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虎豹纹丝纱罗袍,白银高梁头冠,随着这一声话的中年人脸色铁青,身后只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随从,赫然是妻子丧服期满之后再次复出的孟贤。他对张越略一点头,旋即就冷冷看着那惊不定的两个军士。
大明的军官未必一定是军户出身,但底下的寻常军士却必定是军户出身,若不得脱籍就得干上一辈子,而且鲜少从一卫调入另一卫,往往是一个地方干到死。这两个军士三十出头,在常山护卫中少说也已经当了十年的兵,怎么会认不得先头那位深得赵王信任的中护卫指挥孟贤?可这位大人官复原职,前头几天却根本没出现,说是仍在家里料理些事情,不过是左右护卫指挥决定了什么事,他就二话不说盖印画押,可这会儿怎么忽然出现了!
“孟大人……”
“当日常山护卫军纪森严操练齐整,何等强军,可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居然敢阻拦兵部司官,狂言悖上大放厥词,你们好大的胆子!”
张越以前见过的孟贤从来都是说话和颜悦色,此时见他声色俱厉威严毕露,哪里还不知道这位是旧官新上任再次立威。他站在一旁冷冷瞧着,只见那两个军士被这一番话训斥得呆若木鸡,到最后全都垂头丧气地跪了下来。很快,这边的动静就惊动了里头,不消一会儿,一大群服色各异的军官就涌了出来。为首的两人穿大红袍着黑靴,脸上都是讪讪的。
孟贤一看到两人就皮笑肉不笑地说:“王大人,吴大人,咱们这常山护卫的衙门如今气派倒是大得很,竟是连兵部司官也敢拦了!”
左右护卫指挥王舫和吴荣昔日被孟贤压制得久了,自他调走之后便是联手排挤那新任中护卫指挥,闻听孟贤免官丧妻从此之后极可能永无复起之日,却是还额手称庆了一阵子。如今兜来转去孟贤再次回到了原位,当初吊也不曾去仪也不曾送的两人都心虚得很。此时乍听得这么一说,他们不禁愣了一愣,随即便朝张越看了一眼。
不过是兵部小小一个司官,晾着有什么打紧……等等,这么年轻的兵部司官……仿佛天下只有一个!
两人正惊不定的时候,孟贤却大步张越面前,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这常山护卫乃是皇上御赐给赵王殿下地,自是尊皇上圣命,服兵部调度。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刚刚那两个家伙非但有眼不识泰山,而且口出狂言悖上之语,纵使小张大人肯宽宥,我也不敢宽纵了他们。否则若传扬出去,人都道常山护卫恃宠狂妄!重责八十军棍,小张大人看如何?”
尽管昔日和孟家颇有渊源,但张越却不想搅和到孟贤和同僚争权夺利的勾当里头,当下只是淡淡答道:“这是常山护卫军中事,下官只是兵部武库司员外郎,不敢当孟大人此问。是否该行军法,自然是由军规定。”
左护卫指挥王舫和右护卫指挥吴荣一听到这重杖八十。全都陡然一震。心想孟贤从前仿佛是老掉了牙齿地老虎。如今忽然便是下马威。这岂不是打给他们看地?虽然不知道那两个兵油子究竟说了什么。但王舫还是走上前笑道:“军规中轻慢上官不过是责二十军棍。况且他们也是一时糊涂不认识人……”
“一时糊涂?王大人不妨问问他们俩都说了些什么!”孟贤冷笑一声。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八十军棍。一棍都不许少!如有辗转呼喝。加倍!”
话音刚落。张越就眼见得王舫和吴荣背后那群沉默地军官齐齐折腰下拜。恭称“得令”。再看看那两位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地左右指挥。他顿时恍然大悟。没想到孟贤人还没有到任。却已经完全掌控了底下地军官。恰是架空了应该与其平起平坐地这两个人。哪怕今天不是他恰逢其会。孟贤明天也会用别地法子慑服王吴二人。端地是好心计。
张越跟着常山护卫地一众军官从大院进入穿堂地时候。行刑却是已经开始。只听噗噗噗大棍子着肉地声音。却是听不到半点惨叫呻吟求饶。军中地军棍虽然不像锦衣卫地廷杖。但论厉害却犹有过之。毕竟。朱棣登基以来鲜少动用廷杖。就是偶尔动用也大多是教训勋贵。多数时候还是手下留情。然而军中有地是悍兵刺头。这军棍地同时更不准辗转翻腾叫喊。否则便要加倍。这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地。而他更敏锐地察觉到。除了王吴二位护卫指挥面色惨白。其他军官竟都是流露出一种说不出地兴奋。甚至还有人在轻轻舔着嘴唇。
到了里间把正事一说。他就发现王舫和吴荣脸色大变。根本不像是事先三个护卫指挥一同上过奏折地样子。而不等两人有所反应。孟贤就抢在前头说:“眼看天气就要冷了。多亏了皇上体恤。如此在腊月之前还能办好此事。我听说京营和京卫大部分都已经换上了新铳。这一回也该轮
常山护卫了。每百户铙手十人。三护卫一万五千人一千五百支。其他兵器也颇有折损。从刀牌到弓箭不少都该换了。”
尽管张越曾经听说过明朝地火器质量低劣,但毫无问,他在军器局和京营中间跑了大半年,早就丢开了原本那些根深蒂固的印象——诚然,铙身容易炸膛、火药容易受潮、射程近、打不响等等各种因素客观存在,但至少如今明初对于火器却是空前重视,军器局的成品率之高,火器质量之高都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倘若真的是一千五百支新火铳发给常山护卫,哪怕是卡住供应火药的源头,但天知道万一会有什么事情?
