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晚上戌时三刻,城门紧闭满城宵禁,巡街卫士正在四下里巡逻。虽说寻常百姓不得随意出行,但若是有紧急公文投递或是求医则不在宵禁之列,因此张越的这辆马车倒还走得顺遂,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地方。和别的铺子一样,这儿早就下了门板,一个随从下马之后拍了许久的门,方才有人在里头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这么晚了,要看病明日趁早!”
张越本就觉得这位冯大夫品行不端为人恶劣,此时一听这话更是眉头一挑。医者父母心,这不出诊已经是够奇怪的规矩,更何况人家这么晚特地找上门来,分明是急病,此人竟然还说这种话!想到这里,他便对那回报的随从吩咐道:“上前去继续敲门,就说咱们的病人拖延不得,倘若他能治好便重重地谢他诊金,再告诉他咱们是慕名而来!”
那随从上前依样画葫芦说了一遍,内中终于响起了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不多时,门板便被人挪动了开来,探出的却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将车帘揭开一条缝的张越借着护卫手中的火炬细细一瞧,立时便认出了那正是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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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看病的想必知道我的规矩,诊金一贯钱,若有疑难病症则指不定十倍百倍,总而言之凭我高兴!”
听到这种口气,车中的张越顿时再忍不住心头恼火,冷冷反问道:“若是治不好呢?”
“治不好?哈哈哈,若是你知道我治不好,还来找我作甚?就算是别人都治不好的病,到我手中总还能延命几天,你若是不信就滚,老子正好去睡觉!”
“越哥哥,让我去试一试!”一直一言不发的孟敏敏锐地察觉到张越仿佛按捺不住火气,忙低声道,“我带着娘下车去看看。你在车上等我。”
由于上次带琥珀来求医的那番遭遇,张越情知自己下车恐怕对方会翻脸,遂招来胡七吩咐了几句。见几个护卫拿来了绑在马上带来的圈椅,小心翼翼地将仍昏迷着的吴夫人抬下了马车又盖好了被褥。张越这才让孟敏和红袖下车,却仍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遍。
小小的医馆当中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人,顿时显得很有些拥挤。不知道是为了省钱抑或是根本没钱,屋子当中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孟敏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大夫。见对方斑白的头发上戴着高头巾子,身上穿一件褐色地大棉袄,甚至还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她顿时感到原本就渺茫的希望更少了三分。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那冯大夫疾步走到屋子角落的一口水缸前。拿起瓢舀了一瓢水,竟是低下头直接浇在了脑袋上。瞧见这一幕,她顿时对这位行事古怪地大夫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惧意,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那冯大夫却根本没注意满屋子人瞠目结舌地表情。一瓢之后又是一瓢。接连浇了三大瓢水。他方才随手拿起旁边一条软巾擦了擦湿漉漉地脑袋和脸。旋即直起了腰。见一帮人都用奇怪地目光盯着自己。他便冷哼了一声。
“我又不知道晚上会有人过来敲门看病。若不用冷水醒了酒。如何诊脉?”
他说完便径直走上前来。弯下腰看了看圈椅上地吴夫人。旋即便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那右手腕脉上。细细诊了许久方才直起了腰。面无表情地说:“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此时此刻。别说红袖面色煞白。就连那胡七也觉得这个大夫可恶至极。他向后一招手。正要吩咐其他三人将圈椅抬出去。却不料孟敏忽然上前深深行了一礼:“冯大夫。您既然说无药可治。而不是无药可救。之前又提过有延命之法。还请你想想办法。”
冯大夫细细端详了一眼面前地少女。见她身穿玫瑰紫潞绸小袄。外头罩一件石青一路荣华纹样地半袖披风。头戴翠水祥云金钗。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出身。他便哂然笑道:“想不到竟能听出我地言外之意。倒是一位聪明地姑娘。无药可治不假。但确实有法子可救可延命。若是我袖手不管。你娘只怕再也难能醒来。三五日之内必定西去。若是你想拖延一段时间。那么一口价。六百两银子。”
六百两!
一听这个价钱,红袖登时再也忍不住心头惊怒,三两步冲上来拽住了孟敏:“小姐,您可别犯糊涂,千万别听这江湖骗子狮子大开口!三少爷和四少爷进京几乎搬空了整个账房的钱,剩下那些都用来遣散了人,咱们家已经没钱了,到哪儿寻六百两给他?小姐,奴婢说一句该死的话,就是太太如今醒着,必然也是要拦着您的!”
