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鼎属

“午桥兄……”赵永师挑开门帘,踏进帐篷,本来已经想好了说辞,但看到帐内正襟危坐的端方,突然又觉得,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宇林兄,你是来辞行的吗?”端方若有所失的一笑,摇摇头,坦坦荡荡补道:“宇林兄这时才走,又愿意与我见最后一面,足见兄长对端方得情谊,端方此生铭记在心。宇林兄莫要犹疑,快快去吧!我兄弟二人自知已无几日好活,只是国恩深重,不能弃职而去。兄长也不必留在这里,无端与我兄弟二人陪葬,”

听到端方如此说,赵永师更觉得心中惭愧,在门口默然立了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冲端方拱拱手,转身、再不回头,大踏步的去了。

此时已是辛亥年的九月十三,洋历11月3日,端方受命代理四川总督,可行至半路,便收到王士珍的传讯,要他见机行事,若是事不可为,须及早退到彰德袁世凯处安身。

初时,端方并不在意,他本人允文允武,又是时人评议的四士之首,缘何会为了这些小小的纷扰,就启程躲避到自己亲家的羽翼之下?但是越向四川境内行走,事情便越糟。不但鄂州独立,连湘陕晋等地俱都有乱党生事,如此以来,四川便为乱党四遭围住,成了兵家死地。

端方这才醒得王士珍之言,便抽身急退,但已是晚了。从昨日开始,端方所带的幕僚和刀客,便开始慢慢的消失,先是三两个,到了下午,便是一群一群,多数是悄悄的溜走,倒是只有最后走的赵永师,才过来与他告辞。

既能被端方所聘,这些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端的是识时务的很。端方所统率的两标,乃是新军第八镇,正是从武昌而来,与造反的新军,一母同胞。这两日,兵士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议论纷纷,时常把眼看向端方,那眼神,仿佛看的,是黄澄澄的金子,还是红艳艳的乌纱帽。

端锦看着兄长,苦笑一下,“大哥,今日之事,你我当真非要死在此处吗?”

端方还不及回答,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疏忽间门帘被人一把撕下,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端总督,兄弟们不计生死,保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刘怡凤闪身进帐,冷冷说道,“你总该把兄弟们的饷钱补足了。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端总督说是不是?”

事到临头,端方更是坦荡,“这个好说!刘队官,兄弟们的辛苦,端某深知,这帐中之物,任你去挑!算是我补兄弟们的赏钱!”

刘怡凤哈哈一笑,“端总督果然爽快!兄弟们仔细瞧了,这帐子里面,只有一样东西,兄弟们想要!”

“那是什么?”

“你的人头!”

刘怡凤一声说罢,冲后面大声叫道:“还磨蹭什么,赶快伺候两位爷,准备上路!”

话音刚落,便从刘怡凤身后,闪出十数条新军士兵,几人伺候一个,不一会儿,便将端氏兄弟绑了一个结结实实,把他们推到帐外,在一处平地停下。

这地界,也不知是属于河南还是湖北,但总不过是在豫鄂交界之处,此处离义阳三关的平靖关,倒也不远。北上出了平靖关,便是河南境地,那就是满清的天下了。可惜,想跨过这咫尺之间,却是难如登天。

刘怡凤看着跪在地上的端氏兄弟,哈哈一笑,“端总督,你也莫要怪我。要怪只能怪总督大人,好好的别人不选,却偏偏把我们三十一标的兄弟们带出来,白白走一趟冤枉路不说,还没得耽误了我们的前程。要不是你,我们如今也是革命元勋,说不得,老子现在也是一个协统了!”

端方扬起眼睛,看了刘怡凤一眼,看到他一副小人得意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刘怡凤,端某死便死了,用不着你在这里嚼舌!”

见到端方死到临头,依然还笑得出来,刘怡凤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他三两步走过去,抬起一脚,便将端方踹倒,紧跟着便猛踢起来,口里还喋喋不休的骂道:

“你这满清的奴才,猪狗一样的人,也敢笑我大汉子民?!你还以为你是总督吗?你还以为你高人一等吗?告诉你,老子今日弄死你,就是弄死一只蚂蚁!”

一旁的端锦见哥哥嘴角慢慢吐出血来,心中惊恐,忽然膝行几步,冲着刘怡凤连连磕头:“刘爷,刘爷!求求你,饶过我兄长吧!”

刘怡凤踢的正欢,忽然看到一向趾高气昂的端锦这般模样,心里更是通爽无比。觉得这革命,真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

他转过身来,冲着端锦说道:“你要我饶了端方?可老子心里还有气,怎么办!要不你过来,让爷舒坦两下?”