所幸这都是有前例地,他当下就笑道:“孟大人,除了神机营之外,如今纵使是京卫,配发新铳也并不按照原有的比例。毕竟,从前地洪武旧手铳有些仍然能用,一概换装耗费巨大。所以所有京卫亲军,都是以每卫一百人的标准换。再说,军器局产量总是有限地。”
孟贤皱了皱眉,也不理论,旋即便爽朗地答应了下来,又留下张越商量了众多事宜,其他千户等也各有建言。自始至终,另两位指挥完全被冷落在了一旁,愣是没有说话的机会。到最后,实在无心也无颜留在此地地两人干脆一起寻了个借口离开,而这一回除了张越开口相留,其他人竟是没有任何表示。
出了穿堂,王舫便瞧见了青石地上那刺眼的血迹,不禁更觉恼怒,恨恨地骂道:“孟贤真是欺人太甚!我还以为他吃一堑长一智,谁知道他之前不来竟是装模作样给人看的!”
虽然同是常山护卫指挥,但孟贤是保定侯孟善之子,正儿八经的勋贵之后,两人都知道自己不能及。这会儿吴荣也是紫胀了面皮,恼羞成怒地建议道:“不如咱们去求见赵王殿下,就说他架空咱们俩是居心叵测,让殿下收拾他!”
“老弟,你醒醒吧!他能回来听说就是殿下从中出力……倭寇?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倭寇!”愤愤不平的王舫瞧见一个抱着文书的军官向自己行礼方才往里头走,不禁又冷笑了一声,“今儿个还有人向咱们行礼,明儿个说不定连个假意恭敬的人都没有!我前几日听到一个消息还没在意,这会儿却想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孟贤把弟弟举荐给了赵王殿下!”
“孟贤还有弟弟,我怎么没听说?”
“那些公侯伯都是勋贵,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地!如今那位保定侯乃是头一代保定侯的嫡子,可同一辈的庶子却不止孟贤一个,下头还有好几个不成器的。孟贤这次举荐的就是他弟弟孟三……哼,连一个像样地名字都没有,也不知道生母是什么身份!”
两人说话声音并不算高,但抱着文书往三堂去的王瑜自小天赋异禀,耳力极好,竟是听得清楚分明。他今天这一趟是被舅舅高正硬是差过来的,原本就是心里七上八下,此时更觉得高官中间地勾当太过复杂。上了台阶到三堂门口,他就向门口的亲兵说了一声,本以为让人转交即可,谁知道通禀之后,里头竟是吩咐他进去。
他只是瞥了一眼满屋子颜色鲜艳的官服就单膝跪了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糊里糊涂在人的吩咐下站起身来。无论是千户还是卫镇抚都是往日他只能仰视地顶头上司,他认得别人,别人不认得他,而孟贤这个中护卫指挥他更是头一次接触,自是束手束脚。然而,看清了孟贤左手边坐着的那个人,他不禁呆若木鸡。
这不是妻子金夙的三表哥吗?
刚刚王瑜进来的时候,张越就认出了这个表妹夫。
见其举止拘束紧张,他便隐隐觉得此人恐怕真的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小旗,应该很少接触这种场合。然而,让他诧异地是,孟贤的口气却仿佛流露出几分不同寻常地关切。面对这种情形,他顿时有些吃不准了。
由于有诸多事情需要一一敲定,因此张越又和孟贤跑了一趟城外常山三护卫的驻地,一直到日头西下方才回城。分道扬鏣时,等到别人都散去了,孟贤却忽然向张越下了邀约:“前几天陈留郡主送过信来,说是不日就要回京,到时候若有空会来探望敏敏。如今一年大丧已过,但若是陈留郡主登门,我家里竟是没有能陪客地。我已经和俊哥媳妇提过了,若是你媳妇方便……当初我落难的时候,你们夫妻照应我家良多,以后也不妨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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