奂庸的老子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永乐八年的北征之前,恰是一场陷落了三十万将士,自大明建国以来就从未有过的空前大败。一时间。哪怕领军的乃是在北平防御蒙元十几年,靖难时又亲自领兵上阵的永乐天子,随军的将士仍然有不少都是心中惴惴然。可他的老子出征前却是自信满满,对妻儿说一定能平安回来。结果,那个豪爽的父亲葬在了那块广袤的草原上,手下不但葬送了十几条蒙古数子,临死还拖了一个王子陪葬。尽管莫庸这个当儿子的至今也不知道那个王子是谁。
“丰!”
使劲和一个同伴碰了一杯,莫庸便举杯一饮而尽,旋即痛快地一抹嘴,抓起面前的那个肥得流油的鸡腿就大啃了起来,心里却在想着张越那天晚上说的话。被人这么狠狠教刮了一顿,他心里自然憋着一股莫大的火气,可人家那毫不留情的骂声直到眼下还在他耳边打转。没出息。连马贼那一关也过不毒,送死,,他拿人家当寇仇,一门心思迁怒于张超,结果倒好,人家根本不属于报复他,连走的时候都不曾多瞧他一眼,根本不在乎箭是谁射的!
“他娘的,他凭什么瞧不起咱们!”
这突如其来的暴喝让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管是吃酒的还是夹菜的,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更有人则是不安地抚摸着那天一场骇人梦魇后留下的痕迹,几乎全都是脸色发青。好一眸子,一个瘦小的军官才大声嚷嚷道:“他帮得了张超一次,帮不了第二次,要不咱们叫上更多的人,狠狠收拾那小子一番,也好解解这股闷气?”
“笨蛋,还去招惹,咱们这儿最大的也就是斤小指挥全事,惹出了大事,就算咱们的老子或是叔伯也未必能帮着收场,再说了,上次丢的脸还不够么?”说着话的是一个面相粗豪的年轻人,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地站起身来,“人争一口气,以后我不想让人用那种眼神看我!老子也是从小被叔爷逼着练武的。只是后头懈怠了,可老子就不信这辈子不能出头,一直得这么混着!今儿斤。是最后一趟鬼混,回去之后。老子就申请……调开平!”
说完这话,他一把捞起桌子上的酒杯,恶狠狠地重重摔在地上。随着那咣当一声,他向座上其他人拱了拱手,随即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众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就连已经习惯了这些少爷军官们做派的酒馆掌柜也吓得一哆嗦,差点坐在了地上。
“这死家伙发得什么无名火!去开平送死,凭什么?老子的大哥就凭着比我大三岁,这会儿已经是舒舒服服的京卫指挥使,我却还是个百户。呸,泰宁侯下狱死了,我那个大表哥眼看就要袭爵了,他的日子更痛快,要说享福,他们岂不是比我更享福?莫哥,虽说那天确实被整惨了,可咱们还愕谢你,要不是你告诉我们那回事,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咱们已经够倒霉了,凭什么连仅有的活路也得被人算计?”
此人这么一说,店堂里顿时又闹腾了起来。然而,莫庸却仍是只顾着低头喝酒,压根不吭声。几个家里头有勋贵亲戚的年轻军官都很是抱怨了一阵,最后见实在无趣。便三三两两散开了,各自留下了份子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灌了无数黄汤的莫庸弈才站起身来,把剩下联帐全都结清了,这才摇摇晃晃出了门去。
这会儿太阳已经偏西,染得天际一片火红,那光芒虽说比白天柔和了许多,却仍然有些刺眼,莫庸盯着那一轮眼看就要消失的红日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遂移开了目光。他老子出征的时候也是世官。可那是不曾实授的百户,等战死之后,兵部记功记勋,留给家里的抚恤到是没有多少,但他却因那份大功承恩授了指挥全事。
这是老子留给他最值得纪念的东西。绝不能让人夺走!
