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之后,苏岩明白了大概。
秋家和苏家、姬家、赫连家都是广陵城四大家之一,苏家经营药行、典当行,秋家则是茶叶和布匹。广陵城处在晋国西北边陲,靠近邙国、北秦、羌戎族,秋家位于城外的茶山在战事中被破坏,茶叶生意早就一落千丈。如今只能依靠布行支撑庞大家族的开支。
布行生意竞争不过后来居上的姬家,秋家如今虽然还挂着四大家的名誉,实则广陵城内布行生意超出秋家的就有好多家。
秋家产业主要集中嵩阳郡和毗邻的墨阳郡及其京城。在广陵城内有两处染房,四家布行。掌权的依旧是老太公秋季礼,老太公三儿一女,家大业大。大房一儿一女,也就秋泰来和秋子衿。
按照家规,大房应该管权,但秋泰来心思并不在经商上,想要学文学武,秋家家势一落千丈,秋相如也想着让秋泰来通过科举扬眉吐气,秋泰来如今就在苏家三子求学学武的广陵学院。
秋子衿有病,如此以来,秋家生意倒是逐渐落在了二房、三房手中。秋家三府,子女中二世祖居多,但也有人颇有头脑和手段,日益在秋家占据越来越重要地位。
只不过秋家染色、纺织技术已经落伍,城内以纺织为业的新贵家族又挖了秋家不少工匠,至此秋家布行在广陵城内早就没有实质性竞争力,对于这点,秋家二房、三房也无能为力。从曦月口中,苏岩还知道前阵子秋家老太公召集大房、二房、三房商议,想要到纺织业发达的南吴取经学习,顺带看能不能挖一批纺织工过来,只不过这件事还没有定下来。
从曦月的这些口词当中,苏岩顺着前日敬酒的画面,稍微和秋家二房、三房的人对照了一遍。
得出结论是二房、三房的人对自己很不友好。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老太公还有兄弟姐妹,虽然没落,但也是开枝散叶的庞大家族,利益勾连是存在的,按照二房、三房的想法,将秋子衿嫁出去,往后除非秋泰来在科举中有所成就,否则秋家的产业便算是彻底落在了二房、三房手中,可如今大房招婿,无形中也是影响到了二房、三房筹划。
苏岩有自己的想法,加点精神,曾经做过的非遗插画中关于纺织、染色的知识记起了不少。
秋相如待自己不错,秋子衿还是娘子,自己是可以在这方面做文章,总不能吃闲饭。
苏岩这样做着思考。曦月说完这些事,笑了笑说道:“姑爷用膳,我帮你收拾一下房间!”
放下食盒,曦月轻巧的上楼。
踢踏踢踏的上楼,曦月两手在虚空按了一下,做了一个俯卧撑的架式。
“姑爷好奇怪!”
苏岩洗漱,曦月进入内室,花梨木的架子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曦月噘嘴,姑娘转身走入书房。
整理书房的时候曦月看到桌面上的纸张。
到这点好奇,姑娘打开白麻纸。
…………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
这是苏岩在苏家时写过的李白诗篇,被带了回来。
“洞房花烛夜,姑爷原来都是在读书写诗词,也真为难了姑爷。不过这字写的真漂亮。”
丫鬟脸上有俏皮的笑意,姑娘将纸张折叠起来,装入袖兜。
轻巧的从楼梯走了下来,坐在桌子对面,右手托腮,
看着苏岩。
早膳是莲子粥,酥糕及其白面馒头。
苏岩将糕点推了过去:“味道很好,你也吃点!”
曦月摇头:“我又不是南槿!”
苏岩知道南槿是秋子衿的另外一名丫鬟,开口问道:“南槿喜欢糕点?”
“只要吃的都喜欢,关键是怎么吃都吃不胖!”
转个话题,曦月出声道:“这几日小姐病情严重了点,我和南槿得要看护小姐,等病情稳定下来,姑爷就能看到小姐,午膳还吃肉不?”
