直至化成一座雕塑,巍然矗立着。如象牙塔一般的大学生活渐渐如同校门口的喷泉一样干涸了;时光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流走了;虽然有时知道它慢慢的徘徊伤感着不愿离去。但两年的光阴还是一去不复返。三年级的时候,她搬出了学校的宿舍,在顶楼租了一个一居室的房子,兼两份家教,告诉父亲不再寄生活费了;那个电话号码她一次也没有拨通过,却早已镌刻在记忆的褶皱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每一次电话的震动,他都祈祷着是她,可是没有,哪怕只有只字片语;北方的冬天总是特别的长,霸道地抢占着春的时光,白天很短,夜被放大延长。他总是禁不住去怀疑那曾经有过的美妙幸福感不过是仲夏夜之梦,而他依旧被长长的梦的尾巴*着;毕业那年,他去了她的南方,在一个种满雏菊的楼顶上,他见到了一袭白裙的她。天空飘着小雨,那是南方特有的绵绵细雨,打湿内心,瞬即斑驳。她坐在门槛上,伸出手脚,说雨水是柔软的,盛满了对大地的爱。他走过去轻吻她的脸,告诉她,他的唇也是柔软的,盛满了对她的爱。后一句湮没在她迷离的眼神里。她依旧是三年前那个如马蹄莲一般清冷的女子,带着蚀骨的哀伤。?
第二年的夏天,她独自一人最后去了南京,那个让她疼痛的地方,那里有她的父母,却没有一个家是属于她的。南京这座城市足够的旧,却又有足够的风韵,但与她却是那么的不相匹配。或许一切大的美好都是静默的,而她却是何其的微小。她坐了很久很久的地铁,从到终点,又从终点返回,呼啸而过,然后了无踪迹。就在那一刻,她爱上了这种行走的感觉,一直在路上,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从不回头,一直走下去,不说再见。?
她用整整两年的时间,一边打工,一边行走各地;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只是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他寄来一张明信片报个平安。第一张来自阳朔,第二张是丽江,第三张是自贡,第四张是纳西;通常是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间隔。每张明信片上都会附加的贴一张好看的邮票,可见她的用心,因为他喜欢集邮。渐渐地明信片码成厚厚的一沓,这是她这两年来唯一的讯息。或许在她的意念里只有流浪,生活只是一个漂泊的过程,他想。?
他开始生出无意识的习惯,就是她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会上网搜索关于那个地方的种种信息。虽然他曾怀疑自己含蓄的告白她是否明白?对于他的一切,她为何不闻不问?是她从未想过会失去他?还是她的生活中根本就不需要他?还是从未想过像他这样一个角色进驻她的心里?这些问题让他烦躁,痛苦;而这份牵肠挂肚却未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最后一次收到她寄得明信片是在*;*终究是个让人不得不迷信的地方;她在明信片里写下:纯净的公路,素净的水,静默的山,威严的殿宇,湛蓝的苍天,洁白的云朵,我站在天堂的隔壁,路途之上,手腕上是一串格桑花图案的手链!小爱!?
就在那天他握着她娟秀的字迹,轰然昏倒在办公室里;在那之前他时常头疼,年轻总以为离死神很遥远,可以有大把的青春挥霍,不屑一顾。诊断书下来了,是颅内肿瘤,已经到了晚期。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做,总以为还有很多的时间去等待,在病床上,记忆像老电影一样一遍一遍的反复的放,都是关于她的,她始终是他的难舍的牵挂,头疼欲裂。原来他还没有为她画过一幅画;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爱你之类的话;没有送她一件礼物;他多么想和她牵手走完人生;拥有一堆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像她一样美丽,聪慧,可人;然后将这一切用笔铺在画纸上,不朽地存在着。?
他没有接受治疗,他不想给两鬓在一夜之间花白的父母增加经济上负担。他开始期盼安静的死去,他想起了一首诗:总有一个地方,能把我安葬的安详;白云白房白花,一汪静谧的海洋,一片纯净的荒凉。于是,他去了清水河,在那里了却他的余生。?
那天凌晨五点,她怀揣着一份虔诚观看了神圣而肃穆的*。一群鹰鹫一口一口叼去死尸的**,四处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空气中布满了恐怖而血腥的气味;天堂隔壁,与死亡比邻。胸口一阵莫名的疼痛,感觉晕眩,她以为是高原反应。那一刻,千里之外,他被送进了重症病房,再也没有出来。太阳跳出云层,目所能及的山坡上,随处散落着各种颜色的布条和已经褪色的经幡迎风飘舞,一片荒凉;不远处一堆白骨,发出阴冷的光,那是人生命不朽地模样,不寒而栗!?
仰望一片天光,她想起了在布达拉宫前偶遇一位年老的喇嘛对她说的一段话:生命不是为所欲为的事,它不由我们控制,世间上的缘分因果相续,任何事情都有回报。?
公墓区在苍翠的小山上,满眼的绿,绿出深切的凉;那凉气和血液一起在体内循环,流转整个身体;一束洁白的马蹄莲置于墓前。那是他生前最爱的植物,他说,那植物有清冷之光,那光有清洁内心的力量,弥足珍贵。青色的大理石墓碑上,他的笑干净如蓝,双眼依旧有她熟悉的忧郁,深邃如海。她双手合十,默念心语:?
我知道你始终孤独,?
我知道你总是难过,?
我知道你的幸福被自己保留着去另一个空间延续,?
那里便是天堂,?
天上人间,我开始仰望,?
一片清澈的蔚蓝,多么珍贵!?
一个星期后,她独自踏上了飞往巴黎的航班,圆他生前的梦想;从卢浮宫沿香榭丽舍大街到协和广场,再到凯旋门,巴黎确实是接近天堂的地方,满目繁华,在她的眼中都变成一种色调——灰色。欧洲的冬天异常寒冷,风是刺骨的冷,像一把薄而凉的刀片,滑过脸颊,整日阴沉着灰色的天空,像一个不畅快的人的心事。街上,到处是穿着黑色大衣的人,天蓝色的眼睛,因为寒冷而变得冷漠。身边,穿着短裙丝袜不畏严寒的女人们匆匆擦肩而过,黑色的高跟鞋有力的敲打着地面,发出清脆而决然的声响,听起来恍若一种宣告,巴黎的女人,像一只没有脚的鸟,永远都停不下来!亦如当初的自己!?
巴黎幽蓝的夜幕中渗透着闪烁的灯火,手中的明信片,随着流淌的塞纳河,一直绵延到无尽的街道深处。只有她知道,每张明信片上的邮票背后都写着三个字“我爱你”。而他因为太珍惜,而从未把邮票剪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