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节 钟英

朱崇祯与司徒雷登四目相视,都见得到对方眼中的怪异之色。这少年说的这番话,倘若是对着一个革命党人,甚或是一个保皇党人,甚至一个识过字读过书的中华士子,都会引来一片赞叹,大起知音之感。可偏偏,这番话,却是对着朱崇祯和司徒雷登而说。

这两人,一个有着美利坚的血统,虽然身份是一个传教士,又在金陵神学院教授着希腊文,却爱慕着中华的文化,心甘情愿来到中华生活,享受着中华的风土和人情;一个虽然掀起故国的革命的风暴,穷十年之力,翻译欧美海洋国家的典籍,一心所系,却是保留中华的道统,道统所寄,便是典籍,缘何会禁止人读那些中华的经典?

“‘欧洲英法诸国,合了便不再分,治了便不再乱。’这话你是听谁而说的?”空气中静了好一会儿,朱崇祯忽然轻笑道。

“吾师钱伯圭!”

“想必此人从未出过国,也未考察过西洋诸国吧?”朱崇祯笑道。

这少年听朱崇祯笑的这般不在意,意态对其师更有些轻视,不禁有些怒火,

“你是谁?如何敢笑我师所言?”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若说英法诸国合了不分,治了便不再乱,真真的滑天下之大稽。你读过朱方生译的诸国革命史吗?”

“只是听人说过,”那少年听朱崇祯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有些黯然,“朱先生的那些书,都是卷帙浩繁,又是洛阳纸贵,我家中甚贫,并无余钱购来一观。”

“嗯,”见那少年这般颜色,朱崇祯倒是有些不忍心,他四下看看,见这所学校——南京私立钟英中学如今徒有四壁,房屋门窗都锁闭的紧,一看便是因为辛亥年的这场革命,也像清华学堂一般,闭校停办了。

“兄长是钟英中学的学生吗?”朱崇祯问道,“我叫朱丘,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生人,乡里亲人都唤我作阿丘。请问兄长如何称呼?”

少年整肃一下衣衫,“我是钱穆,字宾四。与兄长同庚,也是光绪二十一年生人。”

“这所学校,停办了吗?”司徒雷登忽然插口问道,“你失学了?”

钱穆神色有些落寞,点点头,苦笑一下,“如今南京兵祸正炽,学堂自然是办不下去的。不瞒两位,今日我正是来看学校最后一眼的。今日我便要休学回转无锡老家了。只是可惜,学业未成。”

“若是你想求学,可以来我们金陵神学院。可以免去你的学费,供给食宿。”司徒雷登见那少年谈吐磊落,衣衫虽然略显寒酸,但对着两人,却丝毫没有窘迫自卑之态,以他对中华文化的了解,对中国人的了解。这样的人,一般就是传说中的非池中之物。这种人,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钱穆大喜,但一瞬之后,却又冷静了下来,“你那金陵神学院,只教授神学相关,还是不禁异见,兼容他学?”

司徒雷登刚要作答,忽然一旁朱崇祯开口相问,这一问,却将两人都问的呆了:“你是钱穆,武肃王钱缪之后?常州府中学堂闹**的五人代表中,可是有你?”

钱穆呆了一呆,他不曾想到,这个少年居然知晓他的事情!

“你怎么会知道?”

朱崇祯一笑,这笑容看起来那么莫测高深,连司徒雷登都有些惊讶,“您说您是第一次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怎么会知道一个无名的少年呢?”

“刚才我并未介绍的清楚,”朱崇祯狡黠的笑道,“我是朱丘,字方生,号崇祯!”

这番话果然犹如雷击,将那素来镇定如常的钱穆也唬的一愣,“你……你……你是汉王?你是译书的朱先生?你竟是朱方生?”

钱穆见面前的朱崇祯依旧笑着,点了点头,不禁有些灰心丧气,“想不到,那与严几道、林畏庐并称于世的朱方生,竟然和我同庚。难为我这些年自诩聪明,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见钱穆这般神色,又说出这般话来,朱崇祯便笑着安慰他道:“依我看,你我读书的资质,其实相差无几。不过我侥幸,家中有些资财,取得典籍较你容易罢了。”

“公子是说,长此以往,我便是方仲永了吗?”钱穆自知家贫,如今又失了学,自然对前路有些迷茫。对已经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若是自负聪明,求学上进,总是恨不得占据资料,将心中所思所求的典籍发奋通读,以通知古今,知晓人世。可若是明知凭自己可以得到天空却因家贫错过,眼睁睁的相距越来越远,自明而不可自得。这种成长之痛,最是消磨志气。如今的钱穆,便是在这十字路口的又一人。

“你既然遇上了我和司徒先生,那便不会是方仲永。”朱崇祯收起笑容,正颜说道,“不过,我却和司徒先生不同,我也可以给你一条路,却不是在这墙瓦屋舍之间。”

朱崇祯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总是让人觉得奇死怪想,却又如闻大道。

“你说的,是什么路?”钱穆侧头问道,神色却平静如常,并不当眼前的少年,是有什么偌大的名头。

“张、衡!”朱崇祯盯着钱穆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

“张衡?”司徒雷登知道,这又是中华人惯常的暗语。博学的中华人,尤其是那些对历史精熟的中华士子官僚,往往便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他们喜欢用典故来暗示自己的用意。不落痕迹,只可意会。

