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拯救与追捕(下)
蕊王站在被翻得面目全非的小筑卧房里,一边听侍卫回禀,一边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最后目光落到圆桌上。
桌上乱堆着刚搜出的零碎:一个纸片人形,几个萝卜章子,一叠印满红印的宣纸,一瓶冻疮膏,一个装着浅紫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几件旧衣,一些散碎银子……
一应旧物仍在,只是少了把短剑和那个人。
注视着那几个干瘪的萝卜章子,他忽然惊觉自己给那人的竟是那么少,少到了寒碜,少到完全不符合他王爷的尊贵身份。
就连青流,他都送过些珠宝玉器。而他,这个给予他太多太重东西的人,居然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伸手拿起那个小瓶,精致透明的瓶身贴着一片小纸,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那时光阴”。
是那人新配的香水吗?他总是喜欢搞这些古古怪怪又没有什么大用的东西,真是屈才了。
随手捏碎蜡封,抽出瓶塞,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从瓶口弥漫出来,很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受慢慢渗透进他的每一个细胞……
蕊王拿着香水的手,蜜色的美丽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那香味就更多地逸出来,渐渐将他淹没。
漂亮的桃花眼瞳孔放大,空洞地盯着窗外,周遭的一切都在迅速地回退,一直退到那个夏日的午后……
小小的自己,穿了杏色的童衫,梳着齐眉乌发,趴在乳娘的膝上酣睡。
乳娘在绣一只鞋底,白绸布面上是红色的莲花。她绣绣停停,不时为他打扇,驱赶蚊蝇,拭去他额上的薄汗。
头顶是浓浓的柳荫,有细碎的阳光穿透过来,在地上投射出明明暗暗变幻的斑点。
成片的莲花在不远处盛开,蜜蜂飞入其中采蜜,沾了满身的花粉。
耿厨子在骂人,因为小太监偷吃了炒年糕。
伴着乳娘轻微的抽线声,蝉鸣在耳边持续,有小鸟偶尔的振翅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方。
他转个方向继续沉眠。乳娘的手停顿下来,转而温柔地撩开他搭在眼皮上的发丝。
那饱含了水份的白玉兰花,扑簌簌地坠满了一地……
“……母亲……?”他茫然地低喃,如醉如痴却又异常震惊。
“咳咳……”顾先生察觉他的失态,不露痕迹地假咳几声。
蕊王蓦然惊醒。他慢慢塞好瓶塞,将香水珍重地收藏进衣袖。
看着那些杂物,他面容肃静,桃花眼内黑浪滚滚,开始发布一道道命令:
“拿我印信,令梧城守军与桐城守军换防!”
“密令游击将军花雨率部密切监视祝将军府,府中所有人许入不许出!”
“着虎卫统领,挑五十名侍卫,火速赶往桐城捉拿逃犯祝冰衣!”
王府都统领命正要离去,却又被召回:“慢!本王要亲自出都前去追捕!令书记立刻拟奏!秘令仆射将军李响速调所部随时待命!秘令都城防朱可喜加强戒备!秘令宫里张公公随时听候指派!秘令……”
一个个足以影响到整个天朝的命令从蕊王口中不断发布,他的面色却平静无波,连停顿都没有。
众人骇异,不敢迟疑,连忙各司其职,传令调遣,加紧安排蕊王出都事宜。
顾先生捻须沉吟,不无担心地劝谏:“王爷对祝公子的心意,在下很明白。不过王爷打算亲自去追,会不会有失慎重?如今都中局势动荡,暗流杂涌。王爷这时离京,后事难料啊。”
蕊王半眯起眼睛,淡然而笑:“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出都。我若不动,那些污泥浊水怎会有机会浮到上面来?何况,他的价值相信先生和我一样清楚。我又怎能任他白白落到那几个有心人手里,让他们坐享其成?”
顾先生思索着轻轻颔首表示赞同,欣然说:“王爷神机妙算,在下佩服!”
说完他怀念地感慨:“转眼二十年了,当初我答应你母亲,要辅佐你成就霸业。如今王爷早已青出于蓝,又能不拘泥于儿女情长,实在是成大事的气魄。在下本还有点担心他会成为你成就伟业的一个弱点,现在看来实是多虑了。王爷如今,已远非在下能及,在下实感快慰!在下也该告老还乡了。”
蕊王微微一笑:“先生何必自谦?先生的冷静超然,半羽仍未完全学会呢。您现在就想引退,还有些为时尚早。有些事……”
他正色地伏在顾先生耳边低声吩咐。顾先生不时点头,斯文的脸上闪过果绝之色。
得到消息,矢羽王子丢掉练了一半的字,飞一般掠到书房。他挥退两名欲阻拦的侍卫,推门闯进去。
蕊王已请准了假,正在加紧处理一些急务,书案上满是奏折。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桃花眼笑得清淡:“大热天不在屋里凉快,跑这儿来干什么?看你一头的汗!”
矢羽王子直直地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前,小声问:“真的吗,你要去追他?”
