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程菱薇跳下椅子,冲着秦子涧快步走过去。

其余的人,除了小宝,表情全都僵住了!

“这可真是……”井遥不由喃喃。

姜啸之震惊得不能说话,他一时闹不清,眼前这上演的到底是哪一出!

程菱薇挽着秦子涧,蹦蹦跳跳走过来,笑吟吟道:“他是秦子涧。”

秦子涧穿了件橘色的羽绒短袄,黑色长裤,冰雪一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各位晚上好。”就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些人一样,他淡淡打了个招呼。

他的声音又薄又冷,令人不舒服却难忘。

“嗨!”

唯一有反应的是井遥带来的小宝,他像普通朋友那样抬了抬手,又好奇看看井遥:“井大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井遥费力把满肚子的愕然吞下去,他甚至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和秦子涧打招呼。

似乎全不在意这一点,秦子涧转头问程菱薇:“可以回去了么?”

“急什么?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再走吧。”她拍了拍旁边的圆凳,“对了,我的朋友厉婷婷。”

姜啸之偷偷看了一眼厉婷婷,她的脸色白得像个死人,手指死死握着酒杯,那样子,像是一碰就会轰然倒地!

秦子涧没有坐,他看了一眼厉婷婷:“厉小姐,晚上好。”

厉婷婷的嘴唇发抖,半天,才“嗯”了一声。

“厉小姐怎么了?”小宝悄声问。

“大概她刚刚撞见了美杜莎。”井遥试图调侃,但他活跃气氛的手法毫无作用。

“走吧,车停在外头,等会儿又有罚单。”秦子涧淡淡对程菱薇道。“而且我晚上还有事。”

“这就走啊……”程菱薇有点失望,不过她没再坚持,“那我们先走了。”

秦子涧伸手拿过程菱薇的包。冲着其他人点点头,“各位慢用。”

“好的!开车小心!”依然只有小宝扬手和他告别。

那对情侣离去良久,依然没人开口。

厉婷婷哆哆嗦嗦拿起酒杯。一口倒进嘴里,然后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吧。”

看也不看井遥他们。她快步往酒吧外走去。

姜啸之伸手拍了一下井遥:“先走了。”

他大步跟上厉婷婷。

转眼间,只剩了井遥和小宝两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宝困惑不已,“明明刚才都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眨眼全跑了?”

井遥摸摸鼻子,苦笑起来。

“而且刚才那位姓秦的先生,真古怪。”他打了个寒战,“好看得让人浑身发毛!”

井遥被他逗乐了。他一手揽过少年的肩膀,斜着眼睛看着他:“真有那么好看么?”

“我说错了。不是好看,只是美而已。”小宝摇头,“不好看。倒是有点儿让我反胃,艳丽得让人害怕……”

“觉得怕啊?”井遥半调笑半认真地问。

“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俊。”

井遥皱眉:“你这是什么形容啊?杂书看得太多了是不是?”

小宝笑起来。

“不管好看不好看,他还是速速离去得好。”井遥懒洋洋喝了一口剩下的薄荷酒,“那家伙简直像个恶魔。”

听他这么说,小宝皱起眉头:“说起来,这都是井大哥的错。”

“怎么是我的错呢?”井遥啼笑皆非。

“美杜莎什么的。肯定是井大哥说错话了。”小宝严肃道,“所以刚才厉小姐才那么生气的。”

“搞了半天错还在我了。”井遥悻悻道,“你小子真会作总结。”

回去的路上,姜啸之一言不发开着车。

偶尔。他会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坐在后座上的厉婷婷。她没哭,脸扬着,脊背挺直,表情却依然僵硬呆板,就像一块被美杜莎注视了的石头。

姜啸之想不出劝解的话,只好闷头不响开着车。

车一直到家,姜啸之停下来,下车,替厉婷婷拉开后座的车门。

厉婷婷慢慢从里面出来,她拎着东西,神情恍惚。

“……我一个人静一静。你自己回去吧。”她哑着嗓子道。

姜啸之不出声,他看看手表,已经十点多了。

厉婷婷也不看他,径直朝着小区花园走去,她的步伐蹒跚,摇晃着,像是要跌倒,但终究没有。

姜啸之叹了口气。

锁好了车,他跟在厉婷婷身后,进了小区花园。

夜已经深了,小区花园里没有人,这是个不大的绿化带,说是花园,其实比人行道宽不了多少。

厉婷婷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后,像是撑不住似的,她随意找了块石凳坐了下来。

姜啸之跟在她后面,停住脚。

他想说天太冷了,别坐石头上吧,会感冒。

可他说不出口。

姜啸之只能笔直站在她身后,一声不响。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听见厉婷婷,用一种梦呓般的嗓音,轻声道:“……我们今天,吃了馆子,逛了两个小时的街,又去了酒吧喝酒聊天。然后呢,她就把秦子涧带到我面前来了。”

