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奇变陡生,饶是裴果不欲久留,也叫好奇心生生拖住了脚步,当下凑将过去,附耳门上,想要听个分明。
柜门“吱嘎”推开,另一个女声开了口:“妙儿做得不错,剩下的,就交给我罢。”
只此一句,裴果呆在了当场。
这叫甚么“羽姊姊”的女声,灌入他的耳中,如洪流决堤,击在他的心上,若晴天霹雳。
一瞬间,他呼吸沉重,汗流如浆,四肢百骸十万八千个毛孔一齐都给针扎了一般,颤抖到不能自抑。
屋中人多半是听到了他的声响,两个女声齐出:“什么人在外面?”
裴果没答,伸出两只颤悠悠的手,以袖遮面,借着额头滴下的冷汗,胡乱把脸上干泥拭了去,露出张偏白的面庞来;继而他双手向前,木愣愣地搭上了房门。。。
门缝里光线陡暗,应是烛火叫人给吹熄了。紧接着听到窗枢被人打开,更有掀开遮窗木板的声响。
裴果本自颤抖的双手倏然聚得千斤巨力,“砰”的一记,门闩损坏滑落,房门为之洞开。
屋子里窗户已为大开,幽幽月光洒落进来,半是清晰,半是朦胧。地上躺着个男子,想必就是那叫元朗的宗室罢,此刻一动不动,生死不知。床边站了个女子,多半就是那翟妙儿,虽躲在阴影里瞧不大分明,犹能看出她身材之曼妙,人间少有。
只是所有这一切,都带不走裴果哪怕一丝半星的目光。此刻他双眼发直,全在窗边那正欲攀窗而出的女子背影上。
她的声音,没有错;她的背影,更没有错,这。。。正是我魂牵梦绕的背影呵。裴果痴痴呆呆,一息之间,恍若穿越时空。
“英妹。。。是你么?”
。。。。。。
窗边那女子没有答话,更没有回头,腾地一下跳上窗枢,纵身一跃间,恰如飞鸟投林,消失不见。
裴果身形如电,两步追到窗前,边上翟妙儿只道这人要过来伤害自个,“哇”的一声,吓到花容失色。
裴果哪里来心思顾及翟妙儿?居高临下凝目望时,犹能看见那女子身影,此时已然翻上院墙,正要遁走。裴果更无犹豫,一招大鹏展翅跳窗而出,追随而去。
裴果自是脚程奇快,可那女子竟也不弱,跑将起来,于夜色里时隐时现,翩翩如迷蝶飞舞。她又占了先发之利,加之似乎比裴果更为熟悉洛阳城里的地形,因此总能抢前一段。
裴果总是追之不得,不由得心急如焚,奈何他又不敢放声高喊,唯恐招惹了寻城甲士前来。
于是你追我逐,穿街走巷,自城南殖货里一路而北,不知经过了多少个里坊。好在此时夜深,城中巡弋甲士渐稀,一时还不曾叫人发觉。
终是裴果的步子更大些,女子气力也不够久长,追着追着,距离渐近。
前方那女子的背影已是清晰可见,这场景。。。似曾相识。裴果心驰神摇,仿佛回到了许多年以前,那时巍巍阴山脚下,他与英妹,也总是这般追逐嬉闹。。。
这么一恍惚间,斜刺里传出一声大吼:“什么人?”
一大队持戟甲士呼啦啦冲过来,横亘在裴果身前,硬生生将他与那女子截个两断。裴果钢牙欲碎,眼睁睁看着那蝶影翩飞远去,一闪不见。
“你是谁人?竟然不遵宵禁,擅自夜出,且报上名来!”
有那么一瞬间,裴果恨不得扑上去大开杀戒,将眼前这干恼人的苍蝇一发砍个干净,也好再看一眼那背影,那深藏于心底、时时在梦间的背影呵。。。
但他终究不再是多年前那个争强好胜的毛头少年,于是他身形一动,落叶般打个旋儿,掉头就跑。
“有贼人!给我追!”身后叫喊声大起,甲士们快步追来。
裴果掉头往南,跑得片刻,突然变向,折往西边;随意寻得个小巷子,又转而投南;再从某个街巷里现出身形时,却已在折返往北了。。。兜兜转转,总之目标还是一个---往北。此一时此一刻,裴果的心中,又岂能放得下那一道背影?
只可惜,事与愿违。
先倒是还算顺利,身后那队甲士给裴果东一转、西一拐,引得七晕八素,不多久即告甩脱。孰料动静大了之后,前头、后头、左边、右边,到处都闻人声应和,四下里不知有多少巡城甲士被惊动,纷纷朝着这一片聚拢。
洛阳外郭城的东城里头,深秋夜里本自沉睡的长街小巷、店家里坊,忽然就都醒了过来,喧嚣一片。不少人家亮起了烛光,有人躲在窗边,掀开一角偷偷观望。
追兵渐近,且大有四面合围之势,这下轮到裴果头昏脑胀。耳际里甲士的呼喊声与脚步声越来越大,裴果慌不择路,径直往最近的一座里坊大门奔去,三个大字赫然在目:建阳里。
这次却没了上回的好运气---看门的更夫直挺挺站在门栅后,一下与裴果撞个正着。两个大眼瞪小眼,各自吓了一跳。想想也是,外头都吵成这般热闹了,这更夫若还在瞌睡开小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以裴果的本事,自然能够轻松攀过坊门,大约都用不了一整拳,便可将这更夫打晕在地。但他不是神仙,绝没有办法阻止更夫大喊出声。
所以在这一瞬间,裴果再有通天的能耐,也只是呆立当场,全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