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迎上去把男人推过去,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沙朗听不到男人的声音,只捕捉到少年的只言片语。
没一会儿,少年收拾书包和男人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于是水果摊上只剩下他一人,灯光照映他的脸投下了深深浅浅的阴影,眉宇舒展柔和,连端正的口鼻都温润如玉,仿佛质地上乘泛着优雅冷光的精美瓷器,在沙朗眼里说不出的纯良甘甜,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男人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了摊位近前,踌躇了许久,绷着脸说:“几周前,嗯……手下的人做事鲁莽,真是抱歉。”
“没关系。”男人随意地一笑,“我都忘了。”
沙朗长这么大还没有主动认过错,却被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一句“我都忘了”所抹杀,心里莫名其妙的焦躁起来,好像失掉了什么似的。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交集,还不知道男人的名字,就这样傻乎乎地走了他好不甘心。
“犹豫什么啊,是混混头子就在此夜此地强抢民男,玩玩就算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个声音冒了出来,像长了小手一样搔刮着他的心。
沙朗虎起脸,本来自己一向行事不拖泥带水,唯独在这件事上娘们似的婆婆妈妈,砍人都不怕,还顾忌一个手无寸铁、形单影只的残废?道上的人都得笑掉大牙了!
这么想着,凶光毕露灼灼地盯住了男人,像盯住猎物的猛兽一般,一步步逼近。
“哦,有一件事……”男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弯腰在半旧的布包里翻找着什么。晦暗的光线里一段细瓷般细腻光润的颈子窜入眼帘,沙朗差点嗷的一声化身为狼,在那白皙诱人的脖子上狠狠咬上一口,叼回狼窝慢慢享受。
小兔子,小羊羔,小猫咪,小可怜见儿的……让老子好好地疼爱你哈哈哈……
沙朗的狼爪刚沾到衣服角,男人猛地直起身子,也无形中错开了他的手。
“给你的。”
一叠零钱,骨干的指节,精致的手腕,修长的手臂,再向上看是男人端正的面庞。
“那天的水果不值600。这是找你的。”
沙朗愣住了,那样纯净的眼神,他只在画里见过。大概是外国名画家的油画,小时候书里的彩色插图,上面印着天使的柔和容颜,承载着一双碧水澄净的眼波。耳畔传来清澈沉悦的男声,荡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和他一比,沙朗忽觉自己宛如街角泛着恶臭的垃圾,妄想污了天边的流云。
迟钝地接过钱,二十、十块、五块、一块的厚厚一摞,攥在手心里,一股心酸逐渐弥漫开来。
他不走,好脾气的男人也没赶人。
“你坐吗?”他一指旁边的凳子,少年坐过的四脚小凳。
沙朗乖乖地点头坐下,瘦高的身子顿时矮了一截,一双包裹着牛仔裤的长腿不安分地晃荡。
“我看到你的侄子了,长得好可爱,他多大了?”
“十四,正在读初三。”
“你一个人做生意?不大方便吧。”
“我是帮别人卖的。”男人指了指后面的水果店,“就是那一家。”
沙朗点了点头,憋了一会儿突兀地问道:“您贵姓啊?”
“免贵姓钱。钱北。”
嗯……好奇怪的名字。
“我叫沙朗,这一片都是我管,有谁胆敢欺负你。就提本大爷的名号!”
某人显然忽略自己曾经间接掀了人家摊子的事实。自我感觉良好地扬起脸,充满了年轻人的蓬勃朝气以及未曾驯养的野性。
沙朗自认为帅哥一枚,这点有待考证,但是他的确有一副傲人的衣服架子身材,尤其是比例协调、修长笔直的长腿,忽略那张小混混的痞子脸,随便一戳一站都有一股模特般的范儿,即使如今不着力地耷拉着,都彰显着它们的潜在的力和美。
男人的眼睛在他的双腿上凝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撇开,继续给买水果的大妈收钱找零。晚上生意冷淡,随着时间流逝更觉清冷,摊前掠过匆匆的行人或者呼啸的车辆,从密到疏,始终未曾止息。
钱北……这是,他的名字。
除了偶尔枯燥的谈话之外,沙朗只呆呆地看着他,并没有觉得失礼之处,直到钱北摇动轮椅准备收拾摊位,他才猛地回神。
“钱北,这些我搬好了,你歇着吧。”
“我来就好,习惯了。”男人客气地说,收拾水果的手并没有停止。他的双腿无法承力,只能靠着臂膀和腰来使力,同时还得靠轮椅移动,仅仅是把水果装进箱子里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的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
沙朗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抢过装了一半的箱子,把摊位上剩余的水果通通装进去,胳膊一抬就端起了几十斤的重量,走出摊位,用眼神询问接下来的方向。
钱北无奈从后面跟上,打开仓库,温和地添了一句:“谢谢你。”
明明很普通的道谢,在沙朗听来简直无形中赋予自己无穷无尽的能量,很狗腿很乐呵地跑上跑下地帮钱北把水果摊收拾完毕,末了抹一把汗,爽朗地一笑:“干完了,比你快吧?”
“嗯。”他应了一声,身子一矮闭合了店门,黑暗遮蔽了他的表情。
沙朗神经大条,但有时还是很敏感,发觉自己无心的话也许让钱北联想到自身的残疾,惹人不快,当时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今天多亏了你帮忙,我要回去了。”钱北说。
“我送你回去,一个人大晚上的不安全。”沙朗攥住了轮椅,口气强硬地提议。
钱北回头,明显的不悦爬上了眉头,本着少惹事的原则耐着性子回绝:“用不着……我又不是女人。”
沙朗非但没有放手,还得寸进尺腆着脸抓住了他的胳膊:“就让我送你一次。”
钱北挣动了几下竟完全没有效果,一张脸就冷了下来,使力操纵轮椅而无法动弹半步,嘎吱嘎吱的声音从轮子处传来。
沙朗没想到看似柔弱的人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握住上臂的手被迫松开,讪讪地解释:“你别反应这么大,我只想送送你。”
白净的脸上显出了愠怒的红晕,冷冷地说:“不用!”
他大力地转动轮子,转身而去。知道把人惹急了,沙朗踢开了脚边一颗碍事的石块,生气的大狗似的炸着毛,气呼呼地几步来到摩托车前,心里的气一层层上涌——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识抬举!以为自己是鲜嫩嫩大美人抢着要啊?老子才不稀罕!又老又残就算倒贴我都懒得看一眼!
正咒骂着,突然听到几声混乱的碰撞响声,重物翻滚的声音,以及车辆尖锐刺耳的刹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