“嗯?你也知道了?不是追,是捉,还从未有人敢从本王手下逃走。何况,他还是企图毒害你的疑犯,更加罪不可恕!本王怎能放过?”蕊王搁下笔搂住他,纠正他的用词。
矢羽王子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里去,忽然吻上他的嘴唇。
蕊王温柔地回吻他,抚摸他的头问:“怎么了?”
矢羽王子焦虑地请求:“可以不去吗?我不在乎他想害我,我只怕你离开。”
“不可以哦,害你的人,是一定不能任他逍遥的。本王的羽儿,是最尊贵的,岂能任人冒犯?”蕊王在他汗湿的额上印下一吻,身上的香气令矢羽沉醉。
“不要!我不要你去!他,他……”矢羽王子几乎要脱口说出真相,幸而最后关头理智唤回了他的冲动。他唯有地望着蕊王,这个他永不愿放弃的男人。
“他怎么样?羽儿有话说?”蕊王打量他的表情,若有所悟地问。
“没有,我只是担心你。你那几个王兄最近很不安份,你离开花都,势单路远,难保不会遇上危险。还是不要亲自去了,这样的人,不值得王爷去涉险。”矢羽王子找到个站得住的理由,再次劝谏。
蕊王轻轻地笑出声,声音清悦动人:“原来羽儿在担心这个?这样的羽儿,更值得本王去冒一冒这个险。放心,没有万全之策,我又怎会草率离都?乖,本王去去就来,一定不会有事。”
矢羽王子张开朱唇,还想再劝,蕊王却已吻上他,一只手滑到他的臀部,轻轻揉捏挑逗。王子惊喘,目光渐渐迷离,挽住他的颈子和他亲呢,暂时忘记了一切。
蕊王进入他,注目眼前的倾城绝色,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那人调皮地将身子扭成麻花,哼哼着不让自己动他。转眼那人又八爪鱼般缠到自己身上,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眼前一花,那人浑身散发着甜香,睁了琥珀的眼打个大哈欠,含含糊糊地嘀咕:“半羽……”
临行前那一夜,常常让他回想起。朦朦胧胧的烛火中,那人忍痛忍到咬破嘴唇,却不发一声,任他销魂。
直至将登极乐,那人才喃喃地呼唤:“半羽,半羽,让我看看你的脸。”然后紧紧搂抱住他汗湿的身子,仰头尖叫释放。
那一刻,那人惊人地美丽清艳,纯洁无邪,令他有种玷污了偶入凡间仙子的错觉。
在那之前,那人对床事不是很热衷。可是,一旦上了床,却也热情的很,很容易就挑起他的激情。所以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无法做到最后,却仍然享受到了爱的甜美酣畅。
和那人在一起,他是无所顾忌的,任何动作做出来都没有丝毫犹豫和勉强,灵肉合一的快感常让他颠狂不已。
那时,他完全没有了思想,只是听任本能去取悦那人,同时取悦自己。
那种感觉,让他永远也忘记不了。因为不知为什么,自出征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即使是和矢羽王子的初夜,那种感觉也始终不曾回来过。
有时,他甚至要幻想身下的人是他,才可以顺利地做下去,比如和李响,比如现在……
他从不以君子自居,所以对此并不感到抱歉。
矢羽王子在一波波的疼痛和快感中,仍能感觉到身上人的走神。
那双漂亮到不可思议的桃花眼看着他,里面是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柔情。是在想他吗,即便是在这种时候?
他将双腿更加紧密地缠到蕊王腰际,扭动着美丽的身体,让他更深地进入。
蕊王是他的!不管有多少人来分,蕊王始终都是那个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和他纵马奔驰的天上人间的他的男人!
他的初吻、初夜和初恋全都给了他,再也收不回了。所以他没有退路!他唯有继续走下去这一个选择,他必须和他的男人永远在一起……
激烈地释放,情事令两人都有些疲倦。蕊王拿条丝帕,草草擦去两人身上的白浊。
在最后,他退了出来。释放在里面固然很好,可是事后清理未免太麻烦,而他今天真的很累了。
矢羽王子脸上彤云密布,身体玉雕般的晶莹。他含笑望着蕊王,低吟:“羽儿很快乐。”
“嗯,羽儿快乐就好。”蕊王亲亲他的唇,“别担心,羽儿。什么都不必怕,你将是我的王妃,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听着这个承诺,矢羽王子抬起白莲花般的手放在蕊王手背上。白色与蜜色,很协调的色泽。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点点泪光,定定地望着蕊王:“我会是你的王妃,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羽儿的一切,都只为王爷存在。”
“羽儿,你太可爱了。”蕊王的桃花眼笑得欢畅,低头去吻他。
但我只是你的王妃吗?难道不是你的意中人,一生一世相守的另一半?
矢羽王子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挤回涌上来的泪水。
不可以哭,他还没有输。就算输得一无所有,他仍是不能哭!因为,那时,哭也无益。
没有人会在乎他的眼泪,他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他那双失去的翅膀,什么时候才可以重生?什么时候他才能同这个人一起飞翔在江南的温山软水间?
这个梦想,似乎正在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