听到刘怡凤的话,端锦抬起头,脸上满是怯懦和畏惧,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端方咳出几口鲜血,努力的对弟弟说道:“叔絅,我托忒克氏的子孙,死便死了,不要做这种勾当,没得辱没了祖宗!”

听到端方的话,刘怡凤像是找到了什么更好玩的东西,他冷笑了两声,依旧冲着端锦说道:“我看端爷也是条汉子,这样吧,我也不难为端爷,只要端爷今天冲我磕三个响头,叫我声爷爷。今日我就放过端爷,如何?”

听到刘怡凤的话,端锦还未作答,旁边的新军士官任永森皱眉说道:“刘队官,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刘怡凤哈哈一笑,“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端爷呢?再说刚才端爷也向我磕了不少头了,也不差上这三个。”

此时端方怒火满胸,他连连咳出几口鲜血,想挣扎着站起,试了几次,却还是站不起来,他抬起头,冲着自己的弟弟,狠狠说道:“叔絅,死便死了,不要辱没了祖宗!”

但是这话,却说得迟了,端锦已经跪在刘怡凤身前,重重的一个头磕了下去,不过一会儿,三个头已经磕完,端锦口中嗫嚅了半天,最终还是小声说道:“刘爷爷……”

端方一声长叹,闭上双眼,再不忍见。

那刘怡凤却故意挖挖耳朵,“端爷莫不是今天没吃饱肚子,说话恁的小声,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端锦张张口,一咬牙,大声说道:“刘……”谁知刚说出这一个字,那边端方已经厉声喝道:“刘怡凤!有胆量,你现在杀了我!我端方今日,有死而已!不想再见这种不要祖宗的人!”

“端总督总是这般着急!”刘怡凤嘻嘻一笑,“也罢,我就成全了端总督。”

说完,他一挥手,只见围观的众兵士中,卢保清排众而出,“我来送端总督上路!”说话间,他大步走向端方,一边走一边抽出腰间的马刀,走到端方身侧,一手拽起端方,扶他跪好,“端总督,您对兄弟们一向不薄,今日我们杀您,非是忘恩,乃是公义,不得不为。端总督放心,我一定给您一个痛快,让您不收半点痛苦!”

端方嗬嗬一笑,“多谢卢兄弟了!”说完,把头一低,露出脖颈,“来吧!”

端锦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只觉心中想要说些什么,却总是说不出来,他忽然长声嘶嚎,以头抢地,大声哭喊道:“祖宗啊,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啊!”

卢保清高高举起马刀,喊一声:“端总督,一路好走!”便挥刀直落向端方脖颈,端方耳听脑后金风呼啸,却是感到一阵轻松。

忽听“砰”的一声枪响,紧跟着脑后便是金铁交鸣的刺耳之声“嘣~叮~”,接着便是“当啷”一声,马刀落在地上,卢保清嘶嘶的吸着凉气。

“什么人?!”刘怡凤大声喊道。

一众兵士顺着枪声看过去,却见远远路上,几骑马悠悠的踱了过来。为首一个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救满贼?”任永森大声怒道,一挥手,旁边的士兵各自端起枪,指向来人。

“你们做什么?!”一骑马从后面跃出,马上一人对众人厉声喝斥道:“这是武昌汉王朱崇祯!”

有那熟悉革命党人的新军士兵,突然讶异的指着那人喊道:“他是吕大森!科学补习所所长吕大森!”

听这人一喊,众人再仔细看去,可不,来人一共四骑,除了那个少年是个陌生脸孔,其余三人,倒都是熟面孔,都是武昌城里革命党的元老,吕大森、胡瑛、张难先是也。

“难得诸君还记得吕某人。”吕大森豪迈一笑,尔后指着那个少年向众人说道,“这便是我们武昌的汉王,朱崇祯!”

吕大森说完,众人面面相觑,传言中,武昌汉王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神通广大,乃是天上道君下凡。不料想见到真人,却只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英武少年!

众人呆在那里,朱崇祯也不理睬,他催马走到端方近前,清声问道:“你是端方?”

端方死里逃生,更不想竟见到了此次造反得首领,他仔细的打量了朱崇祯一眼,“不错,我便是端方!”

“你可知道清门的载泓其人?”

端方一惊,载泓乃是清门门主,一向深藏于后,更兼身为女子,碍于祖训,处理政事也从不着痕迹。等闲之人,便连清门都不知晓,何况清门的门主?

“你究竟何人?”端方不答反问。

朱崇祯听得端方此问,便知答案,他轻轻一笑,“你知道就好,今日我救你一命,不为别的,便是想让你替我传个口讯,你告诉他,十年之约,须要提前,便定在下月十五月圆之时。不便之处,还请他恕罪则个。”

端方闻言大惊,他猛地站起身来,盯向朱崇祯,好半晌,突然问道“你是越州那个少年,朱丘?”

