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赵文雄被打成右派分子下放到万寿村劳动改造,一个人住在庙儿山上的破庙里得了肿病无人问津。他一天早晨迷迷糊糊起床,几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挣扎着好不容易爬起来,睁开眼睛却看见陪伴他的泥塑木雕,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个龇牙裂嘴的,笑里藏刀的,大吼大叫的,笑逐颜开的妖魔鬼怪。地面和庙堂旋得象两个同轴的高速转盘,他一阵头晕目眩又摔倒在地上。
傍晚收工,冬秀幺姑和余五嫂一路回家闲聊说:“五嫂,赵文雄今天怎么没出工?”“嗨,你也真是的。对这样的大右派谁都担心自己躲不开,难道你还想主动上门去套近乎?”“大右派咋啦?人家都是有文化的人。再说我就是想去向人家套近乎,恐怕人家也未必搭理……五嫂,今天下午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病了?”“鬼丫头,现在谁没有病?病死一个人就象路上踩死一个蚂蚁,吔,冬秀幺姑,我可问问你,他是你的什么人?”“什么也不是。”“那你瞎*心干吗?他现在就是死在庙子里还有菩萨陪着,如果你我现在死了说不定曝尸荒野。”“五嫂……”“好好好,我不多嘴了。可冬秀幺姑,他一个瘦巴巴的矮男人,站在你面前也短半节,值得你这样另眼相看吗?”“五嫂,山大无柴又有何用?”“你呀……就等着哭鼻子吧。”
天黑后,冬秀幺姑偷偷赶去庙儿山上的破庙,里面空荡荡黑洞洞的。她心惊肉跳地喊:“文雄、文雄……”没应声,她摸着去点亮油灯,看见赵文雄躺在佛主面前的地上奄奄一息,摸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
“天啦,再不赶紧送他去医院就没命了……可是,现在谁愿意来沾上他这个瘟神呀!”
乌云密布的夜空中电闪雷鸣,滂沱大雨搅和着夜色压下来。冬秀幺姑背着赵文雄一跤摔倒滚下山坡,她顺势将赵文雄的头抱在怀中护着。
冬秀幺姑背着赵文雄赶到公社卫生院,吃力地敲开大门:“医生,快救救他……”值班医生看她一身泥水才把一句不耐烦的话没说出口,伸手托着赵文雄的腮,用马灯照着晃一眼说:“我认识他,下放劳改的大右派分子,你找别人去吧。”“医生,我求你了,他快没命了。”“不行不行。”“医生,我给你跪下了……”“别、别……姑娘,你不能这样害我呀。”
冬秀幺姑背着赵文雄跪下,哭泣着哀求,医生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问:“他是你什么人?”“我男人,医生,我求你啦!”医生痛情地揺揺头叹道:“唉,进来吧。”
冬秀幺姑收住回忆抽泣说:“文雄,难道这些你也忘得一干二净了?”赵文雄的眼睛潮湿了,他放下肩上的锄头,扶起跪在面前的冬秀幺姑抱进怀里,冬秀幺姑放声大哭,赵文雄说:“别哭了,你我让接二连三的‘人祸’坑得好惨啦!”
后来,由于赵文雄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一直表现不错,加上杨武登当村支书的关系脱掉了右派分子帽子。不久,九龙区农中扩建改办成普通高中差大量教师,于是他被抽去九龙中学代课。再后来,国家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便恢复他的公职,正式分配到九龙中学任教。
那天临行时,冬秀幺姑半痴半疯的为他收拾着东西说:“文雄,你还会回来吗?”“我的家在这里,不回来去哪里?”
冬秀幺姑牵着两个儿女送赵文雄走出门,赵文雄说:“别送了,又没多的东西。”冬秀幺姑没吭声,牵着儿女默默地站在门口。赵文雄乐呵呵地边走边同院坝里的邻居道别,直到走上外面的大路也没有回一下头。
赵文雄正式分配去九龙中学工作后,先是每个星期天回家,逐渐变成一月半载甚至一学期回家一次,有时连给家里的钱也托人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