“住口!”孟敏一口打断了红袖地话,面上露出了挣扎不定的表情,紧跟着就喃喃自语道,“娘如今只惦记着爹爹,倘若她就这么心中不安地走了,我怎么对得起爹爹,还有不在这儿地三弟和四弟?六百两……就算变卖了所有的头面衣裳……”
听到主仆俩这般对话,冯大夫却依旧端着那幅刻薄地表情,直到看见外头又有一个人进来,他方才勃然色变。他这医馆难得有人光顾,来过的人他几乎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认得那个晚上自己和史权争执时进来地少年,更记得一向矜持自傲的史权二话不说就答应此人去诊治。盯着那张脸死死瞧了一阵,他便嘿嘿笑了起来。“这位公子不是认得太医院地那位史大太医么?怎么也会带人光顾我的小地方?”
张越知道自己这一出现必定要坏事,但着实被刚刚这个老家伙的狮子大开口给气炸了肺。他大步走到孟敏前头,看也不看那冯大夫,却是对孟敏说:“都是秋痕那丫头信口开河闹的,之前你也让史太医给你娘看过,她的病由来已久,只能慢慢调养。这次应该是正好发作,咱们回去找其他大夫设法试一试,总比在这儿任人讹诈好。”
“小子,你说谁讹诈?”那冯大夫一下子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更是隐隐暴出了青筋,“难道史权没有手段医不好,这天下就没有能治她的人?小姑娘,你给我听着,六百两银子,只要照我的法子,我保你娘至少能再活一年,若是少了一天,我这脑袋就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一年!
孟敏顿时心生希望,只要有一年,说不定父亲就能放出来,说不定孟家就有转机,说不定母亲的病能在那一年之后奇迹般地好转。想起吴夫人说过在北京还存有一笔银子,毕竟北京那儿还有二叔二婶可以求助,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的她忙说道:“只要真能有一年工夫,我愿意出这六百两银子,不过这钱是否能宽限几日,我……”
“小姑娘,你想想你母亲的病可能宽限?”冯大夫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孟敏的话,旋即瞅了一眼张越,又阴恻恻地说,“这位公子既然能请动史大太医,料想六百两银子不在话下。怎么,要讨好一个如花似玉的佳人,就连六百两银子都不肯出?我可丑话说在前头,那银子今晚便要备齐,否则我可过时不候!”
张越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大夫,心中实在无法相信这个死要钱的居然是史权的师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平复了心情,上前一步再次问了一遍:“六百两银子,一年寿命,倘若不成你就抵命,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冯大夫面带倨傲,哪里还有刚刚那种糟老头子的模样,“这病虽然棘手难治,但只是延命一年又有何难!史权束手无策的病,我偏能治!”
张越一把从腰中掏出刘忠那五百两银的凭据,又拿出杜绾塞给自己的两个金镯,重重地放在面前的那张八仙桌上,随即从腰间解下了钱囊。转头看了一眼孟敏。见她默默取下手中的玉镯和金钗项圈耳环递了过来,他便接过一股脑儿都丢在了桌子上,旋即咬牙切齿地道:
“这五百两是直接到金银铺兑取的凭证,剩余的这些至少也值一百两。若是你认,那就写下字据,若是你不认,我也可以让人回去取现银!但有一条,你得跟着我们回去,否则谁知道你之后是否会拿了钱远走高飞!”
冯大夫却仿佛没听到张越这冷嘲热讽,竟是伸出手拿起那金镯轻轻弹了弹,随即便弃若敝履似的丢在了桌子上,疯狂地笑了起来。好一阵子,他方才自顾自地说:“史师弟,你不是说从此之后再无人信我么?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说完这话,他却根本不理会张越等人,转身快步进了里间,不多时就提了一个医箱出来。抖开另一手拿着的一块包袱皮,他三下五除二将那张票子和金银首饰全都卷了起来,又抬起头看着面前几个人。
“还是那句话,要是这位夫人……”他指了指圈椅上的吴夫人,斩钉截铁地说,“一年之内有任何闪失,我便自焚谢罪!”
张越此时忍不住眼皮子一跳----虽说这位的意思就是一年之后概不负责,但这赌咒发誓似的话还真是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