“膳房做什么就吃什么!”
“好!”
等苏岩用膳完毕,曦月拎着食盒,脚步轻快的走出庭院。
不久之后,曦月进入馨园。
庭院一草一木都精心的做过搭理,杨柳四垂,阁楼精巧,凉亭中坐着一名手持典籍的女子。
女子三千青丝梳成优雅的发髻,雅致和贵气描绘着绝色容颜。
明明晃晃的日光落在凉亭内,曦月说着一些关于苏岩的事情。
“原来姑爷整晚都在读典籍做笔记,姑爷的字很好看,我带了过来,小姐应该会喜欢,还有,早上姑爷在做动作,说是可以增加体魄,就是这样的……”
曦月两手比划了数下,感觉说不清楚,索性直接模仿,姑娘伏地,两手支撑着地面,做了一个让苏岩都赞叹的标准俯卧撑。
切身实际体会了一把的曦月笑着说道:“这也能增加体魄,很简单嘛!”
“我还能这样做呢?”
曦月言落,左右两手食指、拇指撑地,做了几个俯卧撑。
“还能这样!”
右手食指撑地,曦月气定神闲的做了数个单指俯卧撑。
“南槿也来做做!”曦月说道。
“很无聊!”靠着凉亭木柱的丫鬟南槿说道。
曦月习惯南槿的冷场,起身,拍了拍手,“姑爷还说要来看看小姐,说知冷暖悲欢,这都是姑爷应该做的事情。”
曦月口中的小姐自然就是秋子衿。
“他没说吃肉!”南槿开口。
曦月嘴角有小梨涡荡漾开来,“南槿就知道笑话姑爷,吃肉是姑爷前天说的,今个姑爷说膳房做什么就吃什么,不过姑爷真的需要滋补。”
秋子衿点了点头,“对膳房说一声,多做一道滋补的汤菜。”
“知道了!”曦月回复。。
阳光里,秋子衿的视线落点重新回到典籍上。
“小姐不看看姑爷的字迹,真的很好看!”
秋子衿心无旁骛,葱根般的白皙手指翻动着书页。
曦月噘嘴,“我去膳房!”
将纸张放在桌面,小姑娘轻盈的离开凉亭。
丫鬟离去,秋子衿放下手中典籍,打开纸卷。
断金割玉的字迹扑面而来。
秋子衿稍微皱眉。
标枪一样站在凉亭木柱边上的南槿问:“小姐,字很丑?”
秋子衿摇了摇头, “笔迹豪放,如虎卧,似龙起,京城中都少有能写出如此字韵的人。”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看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为开头的字句便带着冲撞人心的意境进入秋子衿眼眸。
等看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秋子衿轻微出了口气。
人从凉亭中站起来,看着馨园的天青色苍穹。
清秀的南槿眉毛很有特色,眉峰不明显,形同一字,这给小丫头平添了一份英气,此时此刻丫鬟的眉毛却随着一个皱眉姿态,枪一样挑了起来。
敏锐的直觉告诉南槿,小姐的情绪因为白麻纸的诗句波动很大。
挪了挪身子,南槿将视线看向纸上的诗句。
通篇阅览,南槿只记住了一句话“举杯消愁愁更愁”
丫鬟瞬间就有将苏岩捅个透心亮的冲动。什么不好写,写了一句让人惆怅、郁结的话。
秋子衿想着的却是另外的一种场景。
星河欲转,奇情壮采,一个少年被忧愤之烈,心绪之乱所缠绕。
秋子衿不是曦月和南槿,饱读典籍,眼前诗句感情瞬息万变,结构腾挪跌宕,起落无端,断续无迹。可如此流芳百世的佳句,之前从未听闻过,再看看纸张上自己都望尘莫及的书法笔迹。
“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秋子衿这样想着。
庭院内的苏岩不知道自己一首诗句竟然在秋子衿、南槿心中掀起了截然不同的波澜,丫鬟要捅死自己,而秋子衿从诗意中认定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