张开嘴想要嘶吼的他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声,最后只能颓然低头前行。跌跌撞撞出了这条街,已经不辨东西南北的他七拐八绕走了一会,终于脚底发软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目光便定格在了逐渐失去光辉的天空上,已经有些麻木的脑子又想起了张越。
那家伙姓张,家里的亲戚里头还有两个勋贵,,只不过,疼任何一个爵位,怕是都落不着。他是为着这个不忿,才要和他们这些世官过不去?不可能啊,那小子文官当得好好的,功勋左一个右一斤。。走夭子驾前的红人。不过。这几天他悄悄让人去京里槽”几,之前的消息仿佛并非有假,可既然如此。人家为什么否认,他娘的,他生来不喜欢动脑子,为什么偏偏要让他想这些!
“莫小弟,真卜弟?”
听到耳畔传来的这个声音,莫庸便没好气地睁开了眼睛。只是眼下酒意已经深了,他只能约摸看清面前这个灰衣苍是某天一同喝过酒的。那消息也是这家伙透露的。想起自己就是那天义愤填膺地回来之后去找张超,之后吃了大苦头,继而更是把事情越闹越大,他不禁眯起了眼睛,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你来干什么?还,还嫌害我害的不够么?”
“莫小弟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害你?。那人忙着搀扶莫庸,见实在没法把人拖起来,便讪讪地放弃了这个无用的举动,又强笑道,“我只是听说那天你们在人手底下吃了亏。那个张越可是养了几个很得力的护卫,你们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惹上他。人家是宠臣,那前程正好着呢,要是硬碰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呸,他是鸡蛋,我是石头!”已经醉醺醺的莫庸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又结结巴巴地说,“他,他说要调大伙一块去瓦刺,结,结果人就都吓着了。可,,可我末了想套,”套他的话,他却讽刺说不”不带咱们去送死,,呸,瞧,瞧不起咱们
听莫庸的话语越来越断断续续。越来越听不清楚,那人仍是耐心地套着话,等到人头一歪呼呼睡了过去,他才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巴掌。右手轻轻探到了背后。然而,只是一触到那冰冷的东西,他就缩回了手。
杀了这个家伙断绝了别人探查的路,这固然容易,但结果却可能引来更多的追查,这样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这就算是嫁祸。那也太拙劣了。而且要是按照之前上头透露的某种意思,锦衣卫也和张家有什么牵扯,那就更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就往后头悄悄退了两步,悄悄闪出了巷子。等到确认外头的大街上并没有人注意自己。他这才露出了施施然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往另一边去了。这人才网走没多远,一边某斤小路边摆摊的小小贩就站起身来往那个方向张望,旋即就提着大篮子匆匆忙忙追了上去。只是,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他却加快了步子超了过去,径直走入了一旁的小饭馆,点头哈腰地对里头的掌柜说起了话。于是,原本已经有所警惕的灰衣人便再也没注意这些。只顾着继续向前,丝毫没注意到那店堂中又出来了一个手提食盒的伙计。
傍晚,从衙门回到家中的张越就从胡七口中得到了那灰衣人的下落。对于锦衣卫的效率,他自然丝毫不意外,却没料到那人只是径直回家,根本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再想起今日赵租见他的时候,暗示过瓦刺之事是李庆一心促成的,让他以后小心,他不禁觉得异常烦躁。
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诸事千头万绪,这些老大人们还有心思争权夺利,就不能省省心么?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尽管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但胡七自是知道这便是全权放手的意思,连忙满口答应了下来。只他今日来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当即就压低了声音说:“少爷前头交待的詹事府那件事,我已经探查清楚了。那个皂隶压根不是为了什么藏起墨宝好换钱,而是受人指使。要不是我用了些手段,恐怕还得被他蒙混过去,这小子竟然敢声称是锦衣卫的眼线。荐直是胆大包天。结果只用了一道刑,他就完全瘫软了下来,只可惜他也不知道主使人是谁!”
“他竟然声称是锦衣卫?”张越一惊之下,心中随即有所悟,“此事还是你去查。不过,既然对方连绵衣卫也敢构陷,恐怕是别有居心。你请袁大人多加小心。”
交待完了这些事情,胡七就离开了自省斋,张越件是坐了下来,将近来发生的一件件事情罗列在纸上,继而便陷入了沉思。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就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紧跟着就是连虎的大嗓门。
“少爷,少奶奶刚刚从杜府回来了,她说有要紧事,让您赶紧回房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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