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已经离家近两年,两年前母亲还为火莲村的事务日夜操劳,与大祭司斗得不可开交,风霜雪雨齐齐整整,老中医精神矍铄,火莲村质朴开化,最爱的旺财日日趴在山坡上等她回家。
山川异域,已若隔世。
一名珠光宝气的妇人牵着孩童路过,不知是何原因,怒气冲冲,举止激动地辱骂随行的仆人。莫月一不小心同她对上眼,妇人坐到桌子对面,鄙夷地打量莫月一番,趾高气昂地道:“写信。”
“好的,你念我帮你写。”
妇人用手帕擦了擦桌子,把手摆在桌面上。“给我在皇甫军校读书的儿子写。”妇人开始口述,可她未曾想过口述内容,说两句反悔两句,废了好几张纸。好不容易写了几句完整的话,妇人又闹着换成带有桃花图案的信纸,等莫月誊写好内容过后,又开始反悔。
莫月心疼浪费掉的纸:“这位姐姐,你能想好了我在给你写吗?这样浪费了好多纸。”
四十多岁的大娘叫姐姐?孙天起朝她一皱眉,嘴角憋着笑,摇头继续作画。
妇人大发雷霆,破口大骂道:“你什么态度!出来卖的,这种态度想不想做生意了!叫你写你就写!又不是不给钱!几张纸又不是买不起,狐狸精瞧不起谁呢。”
‘狐狸精’在莫月心头一颤,曾毁她面容的夫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孙天起冷眼瞧着妇人,拽紧手中的画笔。做生意最忌讳惹事,莫月顺势把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瞬间松垮下来。
妇人并没有注意到孙天起细微的动作,吆喝道:“狐狸精,愣着干嘛!出来做生意,就要学会好好伺候人。”莫月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信,妇人总是反复无常,又浪费了许多纸。足足拖了三个小时,陈老板做完手上的活出来,看见莫月还在为妇人写信。
“还没写完?丫头,别写了。去学校开工吧,我帮你守摊子。”
孙天起看了眼表,已经两点,再拖一会儿学生就走光了。他突然握住莫月的手,对着妇人道:“我们今天不做你的生意,付了这些纸的钱你可以离开。”
妇人顿时掀翻桌子,墨水飞溅,纸张飘洒一地。“你敲诈谁呢!你们都没给我写,我凭什么给钱?”妇人扭头就走,“什么态度,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我随便两句话就让你在这条街再也做不成生意。”
莫月拦住妇人的去路道:“姐姐!你浪费了这么多纸,就算你不给我写信的钱。这些纸你总是要给我的。”
孩童见莫月拦住他们的去路,踢打撕咬莫月的腿。“臭乞丐,滚开!”
莫月本想还手,见他年纪尚幼,轻轻收回了腿。孩童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指责莫月打他。孙天起从容地蹲在孩童身前,用手掌的虎口堵住孩童的嘴,轻轻一捏,孩童的嘴合不拢张不开。他看着孩童,眼神幽暗阴森。孩童一下就不哭了,藏在妇人的身后。
随行的仆人叫来这妇人的丈夫,四十来岁的彪形大汉,面相凶恶。大汉不分青红皂白,狂躁地叫嚣。“谁打了我儿子!谁敢动我赵三的儿子!”大汉走到信摊面前,举起长凳欲砸信摊。
孙天起凌波疾步瞬移到彪形大汉身侧,手肘直击大汉太阳穴,掌锋横劈大汉喉间,招招毙命。最后他心存一念,反手锁住大汉手臂,轻易将其撂倒在地。
陈老板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赵三,都是误会,就这样算了吧。”
孙天起面不改色,像寒风一样冷傲,走到妇人面前,伸出手:“钱。”
妇人扔了几张钱在地上:“就当打发叫花子了!”她在大汉耳旁说了几句,拉走大汉。
孙天起慢条斯理地回到信摊,找到钱袋,拿出几毛钱,又去拦住妇人:“大娘,这是找你的钱。长得丑不打紧,长得丑品性还差,那叫丑人多作怪。”他说起刻薄话来,还是那股云淡风轻的味道,让人捉摸不透,他是在骂人,还是提建议。
他扶着莫月到长凳坐下,撩起她的裤管,牙口不大牙印偏深渗着血。他轻呼她的伤口,丝丝清风滑过伤口,骤然间思绪急转直下,她立马捏住他的嘴:“住口!去学校卖货。”
今日情况大起大落,她还念着卖货,心胸不是一般的广阔。身为小厮,孙天起对老板的话算得上言听计从。
二日,凌晨陈家包子铺的生意照常火爆,排队的长龙足足二十余米。赵三带了三四十个人,手持铁棍,气势汹汹冲地扫荡了包子铺,砸了信摊,撵走排队的客人。
“以后,谁敢买陈家包子铺的包子,就是和洪门帮会作对!”
