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泽元匆匆忙忙回到城里,在卧龙寺见到杨教授和其他专门在那儿等信的师生,并决定通知全校健在的师生员工带上家属明晨八点准时集中,然后经长乐门出城。
黄昏时分泽元匆匆往客栈赶。由于极度兴奋,奔波了一整天,走了至少七、八十里路,并没有感觉疲倦和饥饿。现在事情都已有了着落,他才感到饥饿难耐,疲惫不堪,双腿开始打晃,步履维艰。突然双腿一软,扑通倒在路边。
他刚倒地,后面上来三、四个人饿狼似扑上来:“快!快!扒裤子,割大腿肉!割大腿肉!”
泽元猛然一惊,用尽力气,猛然翻身,坐起来:“干啥哩!抢劫吗!”
那几个人一愣,呆住了:“你没死呀?别,别叫,俺们以为你死了,路倒啦。想割你的肉吃哩。”说完又解释道:“俺们都是饿的,割路倒大腿肉吃哩。”
泽元定睛一看,他们个个手拿着把尖刀,衣衫沾满血迹,眼睛里充满了饿狼的凶光,眼白布满血丝,嘴边沾着血水,看来真吃过人肉。
“刚刚咽气的,肉不腥。”他们说道。
泽元毛骨悚然,猛一下站起来,推开他们,说道:“我还没死哩!”
“瞧,瞧,街对面那小子倒下了,快,快。”他们又扑向那边了。但是没有那边原有几个人搞的快。此时他们已经开割了,削的削,剁的剁,血污飞溅。
泽元脸都青了,人吃人!他感到恶心,急忙跑开了。
刚到客栈门口,听见里面哭声震天:“三爷,三爷,你死得冤啊!死得冤啊!”
泽元大吃一惊,推开聚在门口的人群,冲进客栈院子,看见三十多位伙计都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金三爷和他的表妹夫躺在地中央,俩人胸前衣襟上浸透了鲜血,地上流了一大滩血。
“这是咋回事哩?这是咋回事哩?”泽元问道。这时泽元浑身在打颤,泪水如开了闸的水龙哗哗往下流。伙计们七嘴八舌讲开了。
今天下午两点多,百十个当兵的闯进客栈,扬言搜查隐匿未报的粮食,他们上上下下乱翻乱敲,拆墙撬箱子,一阵乱整。
金三爷拿出那张拉马的收条找当官的理论:“长官,前几天我们把所有的马匹都交给了老总充军粮啦,这是收条哩,哪里还敢藏军粮哩。”
真是冤家路窄,这个当官正是周至城碰上那个旅长。他把金三爷左看右看,终于记起来了:“奶奶个熊,你,就是那个马帮老板!奶奶个熊,你带着马帮偷跑了,让老子交不了差。奶奶个熊,老子饶不了你!说,藏没藏军粮!”
旅长命令当兵用绳子把金三爷捆了,要押回去审讯。表妹夫见势不妙,慌忙上前去求情,并递给旅长一包大洋。
旅长用手掂了掂包,奸笑道:“这才三十块大洋,想买命?休想!连他一块儿绑了!”
