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同泰寺得一亿钱,众僧齐声称颂皇帝菩萨大德。梁主萧衍返回朝堂,心情舒畅,乃大赦天下,改年号大通。
公卿士族嘴里,此事俨然一段佳话。至于筹措摊派那一亿钱时,真正收到手的,是一亿还是两亿,无人追究。
陈庆之一心想要露把脸的献俘大礼,到最后也黄了一大半---皇帝没来,规模剧减,草草了事。没奈何,谁让皇帝菩萨仁慈,既是大赦天下,那就连李宪与李长钧父子也一同赦了,放归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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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萧衍是个念旧情之人,大朝会时特意宣召陈庆之、裴果与杨忠觐见,以示慰励。
大司马门外远观建康宫,金碧辉煌,熠熠生辉。一路行进,满眼见雕梁画栋,奇花异草,奢华已极。裴果摇摇头,沉默不言。
裴果随陈庆之入得太极殿,行完大礼,偷偷去看萧衍。就见这位梁主年逾六旬,却红光满面、须发皆黑,极是矍铄,相貌也甚奇特,额头高高隆起,目光如电,不怒自威。
裴果心中一凛,暗忖:我笑萧衍荒唐,其实他一手开创大梁,文治武功,皆不失赫赫。
陈庆之便具陈寿阳战事,讲到精彩处,萧衍抚掌大笑,毫不作态,目光也随和许多,一时倒有些慈眉善目。裴果与杨忠看在眼里,稍生好感。
皇帝高兴,满朝公卿也出声赞叹,陈庆之踌躇满志,恨不能再立新功。
轮着裴果与杨忠,两个皆貌相堂堂,身材高伟,梁主萧衍看在眼里,先自满意三分。问话时,两个强耐性子一番作答,倒也礼节周全,尤其裴果出口成章,颇显优雅。
萧衍便啧啧称赞:“不愧为裴渊明的侄儿,高门之后,气度不凡。你二人万里归梁,足见忠义,甚好,甚好。”
陈庆之与有荣焉,忍不住道:“裴果与杨忠非但忠义,更勇冠三军,实乃不世出的少年英豪。如今陛下得之,庆之为陛下贺!”
“哦?”萧衍眉毛一挑,来了兴致。殿上嗡嗡声大起,文臣也就罢了,武将们却有些计较,嫌陈庆之话儿说得太满。
陈庆之一滞,顿知自个毛躁了,可话儿既已出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硬着头皮道:“裴果擅击槊,屡次单骑闯阵,万军丛中取过六镇酋帅卫可孤的首级;杨忠神力惊人,孤身一人便砍开了寿阳戍堡的大门。”
殿中议论声愈大,武将们目光扫来,写满了不信。便是一众文臣,因见裴果与杨忠年少,对陈庆之所言,也实在存疑。
萧衍哈哈大笑:“摆驾乐游苑,今日朕与诸公同乐,且看两位少年英豪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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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舟山下,玄武湖畔,乐游苑风景如画。此苑乃南朝宋武帝刘裕时所建,自宋以降,一向为皇家园林,皇室公卿嬉戏之所也。
梁主萧衍身姿矫健,声如洪钟:“槊来!”
两名雄壮武士闻声而至,共抬一支长槊。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槊分两刃,长二丈四尺,围一尺三寸,巨大沉重,虽二人共抬,仍显吃力。
便有中官高声叫道:“此两刃槊锋锐无匹,为少府新制,尚未取名。”
话音才落,又有武士牵马而来,那马儿浑身上下一色通红,唯黑鬃黑尾,瞧来神骏异常,绝不在黄骢马之下。
一众武将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脱口而出:“此非陛下爱驹紫骝乎?”
中官声音又起:“皇上有旨,令冲冠将军裴果骑马试槊!”
乐游苑内热闹非凡,人人都把目光投向裴果。
裴果却面色有异,内心实有三分抗拒---此刻名为演武,倒觉着自个像个伶官,供人嬉乐。可一来槊奇马骏,裴果也自心痒,二来他到底少年人性子,受不得那些个武将讥诮眼神,当下抖擞精神,一跃上马。
马儿神骏,人儿潇洒,众文臣先叫一声好。待裴果一把接过巨槊,轻松舞个旋花,武将们也不由得暗自夸赞:此子力气不小!
紫骝往来如风,其疾如电,先生一股赳赳雄风。马上裴果气定神闲,一杆两刃巨槊舞动起来,左击右刺,前冲后带,上撩下盖,其精妙之处,令人眼花缭乱。
文臣早看得呆了,武将们也抛却成见,大声叫好。
裴果这一演起槊来,实在精彩绝伦,叫人目不暇接。围观者甚众,不少人唯恐错过好戏,竟爬到近处一颗大树之上。中官有心喝止,萧衍却摆手示意无碍,更笑着对身侧公卿说道:“你等且瞧着,此树,必为裴冲冠所折!”
俄而,裴果招数一变,槊起处,势大力沉,陡然变作了刚猛路子。每一击皆似雷霆万钧,呼呼带风,叫人看得心生激昂,热血沸腾。
树上本已嫌人多,这时好几个沉迷裴果槊技之中,一时亢奋,又叫又跳。便听得“咔嚓”一声巨响,大树从中而折,断为两截,骨碌碌滚了一地的人。
萧衍大笑不止:“如何?”公卿们皆作叹服状。
恰在此时,漫天槊影倏然而止,现出裴果的身形来,端坐紫骝马上,气不喘、脸不红。
四下里采声雷动,人人心服口服。
乐游苑内,萧衍朗声漫野:“此槊,就名折树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