姜啸之在心底无声叹息。

“她是除了阿沅以外,我最好的朋友。”厉婷婷说。

所以,这是个三角故事么?姜啸之突然想,像那些婚恋刊物上常常看见的副标题:“我的心上人,竟然和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事实上这里面,缠绕着太多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甚至很大一部分,就连厉婷婷都不知晓。

而那一部分,姜啸之却很明白。

“我真受不了看见他们。”厉婷婷的声音,好像能拧出苦涩的汁液,“就算是地狱里的煎熬。大概也不过如此。”

姜啸之思忖半晌,才试探着说:“我还以为,皇后那次已经想清楚了。”

厉婷婷直视着前方黑暗。她自嘲地笑了笑:“你觉得我会想清楚么?”

“……”

“我和他说,就算他不肯见我,就算他现在……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也还是把他当以前的他。我劝他别再和我哥哥搅合在一起,我不想他也陪葬进去。”

姜啸之心里一惊!

厉婷婷竟然劝秦子涧离开元晟!这恐怕是他办不到的事。

“我说我们总能找到办法。像模像样活下去,我叫他别再杀人了,我说我这就去找工作,等我稳定下来我们再找别的路,反正丹珠在我手里……”

原来如此。姜啸之心头不由泛起一丝苦涩。怪不得厉婷婷这么快就振作起来、像没事儿似的努力谋生,原来背后还有这番计划。如果不是今天偶遇秦子涧,他们这些锦衣卫。还在“给他人作嫁衣裳”呢。

姜啸之没觉得愤怒,他只想苦笑,厉婷婷想得倒是很好,只可惜这条路,秦子涧是铁定不肯走的。

那个人,已经被毁掉了。

“于是,皇后又觉得无路可走了,是么?”姜啸之突然说。

厉婷婷不吭声,神情还是呆呆的。

“然后,就又想停下来。卡在这儿?”他继续说。

厉婷婷不由微微扬起头,看了他一眼。

姜啸之很少用这种刺人的语气说话,一般情况下,他都是沉默并且平和的。但是那次在屋内的争吵。让厉婷婷暗自吃惊,她隐约觉得这男人内心,深埋着某些格外残酷的东西。

如果有缝隙,它就会像芥子气一样泄露出来。

此刻他这冰冷冷的语气,让厉婷婷不由想起那晚的争执。

“我知道,我这么说,皇后肯定得生气,肯定会说我怎么理解得了。”姜啸之淡淡地说,“皇后这一生所遭受的,的确没多少人能够理解。家破人亡,所爱的人别有怀抱……这种事情凑在一块儿,当然很惨。”

厉婷婷惊愕地瞪着他,她想说你好大胆子!她还想说你怎么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讲话!

可她太吃惊了,都说不出话来!

“其实很惨的人生呢,臣碰巧也见过几个。就拿皇后认识的人来说吧:井遥两三岁上就没了父亲,那时候他走路都走不稳。他家人丁稀少,井昊将军过世,留下一屋子的女眷,皇后见过井遥的母亲么?一个成日以泪洗面的寡妇,永远活在过去,再快活的人,见了她都会觉得痛苦;赵王的父亲,一生只知道玩乐,先帝爷当着群臣的面骂他是个废物,把他赶出朝堂,母亲则是银赫舞女,身份低贱,连狄语都不会说,被嫡妻欺负得险些自尽;连翼呢,双亲都是财迷,把儿子当成摇钱树,每月月俸搜刮得干干净净,恨不能连母爱都要拿钱来兑换;游麟家里兄弟多,父母又一碗水端不平,怎么都不喜欢大儿子,游麟尽心尽力的讨好也不行,只有最小的弟弟和他好;至于陛下,都不用臣说,皇后早就很清楚了。”

厉婷婷微微张着嘴,她无比诧异地望着姜啸之!

“这些人生,皇后觉得哪一个更强些?皇后又愿意和谁交换?”姜啸之讽刺地看着她,“皇后生在天子家里,被严父慈母爱惜呵护着长大,不幸到了十九岁,突然失去这一切——至少您还享受了十九年的幸福人生,不是么?”

厉婷婷努力再三,才从嗓子眼里逼出声音:“……你真是……真是吃了豹子胆!敢这么和我说话!”

“臣只是把自己看见的说出来而已。”姜啸之不卑不亢地看着她,“也许是臣的磁场有问题,身边尽是些畸零人,只是皇后,这么看来,大家各有各的痛苦,你应该不是最惨的那个。”

厉婷婷呆愣了半晌,哑声道:“最惨的那个是谁?难不成,是你们陛下?”

姜啸之垂下眼帘,有一会儿没做声。

“皇后要听很惨的故事么?”他突然说,“那我就讲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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