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之后好好照应自己……凡事多想想,千万别管有什么事,每个月记得往南京捎信……趁着你和绾儿都还年轻,好好努力多生几个儿女,这以后万一老太太一定要让你纳妾,总不至于越过嫡子嫡女前头去……总而言之,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如今我也看开了,官当得再大也不如阖家平安强……”
站在码头上,面对孙氏那犹如和尚念经一般的唠叨,张越又好气又好笑,好容易将满脸不放心的母亲劝上了船,眼看着那船高高升起了风帆渐渐驶离了岸边,他这才挑动嘴角微微笑了笑。孙氏口口声声让他别冲动,可她那冲动劲却是了不得,刚刚临上船前还咬牙切齿发狠似的对他说,回去之后一定要打发红鸾和张赴母子回京。
父亲大人,这回母亲回去了,您就自求多福吧!
看见孙氏仍然站在船尾对自己招手,张越只得又伸出手来挥了挥。良久,直到那船上的人影再也分辨不清了,他这才转过身来往回走,等到胡七迎上来,他刚刚那春风和煦的笑容无影无踪,当即沉声问道:“你早上说的那件事如今怎么样了?”
“东厂那个番子梁铭已经依照陆丰的话灭口,这种人留着对袁大人和少爷您都没用,反而是祸害,杀了就杀了,反正这帐本就得算在陆公公头上。此人没有对别个说过这种事,所以就算要提防也只要防着陆公公就是了。方姨娘的事情袁大人已经下令各地锦衣卫格外留心,但直到现在还没发现端倪,她应当是自有一套匿迹的方法怕难能寻到。至于大少爷的外宅,据袁大人至今为止弄到的消息,只怕那女人和倭寇脱不开关联。”
“你是说她和倭勾结?”
“因为那艘船上的人已经找不到了,袁大人也是根据船找到的几条大概线索。
但其中一很值得注意,说是那船乃是松江府的一个商人租下的,那商人和松江府第一大户那位杨二少关系密切。而就在朝廷大军平倭之后,松江府还传出过消息是杨二少死了。但据锦衣卫查探,杨二少应当是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家里的不少财物以及一个婢女。”
虽说对二伯父张攸说过没有草菅人的习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张越手上直接间接的人命已经有几百条,所以他并不是怕手上沾血,而是不想妄动杀心。此时,他心头杀机大盛,但一想到张超因为前头那位心上人的缘故,或多或少地对这个女人动过真情不免要多多考虑。细细思量了片刻,他便又对胡七吩咐道:“事到如今,你对我说实话,眼下锦衣卫的地位不比从前,以袁大人的秉性绝不至于什么预备都没有,他对你们是什么交待?”
对于张越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七顿时有些讶异,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在那炯炯目光的注视下吐露了实情:“袁大人如今渐渐把锦衣卫暗谍一部分一部分剥离了开来,原属于锦衣卫的那条线仍归锦衣卫,他新建的那几条线则逐渐交卸了给我,除了其中一条,其余都是我掌总。大人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在位子上,得为了自己和您将来考虑。”
知道方已经在留后路张越心中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不在你掌控中地那条线掌总地是不是当初地范兮妍。如今地林沙?”
“少爷您怎么知道?”七没料到张越竟然一猜就准面上登时露出了难以掩饰地古怪之色。“那丫头虽说是女流。手段却激烈得很。我曾经乔装打扮到她那里去要过情报。结果差点被她认出来。她谁都不认。只认袁大人。要说您可是给袁大人举荐了一个忠心耿耿地部属。就是沐头对袁大人恐怕也没有她那么狂热。”
狂热……难道自己当初一时起意举荐出去地竟然是一个天生地密探料子?此时此刻。看着胡七那古怪地表情。张越也渐渐觉得心中犯起了嘀咕。只那丫头是范兮妍也好。是林沙也好。却是和他再也没什么相干。反正那是袁方地麻烦。因此他转瞬就丢开了这层考量。
“趁着东厂还没有那么快动作。梁铭又打听到了那个女人住地地方。咱们现在立刻过去。我也就请了今天一天地假。以后若是要再请假。恐怕赵尚书再也不会允了。”
“少爷不知会老太太和大少爷?”