孙天起只身与人群搏斗,顾不上包子铺和信摊。大汉挟持莫月逼他就范,他只好放下拳头,任凭这群人处置。十几个人围攻孙天起,铁棍拳**加。莫月跳进人群护住他,被铁棍正中额头。孙天起一个翻身把她压在地上,只身扛下所有铁棒拳脚的攻击。
老板娘叫来警察,警察一见赵三立即耸了,转身就逃,根本没留意围攻之下的孙天起。白泽不在期间,海棠街区处于治安管制的真空状态,没有人敢与洪门帮会作对,虽然张氏军队驻守矿洞,薄山始终是洪门帮会的天下。
人群殴打得乏闷了,才散开。
张三往孙天起脸上吐了口口水:“老子,洪门帮会赵三。你最好躲得远点,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功夫好,在薄山,没用!”
陈老板夫妇搀他起来:“孩子,没事吧?要不让卖药郎瞧瞧,严不严重?”孙天起被打得头破血流,身上伤痕累累,腹背处还有诸多看不见的伤口。明明伤得严重,他也不吭声,莫月轻轻一碰,身子忍不住往回缩。
孙天起挥手,面有愧色道:“对不起,陈老板连累你们了。今天坏了的东西,我都赔给你。”
“这点钱,算不了什么。可惜,这包子,都脏了怎么办?怎么吃····”
陈老板凌晨两点起床和面,十年如一日,这么多粮食对于小本买卖的平民百姓来讲,弃之过份可惜。陈老板望着满地的包子,眼中含泪,默默捡起几个脏包子擦了两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老板娘见了心酸也捡起两个包子开始吃,家里的小家伙们也跑出来捡地上的包子吃。
莫月找来个大蒸笼,将包子一一放进蒸笼里面,孙天起舒展了下腰身,一起捡包子。莫月很懊悔,是自己决策不当,如果当时她吃了那个亏,让妇人走,就不会连累到陈老板。她怨自己没有能力,让陈老板蒙冤受屈,她暗暗告诉自己,她不会低头,也不会罢休,誓要为陈老板讨回公道。她捡起一个带泥的包子放到嘴里,咬了几口,强颜欢笑道:“陈大叔,待会儿,我和天起多拿几个,不会浪费的。”
天起?孙天起盯着她,愣住。
陈老板淡淡道:“嗯,剩下的我知道怎么处理。”陈老板把剩下的包子装好,清理干净,纷发给石墩桥下生活的乞丐。
孙天起伤势颇严重,嫌麻烦不肯就医。莫月扶着他回的家,在家中的药箱中翻了十几贴狗皮膏药。方形黄纸中间夹了一层黑乎乎的药泥,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孙天起在沙发坐下,莫月一把膏药放在茶几上,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鼻尖磨了两下。
“这什么东西?”
“卖药郎卖的膏药,很管用的,就是臭。良药苦口利于病,一样的道理,还好不是贴在我的身上。”她乐呵呵地笑起来,庆幸要是贴在自己身上,肯定臭的睡不着觉。她凑近孙天起的脸,戳戳他的衣服:“愣着干嘛,脱衣服。”
孙天起勉强地脱下衣服:“我觉得没那么严重,应该不用贴膏药。”
“不行!”莫月用手轻轻按压,红肿的伤口。把黏在一起的膏药分开,用火柴点燃,乘热一巴掌按在他的身上。她下手不分轻重,孙天起憋住一口气,硬着身板承受一张又一张发烫的膏药。身上贴完了,莫月把一张膏药剪小,烧红了,正往孙天起脸上贴。
孙天起抓住她的手腕,吐出屏住半天的一口气:“算了吧。有点烫。”
莫月咯咯咯大笑起来:“烫,你早说呀,你一直忍着?最后一张。”
“这个要是贴在脸上,我就真的没法见人。”
她想了想,往这俊俏的脸上贴几张膏药,臭就算了,看起来确实不雅观。她把孙天起安顿在家中休息,自行到警局报案。由于对方是帮会中人,警察不予受理。
除白泽带领的小队外,薄山警局一概不参与洪门帮会的案子。警局局长怕事,把白泽以前带领的队伍,分崩瓦解到各个小组,溃不成军。一名警察认出莫月,知道她与白泽和张莲生关系匪浅,提议她去找白先生,让他们帮会自行解决,要么就去找张莲生,以张氏军阀之权势回击洪门帮会,用此权威打倒另一权威。
军阀割据,帮派混战的时局中,法理公义形同虚设,元元之民含冤受辱;扬恶者之风,挫善者之德,人人杀机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