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文摸出一支裹好的旱烟,栽进烟斗点燃递给杨安邦,凑近他耳边嘘几句,回头不可一世的瞅瞅伙食团的几个女炊事员,吼道:“是哪个烂婆娘干的?没想到老子刚一转背就搞破坏。”
众人不敢吭声,只好选择沉默。杨安邦的目光直*瘫软在地上的红忠妈,抽一口旱烟吼道:“他妈的哑巴啦?谁放的火老子心里一清二楚,这是明目张胆的破坏大跃进,反对三面红旗!”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只求自卫。红忠妈往地上直碰头:“我也不晓得呀,谁愿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儿啦?”杨安邦厉声喝道:“好哇,狗日的‘白虎星’(祸星)给老子吊起来打!丙山大叔,你去把她捆了?”丙山大叔说:“我自己已经肿得滚不动了,哪来力气去捆人?”
丙山大叔光棍儿一条,按杨家排行是杨安邦最亲的长字辈儿。他说罢偏偏倒倒的走了。杨安邦对他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杨安邦朝他的外侄子朱莽娃儿和张汉文使个眼色,他俩雷厉风行找来绳子,将红忠妈反手绑在旁边被烧焦了叶子的核桃树上,用竹板子一阵乱打。红忠妈一声妈一声娘的惨叫,后来任随怎么打也听不到一点儿声息了。她垂着头,口里直冒白沫泡泡。张汉文盯一眼朱莽娃儿,看着侧边地上的大称砣歪歪嘴儿,朱莽娃儿会意地跑去拿来挂在红忠妈的脖子上,红忠妈的脖子甩几下更是低低地垂着头不动弹了。六七斤重的大铁砣砣就象在称杆上压千斤,旁人仿佛隐隐听见她的脖子被下拉得“喳喳”地同躯体脱开。
“老子看你装?!”朱莽娃儿吼着又冲上去将竹板子挥舞得呜呜乱叫。
杨大汉儿实在忍不下去,拽一把站在他身边的妹妹冬秀幺姑悄声说:“你是大兵团的会计,好歹也算个官儿,快站出去说句话吧。”冬秀幺姑白她哥一眼说:“哥,你想当反革命啦?”杨大汉儿瞪她一眼,转过身壮着胆盯住杨安邦说:“团长,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啦!”
张汉文凑近杨安邦耳边嘘几句,杨安邦转溜一下眼珠子改口说:“打死这白虎星、反革命,不太便宜她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天起扣掉她一个月的口粮。”
杨安邦下完圣旨,朱莽娃儿张汉文拥着他扬长而去。红忠和红忠爸扑上去抱着红忠妈痛不欲声。
几天后,熊幺娘余五嫂扛着锄头出工,路过红忠家门前说:“大鸿奶奶的草药比菩萨还灵验,红忠妈就可下床了。”“是啊,多亏有她,要不怎么得了。”红忠妈在屋里听见,挪动着脚步想出来打个招呼。可出门口看她俩已经走远,怅然地望着背影想:“是得多亏大鸿奶奶,可这活罪难受啊。红忠他爹一份口粮分成三份吃,不久也会让肿病送上山的(饿死)……”
她想着两行泪顺着脸庞掉下来。
红忠妈让红忠扶着去三塆大堰边扯野菜,发现水油草丛里有赖蛤蟆在‘结窝儿’(交配),红忠妈欣喜若狂:“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于是,叫红忠跑回家拿来竹杆箢兜,用绳子将箢兜拴在竹杆上,寻着便舀。母子运气不错,舀得七八个回家。她舍不得剐皮破肚,只洗洗便放进向大鸿奶奶借来的砂锅里煮会儿,急不可待地倒出挑一个给红忠。红忠见黑乎乎麻癞癞的背,白泛泛胀鼓鼓的肚子吓得跑了。于是她给红忠爸留下一半,自己闭紧眼睛连汤喝尽。
“现在就是死了也算个饱死鬼。”
红忠妈躺在床上,脑海里一次次地这样想。过了一阵,她感到肚子里比饿极了更难受,想呕呕不出来。接着捅心绞肠般疼痛,随而四肢不听使唤,张大嘴大喊却叫不出声。她扑在床上一只手抓住床边,一只手死死地撑着肚子,双脚蹬着墙壁,似乎好受些。她这时心里才明白:“可能是先前吃赖蛤蟆坏的事,自己的这一遭路也许就要走完了……”她伤伤心心的落泪:“记得过去给地主当丫头,挨打受骂,各种欺侮都忍受过去,总想着会有熬出头的日子;同红忠爸结婚后,解放的头年生下红忠,从此感到一切有了希望。现在都完了、完了,娃儿他爸呀?”
红忠妈在床上挣扎着终于没爬起来,屋子里渐渐恢复往常的沉静。
“娃儿他妈呀,你怎么丢下我们不管啦?”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