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大梁豫州刺史府升帐议事。州中文武,济济一堂。
陈庆之以赴北之功,擢第六班宣猛将军,即日起自统一军;裴果与杨忠各为军主,就归陈庆之麾下效力。
裴果与伯父裴邃连日欢聚,感情日增,一直觉着伯父为人笑容可掬、颇是和蔼。不想军帐一起,裴邃即刻变得脸色深沉、不苟言笑,将吏们个个敬畏,有事说事,绝无推诿、不敢偷闲。
裴果偷偷问陈庆之:“伯父一向如此严峻?”
“那是自然。”陈庆之压低了声音道:“渊明公方正有威,令行禁止,谁敢不从?近日来笑容增多,那还不全是你的缘故?”
裴果“哦”了一声,暗自感动。又听陈庆之接着道:“不过渊明公治军严峻之外,为政却是宽明,因此州中不论军民,渊明公皆得其心。”
似是印证陈庆之所言,这时堂下押上来一个犯囚,大抵是犯了逾期不归之罪。这人好像还是跟随裴邃多年的亲军,裴邃问明情状后却毫无“怜悯”,当场以“慢军”之罪推出去问斩。堂上一众文武仿佛司空见惯,无人敢多嘴一句,便是那犯囚本人也不曾口出怨言,只垂头丧气而去。
一转身,裴邃又从自个俸禄里取出一大笔钱,叫下人这就送去那犯囚家中,以养孤儿寡母。
将吏们一齐拱手:“使君大德!”
裴果与杨忠看在眼里,边是乍舌,边是心悦诚服。
处理完些许杂事,大梁豫州刺史、辅国将军、夷陵县子裴邃吐气开声,说道:“北边传来消息,魏国广阳王元渊、并蠕蠕主阿那瓌,自西向东一路夹击,风卷残云之下,魏国六镇皆平。伪帝元诩乃改元孝昌,以示庆贺。”
堂下一片喧哗,一众文武脸色不好看。
裴邃使个脸色,陈庆之当即出列,朗声道:“六镇悉平,魏国乃分徙降户二十余万,于冀(今河北冀县)、定(今河北定县)、瀛(今河北河间)三州就食,想必如今正在途中。”
将吏们议论纷纷:“降户如此众多,亟需安置,魏人一时必难顾及南方,此乃我军良机。”
裴邃点了点头:“若待这些降户安定下来,则魏国北方无忧,而我大梁平白失却大好良机也。时不待我,不可再等,我已奏书建康,具陈此事。”顿了顿,接着道:“陛下圣明,下诏拨付粮草、军械以资我军,又调谯州刺史湛僧智、历阳太守明昭世、南谯太守鱼弘、晋熙太守张澄各领本部兵马来援合肥,此外,徐州刺史成景俊亦会出兵攻打涡阳,威胁寿阳后路。”
裴邃说到的这五位,皆是名闻大梁的一时骁将,将吏们听在耳朵里,不由得脸露喜色。好几人跨步出列,高声叫道:“我等枕戈待旦、厉兵秣马久矣,但得使君一声令下,不取寿阳终不还!”
群情激昂,余人纷纷应和:“但得使君一声令下,不取寿阳终不还!”
军心可用,裴邃大喜,当下高举节钺,声若洪钟:“便定于下月望日,兵出合肥,大举北伐。驱索虏、复国土,不取寿阳终不还!”
。。。。。。
十月初一,寿阳城里突然收到梁国豫州刺史裴邃的书信,书曰:魏国先在马头设置戍卫,如今听说又要重修白捺城(与马头一样,皆为寿阳一带的戍堡),这等举动,莫不是想要攻打梁国?既然如此,我梁国也要修建欧阳城(同理,合肥北部戍堡),以增边防。不日就会派驻筑城将士前来,特此告知。
你道裴邃为何会写出这么一封信来?
却原来寿阳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城中除开魏国扬州刺史长孙稚本部四万兵马,又添河间王元琛五万大军,此时兵力极为雄厚,若硬攻之,恐一时难下,反堕了梁军士气。因此裴邃暗中结交了寿阳人李瓜花为内应,打算望日那天由李瓜花打开城门,梁军便可一拥而入。
如此,自要集结兵马,先行潜去寿阳一带。可兵马众多,一旦行动起来魏人不可能不发觉,遂打算以筑城为由,麻痹魏军。
此外,裴邃豫州本部不过五万大军,实力稍嫌不足,尚需等待谯州刺史湛僧智、历阳太守明昭世、南谯太守鱼弘、晋熙太守张澄的四部援军齐集。算算时间,大抵也要在半个月左右,方可抵达合肥寿阳一带。四部援军前来同样需要瞒过魏军耳目,是故,裴邃乃亲书一封,送与魏国扬州刺史长孙稚,以期瞒天过海。
寿阳城里,长孙稚大集帐下将校幕僚,更邀请河间王元琛同来,一起商议此事。
寿阳文武看完裴邃书信,议论纷纷。因着前番裴邃曾一举攻入寿阳外城,兵锋锐利无匹,多数人畏惧裴邃威名,均道:“我等并无修筑白捺城之意,何不据实告之梁人?”
长孙稚也是这个意思,问元琛时,元琛亦点头:“眼下国家疲敝,实不宜轻启战端。”
当下长孙稚就要提笔写下回信,忽然录军参事杨侃上前,皱着眉头道:“使君且慢!”
“杨参事,何事?”
“使君,大王,请看。”杨侃走到厅中高挂的舆图之前,一伸手将白捺城位置指了出来:“白捺小城,本非形胜之地,即便我军在此筑城,对梁人亦算不上多大威胁,裴邃何故小题大做?”
“你的意思是?”
“裴邃素来狡黠,此次无中生有,谎称我等重修白捺城,嘿嘿,我怕他是想趁机调集兵马,另有所图!”
元琛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长孙稚更是冷汗涔涔,脱口而出:“若非杨参事提醒,差点中了裴邃老儿的奸计!”
当下长孙稚传令诸军加强戒备,又大索城中,但发现可疑人事,一律缉拿狱中,严刑拷问。便由杨侃回书裴邃,曰:尔等梁人调遣兵力,恐非只为修筑欧阳城这么简单罢?定是另有所图,却来指责我等修筑白捺城。古语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裴使君勿谓我大魏无人,猜不出尔等的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