“祖母眼下还病着。不要去惊扰。回头我再去解释。至于大哥。他好容易才平静了下来。我去找他无是勾起他地心绪。再说他地错不比那个女人少。再说。今天这种日子。不适合干那种煞风景地事。我只是想再当面看看那个女人。关了这么久了。希望她放聪明一些。”
时值深秋,运河中尽是从南边过来的粮船,码头上尽是靠漕运吃饭
和苦力,甚至还有几艘兵船,于是便给这热火朝天~几分肃杀。看见张越转头望着繁忙的码头,胡七立刻明白了那一层意思,点点头之后就跟着张越穿过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外走。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到了外边,几个随从早已牵着马等候在那里,主从两人便上前和他们会合,上马之后,众人自是快马扬鞭离了通州,不多时就上了至北京的官道。
由于人原本是顾氏安置的,张越从来没有打听过,因此这回还是头一次来。好在胡七早就向梁铭了个仔细,一群人从德胜门入了北京城之后就直奔积水潭附近的羊房胡同。由于北京城如今还是地广人稀,因此这一片几乎没什么住户,就是官府中人也难能上这儿来。他们这么六七个人风驰电掣进了胡同,竟是也没惊动什么邻舍,顺顺当当就找到了地头。
胡七敲了好一阵子,那黑漆大门方才张开了一条缝,里头的门房看清了门前这一大帮子人,顿时大吃一惊,慌忙拉开了两扇门,讪讪地迎了出来:“三少爷,怎得是您?”
“我来看看。”
张越言简意赅地丢出四个字,却是再也不解释,径直跨进了门槛。这时候,胡七朝自己的三个兄弟打了个手势,见他们各自散开望风,他就把呆头呆脑的连生和连虎赶了进去,又拉起那个摸不着头脑的门房进门。然而,等他亲自关上门,这才得知今天灵犀也来了。
怎么会偏生这巧?
灵犀完全没想到张越会这里来,得到讯息连忙出了屋子。看到果然是张越,再看看顾氏特地调拨到这里的那几个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屈膝行礼,随即又说道:“这快要入冬了,老太太早上还使我来看看暖炕薪炭是否都已经齐备,想不到竟然是又让三少爷您亲自来探一遭,如此一来,赵姑娘这一个冬天不愁了。”
头一回来里的张越听灵犀这口吻,心中不禁有些纳闷。原以为之前那个女人已经逃过一回,这儿必定是如同看守犯人一般严密没空子,可眼下的情形仿佛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因发现周围几个下人都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心中微微一动,便顺着那口气笑道:“我只是过来随便看看,既然有你,祖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关了我这么一个又不能杀又不能放人在这里,老太太哪里会放心!”
在门内偷偷看了一会听了一会,凤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干脆打起帘子出了屋子。尽管过着形同软禁的日子,但她仍然日日打扮装饰,从来不肯亏待了自己。这会儿她额头上勒着银挑珠流苏抹额,上身穿着玉色印绣叶纹交领小祅,底下是桃红色凤仙绢裙,那妩媚的风情一概收起,脸上竟是流露出一种冷冷的凛然来。
“关了都快一年了,这会儿还是第一回有头面主子过来,是打算放了我还是料理了我,也好给张家遮了这一条丑闻?倘若三少爷此来真是为了那个缘由,我还真是要说,你家大哥真是不够男人,当初在军营里头藏下我,之后又要了我身子的胆量上哪里去了?喜欢的时候便甜言蜜语,惊怕的时候就避如蛇蝎,若是我该死,难道他不该死?凡事只归结于红颜祸水,也不知道天底下的男人是什么货色!”
灵犀每隔半月许会过来一次。她自小在顾氏身边伺候,一向信奉的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一回回没少劝说凤盈,渐渐的方才让对方有了些松动的迹象,不时也和她说些心事。因此,眼见凤盈一瞬间又恢复到了最初那个油盐不入的模样,她心中不禁暗自着急。
尽管知道自己极有可能打乱了顾氏的安排,但如今不比从前,由于事情已泄,张越也顾不上那么多。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矜持傲色的女人,他却不接她那话茬,而是淡淡地说:“你说的没错,若非因为男人好色,红颜也不会是祸水。我大哥当初确实有错,可赵姑娘那时候也没安好心吧?红颜即使不是祸水,犯错了却不该轻纵,试问赵姑娘可还记得松江府那个可怜的杨二?”
面对这最后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即使凤盈久经沧海,这当口仍不免变了脸色。见张越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料想自己刚刚的神情变化都落在了对方眼中,她不禁心生悔意。想当初她就是被张越打乱了计划不得已离开上海县,结果如今还是兜兜转转落入了对方彀中!
他可不是张超那种好糊弄的男人,这是赫赫有名的张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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