倒是朱崇祯被问得一愣,但不过一瞬,他便反应过来,“你是清门中人?”

“不错!”端方傲然答道。

“那倒省了我不少事情,”朱崇祯淡淡一笑,随手挥出一道刃光,斩断端方的缚绳,“你去吧,告诉载泓,下月十五,我必去京城寻他!”

端方捏捏有些发酸的胳膊,活动一下身体,反身却将刚才卢保清掉落的半截马刀捡了起来。

“容我清理一下家门!”

端锦见到哥哥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依旧安然无恙,便在那里嗬嗬笑着,刚刚哭喊过的眼泪鼻涕依旧在面上残存。

端方走到弟弟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替端锦擦净面孔,“阿弟,莫要怪哥哥,清门的规矩,一向便是如此。”

话音刚落,只见白光一闪,端锦人头落地。

端方将半截马刀向后一抛,冲朱崇祯拱拱手,“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说完,转身便向北方走去。朱崇祯见他所为,不由感叹道:“真是求生者得死,求死者得生啊!”

端方听到这话,身形一顿,又复转过身来,冲朱崇祯说道:“朱明与清门恩怨相报,本无可厚非。可是如今阁下以私仇为由,祸乱南国,削弱中华元气,却是大错!”

朱崇祯倒不料想,这端方居然说出这等话来,催马上前,又停到端方面前,仔细的打量了端方一下,“我识得你端方,听说你府中藏有一套青铜王鼎,不知其重几何?”

这句话一问出,端方脸上幡然变色,“你果然有问鼎之心!”

朱崇祯哈哈一笑,“莫要枉度人心!我问你,昔时楚庄王饮马洛水,问鼎于周,斯时鼎属皇室,诸侯亦不可有;现如今,鼎入寻常百姓家,已是大势了!”

“当日你所作的《欧美政治要义》,我也曾拜读。郑海藏许你为四士之首,赞你有学有术,便凭此书,你也当得。今日你既为我传讯,便是有缘,他日我必有重任于你。你好自珍重。至于如今的是非成败,非是你所能知。决战之日,我自会与载泓论道。”

这话说得奇怪,但端方却不再问,只是说道:“既然如此,下月十五,自然有门主责问,倒是省了费我口舌。”说罢,便转身又行。

朱崇祯却道:“且慢行一步!”说完,甩镫下马,将坐骑牵到端方面前,“这匹马,虽然不是什么宝马良驹,却也是脚力非凡。今日送与你,早些报于载泓知晓。马侧包袱里还有一些伤药与水粮,一并送与你。”

端方也不客气,拱手说声“多谢!”便翻身上马,打马飞去了。

第二十三节 首鼠第一节 故地第一节 风起第八节 书愤第十六节 雪色第六节 星火第三节 云起第三十五节 救死第五节 吾往第三节 畏难第三十七节 解甲第二节 陈词第十五节 黄白第八节 书愤第十九节 蝼蚁第二十八节 洪清第八节 宵小第一节 聆讯第二十八节 洪清第二十一节 铜炉第十四节 截江第一节 祸至第九节 云动第三节 畏难第八节 宵小第六十二节 聚饮第十八节 匕见第四十五节 牢狱第七节 迫敌第四十节 技击第八节 书愤第三十节 芥蒂第十三节 出草第六节 景命第十五节 纽约第八节 宵小第十八节 唐策第四十六节 塞翁第四十八节 一丘第八节 翻云第二节 湛卢第三十三节 鼎属第二十二节 仇雠第二十八节 洪清第三十九节 景山第九节 去乡第二十三节 别离第四十六节 塞翁第二十四节 宿命第二节 议策第五十五节 诛陈第六节 日侨第二十二节 汉留第二十节 云绪第二十四节 宿命第二十三节 首鼠第二节 衣冠第六节 景命第四节 解惑第二节 衣冠第十七节 民变第十八节 唐策第六节 棉铁第四十一节 决战第三十六节 趁虚第六十三节 星散第六节 烧图第十七节 黄雀第四十六节 塞翁第二十二节 不争第九节 传讯第四十三节 之巅第五十六节 秦淮第五十九节 斩黄第一节 祸至第十节 百部第八节 书愤第四节 流血第二节 祭烈第五十七节 司徒第四十节 技击第二节 陈词第八节 书愤第十五节 黄白第三节 闷斗第十八节 唐策第三节 闷斗第四节 死活第二十一节 赴会第二十二节 仇雠第十七节 民变第十二节 书院第四十节 技击第二节 祭烈第十二节 书院第十二节 十年第二十六节 锦瑟第三十四节 冲阵第五十六节 秦淮第四十节 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