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西征军左右都督贺拔岳与侯莫陈悦自军府出来,一脸怏怏,贺拔岳更是忍不住骂骂咧咧:“尔朱天光啊尔朱天光,你也老大不小,我还敬你为兄,如何就做出这出尔反尔的事体来?”
且说各路侦骑归来长安,带回了“万俟丑奴兀自龟缩安定,贼军似颇为懈怠,正利大军西进”的消息,贺拔岳大喜之下,急急同着侯莫陈悦跑来军府,向尔朱天光面陈事宜,欲行尽快出兵。
不想尔朱天光**病又犯,以“兹事体大,未可轻动”为由,只是左推右脱,不肯动作。哪怕贺拔岳力陈“万事俱备,军心可用”,尔朱天光依旧不许。到后来闹得凶起来,这一回尔朱大都督陡然发了脾气,噼里啪啦一顿斥骂,遂将两个赶走。
回得自家营房,贺拔岳闷闷不乐,一连两天茶饭不思,更把自个反锁在屋中不出,可教众兄弟急个不轻。
到第三天时,贺拔岳兀自粒米未进,众兄弟围在他屋门前连敲带喊,只是听不得声息。
宇文泰急将起来,狠狠一脚上去,“咔嚓”便踢碎了门闩。众兄弟推开屋门,一拥而入。
屋子内窗枢紧闭,光线昏暗,隐隐可见榻上躺着贺拔岳,众人冲进来声响何其之大,他竟一动不动。
众人吃了一惊,忙不迭涌上前去。侯莫陈崇手快,早是推开了窗户,日光得以透将进来,大家伙觑得分明,贺拔岳虽是闭着双眼,却能看到两个眼珠子骨碌碌正自转动,口鼻间气息也还算平稳。
众兄弟先是松了一口气,可走近看时,立马又脸色大变。原来阿斗泥面色发白,眼眶凹陷,虽不至形销骨立,却也饿得脱了相。
“阿斗泥,你这又是何苦?”几个一起叫唤起来,声声入耳,却不见贺拔岳回应。
宇文泰一向沉稳,这时不知为何,心底火起,竟尔遏止不住,忽然扬声大喝:“阿斗泥!我晓得你心里苦,你敬他尔朱天光为兄,他呢?就没拿你当回事!可那又怎的?你睁开眼看看,你的兄弟可不在那军府里头,一个不拉,全在这厢。大不了你说句话,兄弟们立马随了你去,西也好,东也罢,天边也去得,可不兴躺在这里憋闷气!”
“黑獭阿干所言极是!”侯莫陈崇一脸兴奋:“民心士气,全在西进,何必理会那尔朱天光?阿斗泥阿干,不是我说大话,但你振臂一呼,这西征军万余人,哪一个不听?”说着一拉身边王雄:“胡布头(王雄小字)阿干,你说是也不是?”
王雄热血上涌,脱口而出:“黑獭说的,岂会有错?”自入西征军,王雄一直追随宇文泰麾下,既是感其救命之恩,亦佩服宇文泰智勇双全,俨然唯宇文泰马首是瞻。
李虎与赵贵两个一如既往不吭声,可脸上神情、目中眼色,皆沉稳坚毅,显然也认同了宇文泰所言。
侯莫陈悦心底,其实也是一个想法,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偏偏换作一句:“你等统统闭上了嘴!这是要做什么?造反不成?”
宇文泰一皱眉:“阿悦,何出此言?”
“你问我何出此言?可笑!”侯莫陈悦冷笑道:“西征军里,还轮不到你黑獭来呱噪。阿斗泥是左都督,且听他如何决议!”
侯莫陈悦话里有话,虽是抬出贺拔岳这个左都督,更是提醒几个,这里还有他侯莫陈悦这个右都督,可轮不着宇文泰抢出头。
众兄弟没一个傻的,焉能听不出来?王雄当即变了脸色,只是他入伙最晚,职衔最低,实在不方便插嘴;李虎与赵贵双双冷哼一声,神色明显不豫;侯莫陈崇挠挠头,尴尬不已。
屋子里赫然沉默一片,气氛异样。便在这时,榻上贺拔岳长长叹息,伸左手支住榻沿,强撑着坐了起来,就觉着一阵头晕,几乎又要卧倒。侯莫陈崇慌忙上前,探臂扶住。
“这一回,我要说阿悦讲的在理。”贺拔岳一张口,明明有气无力,偏还威严十足:“我振臂一呼,天边也去得?那算甚么?那还是西征军么?哼!无视军纪国法,那不是官兵,那是贼寇!”
一席话,宇文泰几个皆都垂下了头。
贺拔岳继续:“你几个都出去罢。尔朱大都督一日不肯发兵,我便一日不进食,大不了我饿死给他看!”说到这里他呼啦又躺了下去,摆摆手:“休要再劝我,劝我也不会听!还有,这几日也莫要懈怠了军中操练。万事,皆听阿悦安排。”
宇文泰几个无奈,悻悻出去,商量着便要将贺拔岳绝食之事捅到尔朱天光那里去。
侯莫陈悦先是红光满面,一脸欣喜,施施然走到屋外,忽地面色一变:为何阿斗泥一开口,黑獭他几个立马乖乖听话?为何。。。明明我与阿斗泥职司相当,他发号施令,我竟也甘之若饴?我我我。。。我又有哪一点输给了他?才自生出一番好心情,眨眼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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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推开,宇文泰去而复返,取几上水壶倒出一碗水来,轻轻搁在贺拔岳榻边,叹口气道:“阿斗泥心志甚坚,不肯吃食,我也劝你不得。可这水总要喝下些,来日大都督突然升帐点将,缺了你可不妥。”