这张衡,司徒雷登倒是知道。张衡是汉朝时有名的词赋家,也是望族之后,不过到的他时,家中也是甚为贫苦。十七岁的他来到东都洛阳求学之时,却因为家中贫苦,朝中无人,被太学拒之门外。但他并未因此心灰,反而私入太学,旁听博学鸿儒们讲经说道。因着没有入学,没有科目的限制,张衡反而兼容并蓄,博通百家,终成一代人杰。

“汉王所说的路,是要钱穆也如那张衡一般,旁听自学,以成其广大吗?”司徒雷登插口问道。

“司徒先生说的不错。”朱崇祯还没有回答,倒是钱穆开口回道:“但是我家中贫苦,实在离不的东南,去不了北京。来到这南京,其实也是族中人的救济。如今钟英已经闭校,我也不能老是依靠族人,天地间立人,岂能一味索取他人?”

朱崇祯看看司徒雷登,又看看钱穆,轻轻一笑,“方才你师说,中法诸国,合了便不再分,治了便不再乱。其实并不精准。单说数十年前,德意志与法兰西一战,法兰西兵败割地。这便不能说‘合了便不再分’,当日法兰西与英吉利革命之时,国家动乱,也历时数十年、十数年不等,直到如今,依然纷扰。何况如今两国四处侵略,虽然领域广大,迟早也会如蒙元一般,分崩离散。”

“你师所说,其实便是文化优劣的比较。如今你我正是经历人世,遍读典籍,以求明白之时,我如今将要力尽,已经卷入到纷乱当中,再无余暇来做这等潜心静心之事。所以,我便想,今日就将这件事,托到你的手中,你觉得如何?”

钱穆便被朱崇祯惊到了,李合肥昔日曾说,方此之世,一国生事,数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中华道统绵延如今,实在是遇到了前所未有之挑战。如今举国士子,即便是再过守旧之人,也知道,这西学不可不学,中华之体不可不改。中学西学,究竟如何共存,便是这个时代的主题,更是这代人的使命了。

但这使命,有若泰山,忽然便压在肩上,让钱穆好生有些迟疑和自疑。

“我?”

“不错,”朱崇祯正颜道:“也不瞒宾四兄,你是人选,但不是唯一的人选,我来故国之后,经过这数月的游历,也挑选了不少的才俊,但究竟谁能最终承继道统,继往开来。恐怕只有天知地知,自己方知了。”

朱崇祯的这番话,却激起了钱穆的好胜之心,他一扬眉,对着朱崇祯一拱手,问道:“敢问这当世张衡,究竟要如何做?”

“此事说来,甚是容易。”朱崇祯说着,左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玦,横在掌心,右手一扬,飞出紫皇刃,轻轻一割,便将玉玦化作两半,然后拿起半块玉玦,递向钱穆,“这半块玉玦,乃是信物。辛亥年革命平定之后,这大江南北,东南各地,凡是有藏书楼处,或国史馆所居,你皆可凭玉玦而入,遍览其书,若是有书遍求而不可得,可持玉玦,向商务印书馆张元济先生处,索取典籍。”

“你如今不过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凭此玉玦,可向张元济先生,支取生活所需资费,直到弱冠……”

“方生兄这是小瞧我吗?”钱穆忽然怒道:“你能提供典籍,我已是感激不尽,岂会再做那等乞食之行!”

朱崇祯脸色一肃,“是我方才失言,请宾四兄莫怪!”

“你许下这般优厚的诺言,可还有什么要我做的?”钱穆问道。

“或许十年,或许十数年,期望宾四兄能为我做一件事。”

“何事?若是违背道义,我钱穆即便平庸一生,也不会接受你这等期望!”

“宾四兄想的差了,”朱崇祯摇头说道:“只是希望,先生能不辞辛苦,到时候能够教些丘八们中华道统的精义。”

钱穆听完,略想了一想,教授武人懂得道统,虽是有些棘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他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与你!”

说罢,伸手接过那半块玉玦,小心的放进内衣衫中贴肉收好。

这一旁的司徒雷登看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有些讶异,中华如今并不是没有好的学校,如京师大学堂,即便在东南,也有许多私立教会所设,如圣约翰大学,甚至已经获得了美利坚的承认。但这钱穆,放着好好的学校不去,居然就接受了朱崇祯所说的张衡之路!

“少年,你为什么不来金陵神学院呢?”司徒雷登还是问道:“即便你不愿意入神学院,我也可以介绍你去圣约翰大学,圣约翰大学可是在美利坚注册的大学!”

钱穆张口便答:“我如今年已十六,早就过了懵懂之年,既然以后典籍获取不是问题,我何须按部就班,再受考试测验之苦?”

司徒雷登还待要问,忽然远处马蹄声响,三人回头望去,见几匹马在钟英学校门口停了下来,为首一人翻身下马,疾奔而来,奔到朱崇祯近前,行一军礼,便大声禀道:

“报汉王,总统府不满议会决议,派兵围了议会,要议会重改决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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