当兵的把表妹夫也绑了。
这时候在后面搜查的士兵发现了地窖洞口,扛出来二袋面粉。
“报告,在地窖里藏有二袋面粉。”士兵报告。
旅长冷笑两声:“老板,你们私藏军粮,格杀勿论!”说完他掏出手枪,照着金三爷和表妹夫胸口,当!当!当!当!连开了四枪。然后若无其事带着人走了。
……
泽元跪在地上,“梆!梆!梆!”叩了三个响头,放声大哭起来:“三爷,三爷,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城回家去啦。三爷,三爷,你不该死呀,不该死……”
一直把嗓子哭哑了,泽元才收住了声,沙哑着嗓子,拱手向伙计们说道:“大伯大叔大哥们,三爷对我真是比亲儿子都亲,恩比天高、情比海深。我这里拜托大伯大叔大哥们想个办法为三爷和表妹夫做两付好一点儿的棺木,将他们收敛好。让他们就是死了,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小先生,这件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了。三爷对我们大家都不错,不用你求,我们也会这么做的。”伙计们都这么说。
泽元听了,感动的泪水淌得哗哗的,哽咽着说道:“大伯大叔大哥们,我这儿有一张银票有五十块大洋,本来是学费,现在我拿出来,交给你们。拜托大家把三爷他俩的灵柩运出西安,再用车拉回南郑,让三爷的灵骨安稳回归故里。这银票就算给大家开支费用吧。”
“小先生,放心,三爷的恩德我们不会忘记,我们跟随三爷多年,三爷走了,但是马帮是不会散的,我们会叫三爷的儿子再带着我们干的。你托付的事情我们一定办好!”众伙计齐声说道。
伙计们在客栈拆下一些木板,连夜作好二口牢实的棺木。然后依照南郑风俗把三爷俩人尸体收敛好。设下灵堂,点上长明灯,烧了许多纸钱,祭尊一番。这时候泽元才告诉伙计们第二天出城的事情。让大家找来七个结实的柳条大筐,还有七八十丈长绳索,绑扎好。忙完之后才吩咐伙计们睡觉。自己搬来一把椅子,披着被子在灵前守夜,天快亮时他才睡了一小会儿。
天刚亮,他们把剩下从面袋麻包抖出的杂面熬了一锅糊糊,就着盐巴喝下肚,暖暖身子,用一辆板车推着两口棺材到了卧龙寺。
他们赶到卧龙寺时,师生员工家属都聚齐了。杨教授向大家讲明出城的安排,让大家依秩序守纪律,不准脱离队伍,乱跑乱窜。泽元则让伙计们把陶仲明教授的棺材也装上板车,一起拉走。又吩咐余下的伙计们帮助老弱妇孺拿东西,搀扶他们上路。上了长乐门城墙,伙计们四人一组用大筐往城下放人,一筐只能装两个人,每次能放下十四个人。泽元第一批到达城下,然后带着这些人到了王连长驻地,向百姓家中买了些粮食,借锅支灶生火熬粥。安排好这边泽元又返回城下,把放下的人带到熬粥的地方,吩咐熬好的粥每人只准喝两碗,不能吃得太多。就这样两头跑,直到中午人们才都出了城。伙计们刚喝完粥,泽元悄悄叫他们赶紧拉着板车从城北绕向周至回南郑,叫五名武功来的同学拉着陶仲明教授的棺材回武功安葬。
王连长见了,伸手拦住:“不准走,司令吩咐过,你们西北大学的人一个不准走,全部去司令部报到,司令要亲自训话。”
泽元上前瞧瞧递给王连长五块大洋,说:“王连长,这三口棺木里装的全是死人,运回老家下葬的,你老行个方便,他们都是西北大学的工人,放他们走吧。”
王连长掂了掂手中大洋,笑得比猴屁股都灿烂,连声说:“中,中,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哈哈,哈哈。”
泽元挥挥手示意让他们快走。
其余的人则被连长叫上全连的人押到了司令部,瑟瑟寒风中师生们站在司令部门口空地上静候着大胖头司令。王连长进去通报,半个小时后,大胖头吃饱喝足之后,用手帕擦着满头的热汗,披着紫貂皮大氅,一步三晃从里面出来,站在台阶上,满脸酡色,满口酒气大声讲道:“西北大学的诸位先生和同学们,本司令今天特意前来欢迎大家弃明投暗,……”旁边的副官忙着小声更正:“不对,是弃暗投明。”大胖头白了他一眼:“老子要说弃明投暗,姓田在城里是明处,我在城外工事里是暗处,哼!”然后他挺胸腆肚继续讲道:“姓田那个老杂毛,不顾大家死活,死死守住西安,像个缩进壳壳里的乌龟王八,让老百姓遭殃受害,简直该千刀万剐上刀山下油锅,不是人做的!从现在起你们西北大学就归本司令了,是本司令的部下……”
杨教授偏头问泽元:“咦,这是咋回事儿哩?”
泽元摇摇头,“这大胖头发什么神经?西北大学咋成了他的下属呢?”泽元也莫名其妙。对杨教授说:“他是不是想把咱们拉入他的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